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去看睡觉的地方。”连天横还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已然是个专门给人把尿的了,牵着他,走过小径,那里播撒着许多花草,姹紫嫣红,杂然开放,上台阶时,宝瑟儿腿不方便,绊了一下,被连天横扶稳,打横抱起来,垮进一扇宽敞的大门。
他环视屋子,眼睛睁大,惊讶不已。
窗前的大桌上摆放着许多果子、点心,五颜六色的,叫不出名字,碟子都堆满了。屋里盈塞一股暖暖的甜香,像是抹莉,又似瑞香,连天横抱着他四处地走,边走边道:“你看,这帐子都是你喜欢的样式。”
宝瑟儿不敢摸,只觉得真漂亮,真繁复,不知多少匠人才能织出一床这样的呢!
“这是胭脂水粉,不曾开过封的。”
宝瑟儿看着他,问道:“给我用的么?可是我都没用过。”
连天横道:“你从前爱抹一点,不爱用就不用罢。”
宝瑟儿看到桌上还放着一只敞开的乌漆大箱子,里面的空竹、布老虎,这些他是认得的,还有一些奇模怪样的东西,拿起一件泥偶似的东西,问道:“这是甚么?”
“这是给你玩的,磨喝乐*,手脚关节可以活动,镇河买不到的。”
宝瑟儿又拿起一只小马儿,满眼好奇地问:“这个怎么玩儿?”
“你拧一拧,放在桌上,马儿便能自己跑了。”
“真的?”宝瑟儿半信半疑的,拧了几圈,那马果然哒哒哒地跑起来。不禁惊讶道:“有意思!”
走到里间,连天横道:“你拉开柜子。”
宝瑟儿便伸手去拉,开了大柜门时,吓了一跳,里面流光溢彩,满是华贵的各色衣料,绫罗绸缎纱,织金织银,绣花的暗花的,斜纹平纹的,一连挂了整面墙。
“爷准备这些,真是给我的?可我也穿不了这么多呀。”
“这些穿不了,就不要了,以后还有时兴的花样子,东西须得慢慢地添置。”
宝瑟儿被他放在床边,床褥是一种很轻盈的域外丝绵做成的,屁股一坐,便软软地陷下去,这么软的床,宝瑟儿害怕,怕坐坏了,连忙弹起来,撞到连天横额头,自己顾不得痛,揉了揉他的额角:“你疼不疼?”
连天横不说话,一把将他掀翻在大床上,粗暴地握住脚踝,将鞋子一脱,丢在床边。
宝瑟儿忙要起身:“你摆好了……”
下一瞬便被压在床上,贴着嘴用力地亲,呜呜呜挣扎了半天,可惜大个子力气太大了,无论如何也逃不开。
连天横按着他,从嘴巴开始,撕咬亲吻,一路吻到脖颈,再往下,去含他胸膛上凸起的淡红伤疤。
宝瑟儿这下知道功夫了,奋力推着他,却推不动,大个子下嘴不知轻重,被啃咬得好疼,情急之下,不禁呜咽道:“你公狗精!你放开我……”
连天横动作停了,怔怔地看着他。
宝瑟儿也愣了,看着大个子瞳仁里倒映出一个丑陋的疔疤怪,不知道为甚么,脱口而出,骂出这句。要是在小金雀桥,在小船上,他绝没有二话,或许因为这是爷的家,爷睡觉的床,他怕自己弄脏了,害得爷不开心。
可是大个子对他很好,他不该骂他,有些愧疚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连天横紧紧握着他的肩膀:“你再骂句听听。”
宝瑟儿看他那副吃人的形貌,哪里敢再说,转过去,抱着头,脑袋埋在被子里装死。
连天横伏在他身上,不嫌热,不厌其烦地揉搓着他的身子,凑在他耳边,甜腻腻地吐息:“小桃子,小蟠桃儿,小鲜桃儿……你再说一句,我就不欺负你了……”
宝瑟儿不知道他这是甚么毛病,世上还有人喜欢被骂的么?可是捱不住他的揉搓,再搓两下,浑身都要被揉散架了,只得吞吞吐吐地说:“公、公狗精……”
连天横胯下的东西几乎是瞬间就立起来了,倘若他有根尾巴,那尾巴恐怕也在左右摇摆,翻过来,钉着他,急不可耐地蹭,用那根东西顶他的小肚子,哄道:“你再说两句,再说两句听听……”
宝瑟儿心慌意乱,捂着他的嘴巴,求饶道:“不说了,我不说了!”
连天横任他捂着,手伸进他衣服里,摸到两粒尖尖的小奶头,又掐又捻,指尖打着转儿地划。
宝瑟儿胸前正痒着,求他别再乱摸了。东躲西躲,堵在床角,被两手圈着,逃不出去。
这时门打开,小福子冲进来,端着托盘,大声道:“少爷!晚饭来了!”
