穿心连 番外完[古代架空]——BY:青州从事

作者:青州从事  录入:10-08

  宝瑟儿被这大怪人吓得不轻,说:“……我真的要走了。”
  连天横手握着他肩头,连珠炮似的发问:“你这一年住在哪里?怎么瘦成这副样子?腿好了不曾?还有你……竟把我忘了?”
  这些问题,宝瑟儿挠着头,认真地思索了半天,都无从回答起,只能沉默以对。
  连天横抱了好半天,才觉得有些难为情,松开他,回过神时,甚至不敢去碰他身体,害怕自己攥得用力,一不留心,再度把脆弱的琉璃小人儿弄碎了。
  宝瑟儿走在前面,连天横跟在后面,一刻也不肯放松地盯着他,好像牧羊的狗,两眼幽深,目光落在他完全跛了的右腿上。
  宝瑟儿走得吃力,全凭左脚,右脚捱着,一瘸一拐的,走几步,偷偷回头看一眼,见那个人像饿狼见了骨头似的,跟在后面,不由得忍着痛,加快步子。
  连天横看他走了几步,心里不是滋味,上前去,也不顾人家不乐意,三两下将他背起来。
  宝瑟儿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轻松了许多,愧疚地说:“谢谢你,大个子,原来你是个好人。”
  背上的人轻得像片柳絮,连天横暗暗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听他轻声指点,走了足足一个时辰,天色也临近傍晚,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凭你一个,怎么从这里走到芙蓉浦?”
  宝瑟儿心里已经全然认定他是一个热心肠的大好人了,很相信他,凑到他耳边,那沙沙的嗓子像雪落似的,有些可爱,如实地说:“很快的,我起得早,在心里唱着歌儿,唱着唱着就到了!”
  眼前是一片嘈杂的闹市,充斥着鱼腥、肉臭,地上滑腻腻的,污水里生了点点绿萍,绿头苍蝇绕着笼中待宰的牲畜,嗡嗡飞舞,那些小贩站在肉案前操起刀,隔着一条街破口大骂,连天横环视周围,这辈子也不曾见过如此腌臜的地方。宝瑟儿很贴心地替他捂住双眼,叮咛道:“不要看,不要看就好了……”
  连天横眼前一黑,无奈道:“你不教我看,怎么个走路法?”
  宝瑟儿如梦初醒,缩了手,安安分分地搂着他的脖子。
  连天横抄起他腿弯,怕他滑下来,往上兜了兜,继而稳稳当当往前走,穿过闹市,见一线狭窄的小巷,巷子里生着青苔、嫩蕨,出了巷口,入目是一汪广袤的大湖,波光粼粼,夕日欲颓,晚霞浓淡有致,金光灿烂的一片,湖畔码头上,熙熙攘攘,纤夫在河滩上三三五五地坐着,抽水烟,卖苦力的小工晒得黝黑,口里喊着号子,在斜阳里扛着木箱,络绎不绝。
  “快到了。”宝瑟儿说:“吁——我要下马!”
  连天横:“……”
  见他蹦蹦跳跳跑去小摊子附近,买了两只白面馒头来。宝瑟儿道:“先去婆婆那里,给婆婆吃!”
  “婆婆是谁?”
  “之前,我快死了,是婆婆把我救活的!婆婆跟你一样,都是大好人!”
  连天横问:“这名字也是婆婆起的么?小蟠桃……倒也顺耳……”
  宝瑟儿不厌其烦地纠正道:“是潘小桃!潘!小!桃!”
  穿过小巷弄,到了一间矮小的茅屋面前,但见一位瘦弱的老妪坐在门槛上剥小豆,宝瑟儿冲上去,挨着她坐下,欢快道:“婆婆!快吃馒头!”
  连天横望着她,跟着叫了声婆婆。
  那老妪两眼抠搂,病容满面,笑意慈祥,抬头见到连天横,站起身,咳嗽两声,痰音浓重,对宝瑟儿道:“小桃,替我老婆子把豆子剥了。”
  宝瑟儿应了一声,挽起衣袖,开始一粒粒地剥豆子。
  连天横跟婆婆进了屋。
  婆婆自云是陶家的洗衣妇,九死一生,才将那孩子从阎王爷那里拽回来半条命,可是连夜发起高烧,脑子烧糊涂了,买不起药,所幸街上有人发给她一叠纸册,上头画的是杏德药堂,那里有低廉的西洋药材,鳏寡孤独之人凭官府票据便能领到手,慢慢的,才把一身的烫伤治好。
  从屋里出来时,豆子已经剥好了,宝瑟儿汲出井水,颗颗淘洗干净。走到屋里,见婆婆在抹眼泪,不明就里,立马安慰道:“婆婆,不要哭!”又抬头狐疑地望着大个子,那目光好像在说:是你把婆婆弄哭的吗?
