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座四人中间,楚岚虽然官阶最高,但自己父亲坐在侧位,他也只能在侧位坐了,与武安公面对面。
文将军和沈将军则分两侧陪坐。
武安公先开口道:“云舒,苏哈茨这一回使出这种污糟手段逼你现身,你且要提防他布下陷阱暗算!”
楚岚点头:“多谢父亲提点,儿铭记于心,不知前几日战况如何?对方除放火之外可还用过其他战术?”
文将军答道:“那个苏哈茨狡诈得很,除了在我们攻城时以火攻应对之外,这几日任由我们如何叫阵也始终闭门不战,但是每日照旧杀人。”说着话,文将军两道浓眉都拧在了一起。
楚岚点头,视线转向沈樵,请他将梧州城中目前的情形大致描述一番。
“哈城现有多少□□兵?多少劲弩铁箭?”楚岚突然问道。
“回将军,哈城约有□□精兵一千,劲弩铁箭不足三百。”沈樵回答。
“足够了。”楚岚道,“稍后将这一千□□兵点齐,连同劲弩铁箭全都带到我的羽猎营去,由我亲自指挥,入夜动手,但不要让其他人知情,以免打草惊蛇,届时听我号令!”
“末将谨遵将令!”文、沈二位将军齐声道。
“好!”武安公也点头答应。
几人又在帐中商量了些其他事情,其中细枝末节并未对外人道之,待他们一起用过晚餐后,天色已近二更,楚岚命人将大营熄了灯火,连中军帐中也是一片漆黑,自己则悄然离开了帅帐。
其余三位也一言不发地出帐,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西北的寒风,仿佛连黄土地上的沙砾都卷了起来,一股脑地砸在人脸上,粗粝得像是裹挟着小冰碴,割得人脸颊生疼。
三更已过,夜幕中一轮下弦月被浓厚的云层掩去了光辉,周遭伸手不见五指,只看得见梧州城搂上燃起的火把,巡城兵手中提着的马灯微光摇曳,依稀还听得见他们叽叽咕咕的话语声。
楚岚蹲在一人多高的蓑草丛中,抬头望了望天,抽出背上的长弓,从箭囊里拈出两支响箭,长弓拉满,只听“咻”的一声,弓弦微颤,一对响箭带着尖锐的啸鸣声直窜天际。
梧州城上的戎虏守军立即放箭,顿时便有一片密集箭雨朝楚岚这边飞来,躲在草丛中的景军□□手也毫不示弱,只听响箭一出,众军士立即动作。刹那间,密密匝匝的一片白点也窜上夜空,向梧州城疾射而去,不仅楚岚这里,梧州城外南北两个方向也有两团数不清的小白点朝城内飞去,此时劲弩与铁箭也拉弓上弦,去了箭头的□□顶端捆着一个圆鼓鼓的白布包,“咻”地一声弹响飞进梧州城中,布囊破碎,“噗”一声窜起一阵小小的白烟。
而此时此刻,梧州城内被箭矢射进来的小布包残骸已经随处可见,仍旧还有无数的无头箭矢带着小布包飞进城中,炸起一丛又一丛白烟。
一时之间,城楼上警铃声大作,城中也乱做了一团,惊醒的戎虏军叽里呱啦地大呼小叫,到处乱窜,有些还被小布包箭矢射中了脑袋,信手一抓,发现羽箭没尖,于是嘿嘿怪笑起来,箭上的白布包破了,一团诡异的烟雾窜起来,伸鼻子一闻,无色无味。
这时苏哈茨已经站在了城上,城墙上火把的数量也多了起来,火光照亮暗沉的夜色,埋伏在各处的景军士兵也将城墙上的情形尽收眼底,沈樵趴在草丛中,扭头看了看文将军,文将军也瞥了他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却谁都没出声,又转回脸去盯着城上的动静。
见了鬼了……城头上的红毛子人数不但没少,反倒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乌泱乌泱的都挤到城墙上来了!
苏哈茨躲在垛口后面,望着城下远处一片片莽莽蓑草,大笑道:“出来吧!朋友们!藏头露尾不算本事!来堂堂正正的决战!否则,我不能保证你们同胞的性命。”话音刚落,戎虏这边便有人将数名衣衫褴褛的景军战俘推上了城墙,苏哈茨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杀十二个人了!看看吧!因为楚岚不敢和我见面,所以他们都要无辜的死在屠刀下,你们就不觉得惋惜么?”