连天横扯起被子盖住怀中人,气喘不匀,吼道:“……滚!”
小福子见到床上狼藉一片,张着嘴,心如擂鼓:“少、少爷……”
宝瑟儿坐起来,下面衣衫不整,所幸被子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中些许好奇。
小福子见了,呆滞一瞬,手脚发软,大叫道:“啊!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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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喝乐,是梵文音译,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儿子,佛教天龙八部之一,传入中国以后经过一番汉化,由蛇首人身的形象演化为可爱儿童形象,成为“七夕”节供奉牛郎、织女的一种土泥偶人。
宝儿:你懂个屁嘞,我吃的是压缩饼干!
第55章
连天横本想吩咐人张罗一桌丰盛的菜肴来,忽然想起他从前吃得斋,一下子恐怕吃伤脾胃,便要了些清淡的肉粥、蛋羹,一盅养胃补虚的山药猪骨汤,谁知宝瑟儿吃了几口就打起饱嗝,偷偷地抬头看他,怕他不开心,又往嘴里努力塞了几口。
连天横看在眼里,道:“不必硬塞了!”夺过他手里的银勺,就着小菜,兀自收拾了残羹。一边吃,心里边盘算,怎么也要把他胃量养大些。
吃过晚饭,大夫请来了,把过脉,又看了宝瑟儿腿上的伤,脸色不好,当时虽不曾说甚么,开了些外敷的药膏,出了房间,劈头里痛骂了连天横一顿,他的腿伤太深,拖得又太久,只能勉强将养着,除非神仙再世,否则是救不来了。其实连天横心里早有预料,见到他腿的那一刻,便知不是寻常伤势,这辈子恐怕也好不了,只是不死心,还想治一治,现在亲耳听见,又别是一番失落,总是要再想些办法才好。
入了夜,床帐低垂,弥散一股幽淡的药香,连天横坐在床尾,握起他小腿,手掌根转着圈抹药,问:“这里还疼么?”
“轻轻的不疼,按得重就、骨头里面的筋就疼……”宝瑟儿如实回答,怀里抱一只很大的布老虎,下巴抵在虎头上,嘴唇被蹂躏得红红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擦好了药,连天横给他套上长绔,扎住脚腕,拉上被子,隔着被子拍拍他腿,说:“等头发干了,便睡罢。”
宝瑟儿说:“好!”
连天横便去取了条厚厚的巾布来,包着他长发,很小心地从发梢开始,按着吸水,弄到半干了,捧起来嗅了一下,香喷喷的,连天横放了巾布,搭在床边的架子上,命令道:“你转过来。”
宝瑟儿乖乖地转过身,于是连天横抢走布老虎,自然而然地伏身埋在他怀里,贴着胸膛,吸了一大口,看不见的尾巴又摇起来了,委屈道:“你就没甚么要同我说的?累死了……”
宝瑟儿忙说:“谢谢你,这两天多亏你。”
“还有呢?”连天横瞪着他,好像很不满意。
宝瑟儿有一腔的话却说不出,怪自己嘴笨,很着急地看着他,连天横见他支支吾吾地半天,可怜巴巴的,也不忍心为难人了,对准那唇瓣,沾了一下,赤着足下床,踩在毯上,盖了灯,复掀被上床。
“这张床太软了,软得好像云噢……”宝瑟儿展开手臂,很忧郁的口气,“……我怕睡着睡着,做个梦,云就散了,从天上啪地掉下去,好疼……”说完,紧紧地抱着自己,蜷起身子,一副当真快要掉下去的模样。
连天横不禁笑他杞人忧天,在黑夜里,摸到那平坦的后背,将人搂到胸前,默然不语,手指玩着那小巧玲珑的耳垂,听他在怀里嘀嘀咕咕地说话。
过了半晌,不闻人声,低头看时,月光穿透薄帷,撒在那清瘦的颊边,连天横用手抹了把,想起一年前,这只脸蛋还肉鼓鼓、软绵绵的,透着淡淡的绯红,如今两边凹陷下去,下颏溜尖,血色苍白,摸起来,再没有那般顺手了。
宝瑟儿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好一阵,又爬起来,睁开眼睛,在黑暗里四目相对。
连天横问:“还不睡?”
“你也没睡呀。”
“我睡不着。”
“你恋床?睡得不舒服?”
宝瑟儿摇摇头:“睡得很舒服,就是太舒服了,才不习惯呢。”
连天横便搂着他,贴在耳边,絮絮低语,说起塞北的碎石风沙乱号,说起西域的蒲桃美酒、胡旋劲舞,说起南边有个地方,叫作珠崖,那里的人断发文身,中原夫人小姐们用的义髻,便是他们那里来的……
宝瑟儿听得聚精会神的,时而问:“西域有多远?有芙蓉浦那么远么?好不好玩?”