  连天横心里低落,不知作何言语,两个人从婆婆家里出来,天已经黑了,夜幕低垂,撒上几点疏星。
  连天横请他吃了碗面,他不肯要肉,捧着阳春面碗,大快朵颐,汤也一气喝干了,感激道:“你真好,请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回去时,几个船夫冲宝瑟儿轻佻地吹口哨,连天横冷冷地扫过去。怕他受寒,用外袍儿包着他,抵御夜风。到了小金雀桥畔,桥下的木桩上系一艘小小的尖角篷船。
  宝瑟儿跳下船,伸出手:“小心!”
  进了船舱,黑漆漆的,不能视物,连天横问:“有蜡烛么?”
  “蜡烛贵,买不起蜡烛。”宝瑟儿东翻西找,总算找到一盏小油灯,勉强点着了,船舱里骤然亮起来。
  连天横打量四周,船舱虽狭窄,收拾得却很整洁,床是四只大箱子拼成的,这种箱子在码头很常见,随处可拾。船舱虽隔了帘子,两头却透风,寒冷彻骨。
  宝瑟儿捧着水杯,递给他。让他在床上坐,自己慢慢地在两腿间跪下了,掀开他的下摆,去掏他的东西,抬起头,很诚恳道:“大个子,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连天横先是一愣,继而立刻道:“起来!”
  宝瑟儿停了动作,很不解地看向他,脸上那块疤好像也在疑惑着。
  连天横想起甚么,拿起灯,低声道:“你把衣服脱了。”
  宝瑟儿以为他要办事,便很乖巧地解了带子,露出赤裸的身体,刹那间,连天横眼神一黯,心痛得快要窒息:昔日丰腴白嫩的肌肤,如今骨瘦如柴,干瘪的皮贴在分明的肋骨上,遍布大片淡红的瘢痕,小腿上的伤形成一道深深的凹陷,这具身体的主人却浑然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对罪魁祸首宽衣解带。
  夜里,宝瑟儿拉了破絮被,再三问他:“你当真在这儿睡?我这里很冷,没人想在这里过夜的。”
  但是一躺进被窝里,摸到大个子热乎乎的身体,他就一点也不想开口赶人了,因为实在太暖和、太舒服了。
  桥下水声渐渐,宝瑟儿半睁开眼,小声问:“你怎么还不睡觉?”
  连天横还在回忆他那一身的疤痕,搂着他脑袋到怀里:“不敢睡,我怕睡着了,你就不见了。”
  宝瑟儿宽慰道:“不会的,我一直在这里呀。”
  “你骗我太多次,你的话不能再信了。”
  宝瑟儿平白被污蔑,有些愤怒:“你胡说!我从不撒谎的!”
  连天横道:“这回不要走了。”
  宝瑟儿打个哈欠,睡眼朦胧的,听着船下的水声,埋在他怀里,“嗯”了一声,心满意足地坠入梦乡。
  晚安,明天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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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两个人头挨着头,脸贴着脸,连理枝般紧紧偎着,很香甜地睡了一夜,外面春寒料峭,冷风呼啸,破絮被里却暖融融的,连天横睁眼时,天还不亮,伸手在被子里探,怀里空空的,似有余香,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坐起来,船舱里也不见人,吼道:“宝儿,宝儿!”
  外袍也来不及穿,赤着脚,奔到船头,原来他的宝儿没丢,蹲在地上,手里握一柄掉了毛的刷牙子,在那里咕咚咕咚地净口,连天横一颗心放下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去,一把扑倒他,宝瑟儿满口的水,被这一猛扑,呛得不住咳嗽。
  “唔啊……你松开……”
  连天横铁了心不肯放过他,按着肩膀,探出舌头,从左脸颊起,一下下舔遍他全脸,宝瑟儿刚洗过脸,还残留着水痕,被他舌头卷去,弄了一脸脏兮兮的口水,宝瑟儿很怕痒,手脚并用挣扎一番,弄得小船儿随水波上下浮动。
  闹够了,连天横抢了他的刷牙子去,揩了香药,自顾自地说:“别吵,我现在要刷牙。”
  “分明是你吵……”宝瑟儿脸上还残存着痒丝丝的触感,脸算是白洗了,看着那柄刷牙子,很不好意思,毛都歪歪斜斜了,也不曾拿去铺子里植一植,更遑论去货郎那里买把新的了。
  连天横洗漱完,宝瑟儿也重新洗了把脸,端一碗米糊糊过来,很小心地叮嘱:“碗上有个缺儿,当心别豁了嘴呀。”
  连天横一只手臂半搂过他的腰,仰起头,就着他手,对碗大喝了几口,这米糊虽无甚滋味,此时饿了,却也觉得香甜。宝瑟儿心想:这个大个子真是条懒虫,喝糊糊也要人喂,比小孩子还不懂事呢!