“远得很,比你想到的所有地方都要远,走到嘴巴里尝不出味道,眼睛里看不清颜色,耳朵里听不到声音……慢慢的,分不清天与地的界线,四处都是一团黄色的云雾,百里之内见不到一个活物,哪怕一只野兔,一株花草,走啊走,愈走愈没了知觉,几乎以为走不到尽头,忽然之间,云开雾散,眼前一片绿洲,那里有农田,种着绿绒绒的小麦,一条清凌凌的大河从雪山弯弯曲曲地流下来,好似玉带,河边夹岸开着许多鲜红的野罂粟,低头捧了一掬雪水,喝到嘴里,浑身好像渐渐复活了……”
连天横说着,拈起他的发梢,在唇边吻了一下。
宝瑟儿静静地听着,不由得心驰神往,道:“若是能去见识一下,那该多好。”
我可舍不得你遭这份累,连天横心里想着,嘴上却敷衍地答应道:“等你腿好了,到哪里去都可以。”
到了半夜,月挂中天,虫声唧唧,宝瑟儿总算涌起了睡意,闭上眼睛,趴在他怀里,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连天横也迷迷糊糊的,心想,他回来虽然很好,但这两天总是患得患失,怕是场梦,梦醒了,又走从前的老路去。
低头看了看宝瑟儿头顶的发旋,毛绒绒的,几根头发翘着,手指捋了捋,又弹起来,于是用下巴压在头顶上,紧了紧怀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天没亮,宝瑟儿便爬起来,摇着连天横,亢奋道:“大个子大个子!你快起来!”
“再睡会罢。”连天横昨晚睡得很香,这时候懒得起床。
“今日爷就要回了!”宝瑟儿没功夫理会他了,自己爬下床去,一瘸一拐地蹦下去,走到门口,见到几个婢女异样的目光,彼此都吓了一大跳,发觉自己还没有换衣服呢!他后知后觉有些怕羞,仓皇地逃进屋子。
连天横却也起来了,吩咐道:“进来罢。”
那几个婢女便端的端脸盆,拿的拿衣裳,伺候二人洗漱毕,连天横教他自己选套衣裳来穿,宝瑟儿挑了半晌,敲定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袍子,忽然回忆起来:“爷从前,也送过我料子呢。”
连天横低着头,正给他套上衣袖,整领口,手指忽然停了,看着他道:“你记得?”
“当然啦,甚么花样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宝瑟儿又嘟哝道:“虽然很好,但其实我不爱那些花花绿绿的,那是穿给别人看的。”
宝瑟儿对于穿衣打扮,很有一番见地,他说:“若是浑身穿得素,便要配条颜色鲜亮些的腰衿,或是绣花的额带勒子,才有一点抢眼的地方。若是穿得花了,也不能一身都是花呀,要搭件清淡的里衣,最好是青白两色的,露出窄边儿,再披层薄纱,层层叠叠,朦朦胧胧,虚虚实实的,才叫好看呢。”
连天横听了,唔地一声,很以为然,选中一条五彩的绦子,半跪下来给他系上,教他坐在春凳上,套上袜子鞋子,使一把和合莲瓣的玉梳,为他拢起鬓发,在脑后束成一股,浅蜜黄的额带齐着两鬓,严丝合缝地贴着,腮边随意匀了些胭脂,对着大菱花镜一瞧,真是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两边的婢女皆看呆了,这个小跛子打扮出来,颇有些颜色哩!只是那块红疤破了相,左看右看,总也不够美了。
连天横也看出来了,却很喜欢,盯着镜子里的人,调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公子?”
宝瑟儿听见人夸,也乐滋滋的,仰着脸庞,笑颜明媚:“打扮好了,就这么见爷去!”
连天横本来很高兴,一听这话,脸色便晦暗下来,道:“若是见了面,你不认得他了,该当何处?”
宝瑟儿不解地问:“难道爷变了模样么?”
连天横不想多言,便点了点头,对他说:“不要急,你先和我去个地方。”
自从见了大个子,宝瑟儿的脚便很少沾地了,总是被他抱着,好像对待襁褓里的婴孩似的,当着别人的面也这么抱着,宝瑟儿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人抱,脸埋得低低的,大个子却很坦然的样子,所幸他现在瘦得只有一丁点骨头,不然抱起来也有些份量呢。
跨过一座朱门楼,宝瑟儿见到上面挂着一块漆金匾额,写着四个字,虽然不认字,过了山门,见到大雄宝殿前的香烟飘起来,却也猜到这是一座寺庙。心里升起一点不好的担忧:爷该不会是出家当和尚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