  喂完了,宝瑟儿拿着空碗,去船头认认真真地洗干净,放在橱柜里,进来扯平了床铺,叠好被子,复又揭帘出去。
  连天横现在是一刻也不能离了他,稍微地脱离视线了,就要心悸。游魂似的跟出去,见宝瑟儿站在船舷边,拿出小鸡儿,冲着河水里哗哗地撒尿,他上去,非要替他把尿,把人家弄得面红耳赤,背过去,虾米似的缩着,轰他快走。
  万事收拾停当时,天边的太阳正些微地露出金边,放眼望去,淡粉的天空上飘着几抹云丝,湖面上一碧万顷,渔民撒网,船夫也渐渐开始上工了。宝瑟儿对着水面理了理衣裳,冲他挥挥手,说:“我要走啦。”
  连天横耳朵里哪里听得这四个字,三两步上前去,握着他的手腕,目露凶光,色厉内荏地盘问道:“走?走去哪儿?”
  宝瑟儿又有些害怕了,瑟缩道:“去芙蓉浦呀。”
  连天横拉着他的手,道:“你腿上有伤,还走那么远作甚么?一来一回,足足两个时辰,昨天去了,今天好好地休息,不成么?”
  宝瑟儿道:“我每天都要去的,不去怎么行呢?”
  连天横僵住了:“每天?”
  宝瑟儿点点头,口气很肃然地告诉他:“我要等一个人。”
  “……等人?”
  “嗯,他答应我要来,但是那天下雨,他就不来了。”
  连天横脑子里忽然唤起了尘封的些许回忆,嗡地一声,不能呼吸,看着宝儿嘴巴一张一合,心头骤缩,蓦然间,失去了所有言语。
  宝瑟儿接着认认真真地解释道:“那个人你不认识的,他最守信用了,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做到。”
  “万一他来了,见不到我,肯定很伤心。”
  “伤心的滋味太难受啦,我可不能教他伤心。”
  宝瑟儿说着,不知想起甚么,忍不住放松了神情,羞赧地抿唇一笑,好像芳林间万点碧桃骤然绽开骨朵,看着他道:“不早了,你快回家罢,我也要出发了!”
  连天横头脑一片混沌,甚至忘了如何说话,一张口,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语句:“你,每天……能走路了,就、就走一个时辰到芙蓉浦,等到天快黑,再这么……跛着脚回来?”
  宝瑟儿被吓坏了,懵懵懂懂地点头:“当然啦……要是哪天没去,恰好他来了,见不到人,那可怎么办?”
  思绪乱红纷飞,连天横看着他,脑海里霎时间闪过万千杂念。
  长夏烈日炎炎,冬日天寒地冻,三百多天,六百多个来回,路又漫长,没有荫蔽,一下雨,满地尽是黄泥,他的腿疼不疼?
  若他不来,还要等多久?
  一年,两年,十年……
  或是一辈子。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想,这些念头却似雪片般纷至沓来,在他的头顶降落,刀刀割心,句句带血,好似诘问。连天横甚至不敢直视他,那翦水的双瞳太清澈、太纯粹,只有灿烂的欢喜,和鸿蒙未开的懵懂,连天横燃起勇气,与他目光交错,只一瞬,便羞愧懊悔地低下眼去——自己不过是人间的浊物,他是九天的仙子,误堕尘网,哪堪被污秽染指。
  “大个子,你怎么啦?”宝瑟儿见他眼眶通红,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你笑一笑,笑一笑,不要难受了。”
  “宝儿……小、小桃,”连天横压抑着,肝胆似崩溃瓦解般的疼痛,捧起他的脸,几欲癫狂地哀求道:“不要等他了,你跟我走、你跟我走……”紧紧抱住他,两颗心贴在一起,分明地跳动,连天横听着他的心跳,从未如此感到自己如此卑小,如此懦弱,如同涸辙之鲋,绝望中,渴求他随手赐予的那滴甘露,又像三千世界里的一粒微尘,企图落在爱人的手心。
  “你、你跟我走罢……”连天横心里酸痛,只会这一句,翻来覆去的,搂着他胡乱地亲。
  宝瑟儿被亲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忙道:“不行不行!……你下巴上好多刺,扎得我脸好疼!”
  连天横停了动作,强迫自己不去亲他,喘了几口气,垂眸冷静下来,知道这不是切实之计,忍不住用大拇指抚弄他脸上的疤,低声哄道:“你不要去了,他、他教我告诉你,见面的地方改了,明天……明天便能见到他了,今天先差人来收拾东西,好么?”
  宝瑟儿如今脑子不好使,只能想一件事,不能两件事同时思考,是决计察觉不到他话里纰漏百出的,老实巴交地问:“那……改在哪儿了?”
  “先不告诉你,到了你便知道。”
  宝瑟儿想了想,这下也顿时不急了,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爷派来的人,怪不得你对我这么好呢。”又兴奋道:“我一会儿要去找婆婆,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连天横点点头,牵起他的手,穿过巷弄,进了自家钱庄,取了一吊钱,又低声吩咐了掌柜的几句。得了钱,在市场里买了很多东西,宝瑟儿在前面东看西看的,连天横嫌那些卤的熟食不干不净,吃了坏肚子,只命人包了三斤新出炉的糕点,又盯着现杀了两只芦花鸡,燎过毛,用秸秆儿系着,提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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