苏哈茨正一脸陶醉地唱着独角戏,此时与他正对面的方向,城下不远处的蓑草丛中缓缓站起一个人来,一身银铠似雪鎏霜,背负乌金长刀,面容白皙,凤目威仪。
“楚岚!”苏哈茨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大变,眼中疾射出疯狂的光芒,“我的老朋友!你终于来了!”
楚岚皱了皱眉,很不给面子的回道:“我们不熟别乱喊!朋友这两个字在我国人眼中是很重的情谊,和你这种侵入别人国土、肆意屠杀战俘的卑鄙小人绝对扯不上关系!”
“好吧,那我就换个说法!”苏哈茨咬牙切齿地盯着楚岚,仿佛一头饥饿的野兽盯着他的猎物,“我的仇人,我们又见面了!”
楚岚唇角一扬,朗声道:“楚某没有仇人,战场上只有家仇,没有私怨,倘若你因当年我砍伤你而怀恨在心,其实我也觉得遗憾,因为在下的目标是砍下你的脑袋,而不是只砍伤你的脸!”
“楚岚!你……”
楚岚抽出乌金长刀在手,一指苏哈茨:“不是要报仇吗?本将军奉陪,战神大人是自己从城墙上下来呢?还是本将军攻进梧州城,亲自踹你下来?”
时隔数载,再一次看见当年给自己留下一生耻辱伤疤的那把乌金长刀,苏哈茨顿觉怒火上涌,扭头朝刽子手咆哮:“先砍掉他们的脑袋!让将军阁下看看因为他的自负而死的人!”
“遵命!大人!”刽子手大吼着回答,举起屠刀对准一名战俘的脖子,抡圆了膀子便要剁下去。
“射!”楚岚一声令下,身边草丛中“嗖”地一支黑羽箭立刻破空而出,瞬息之间便飞到了城墙上,正中刽子手持刀的手腕,那沉重的鬼头刀“当啷”一声砸地上,可奇怪的是,那个中了一箭的刽子手居然连惨叫都没,而是像个喝到烂醉的醉汉似的,漫无目的的踉跄着向前晃了几步,便一头栽在了地上。
“可以啊老陆!这准头,怎么练的?!”楚岚小声嘀咕一句,视线微微下移,余光瞥见羽猎营陆将军竖起来的大拇指在草丛里朝他晃了晃。
这时对面的梧州城墙上也突然骚动起来,苏哈茨先是因刚才那突来的精准一箭吃了一惊,随后眼前就见到了一幕更为诡异的画面:先是那几个景军战俘,口吐白沫,两眼一翻,相继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就是自己的士兵,也同样口吐白沫,陆陆续续地倒下,还有的像是突然失去了意识一般,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就一头栽倒!他刚想开口,眼前却竟然一阵发花,身体似乎也不听使唤了,双腿一软,倚着城墙上的青砖就滑坐在地,此时城上已经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了,他跌倒之前,奋力朝城内望去,只见城内待命的士兵也是一样,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陷入黑暗前,这位不败战神终于想明白,自己这一回恐怕是又栽在楚岚手上了!
☆、平乱
“将军!药起效了!”陆将军兴奋的声音从楚岚身后的草丛里传来。
“我看到了。”楚岚微微一笑,“让这帮没见识的红毛子尝尝咱们中草药的厉害!来人!去通知武安公,即刻率军进城!倘若碰到漏网之鱼,还敢反抗的,就地处斩!”
“是!”身边亲卫立即应声,转身跑走了。
没过多久,只听门内机关齿“咔啦啦啦”一通连响,梧州城东大门轰然洞开!
地处景国西北方的梧州城,在被戎虏占据了二十余日后,终于又回到了景人手中。
武安公一马当先,率领轻骑先行入城,将那些尚糊里糊涂不省人事的戎虏军尽数擒获,等到那些与敌军一起中了迷药的景军战俘与梧州百姓相继醒过来时,楚岚让人在梧州大营门口支起一口大军锅煮水,将解药化在了里面,让醒过来的百姓纷纷提着锅碗瓢盆来取水,给自己和家人喝了,那些头昏脑涨的症状立消。
楚岚负手站在大营门口,望着街头巷尾欢天喜地的百姓,嘴角不知不觉地噙上了一丝笑意。武安公从大营中出来,刚走到楚岚身边,便有一些不明就里的百姓大呼小叫着,说镇守梧州的楚老将军带着楚小将军回来救咱们梧州百姓了……
武安公站在楚岚身边,听得满脸尴尬,干咳一声,道:“云舒啊……百姓不明真相,他们……”
楚岚却浑不以为意,摇摇头,笑道:“不说这个,父亲将来作何打算?是留在梧州还是打算回京?”
武安公微微一愣,懂了儿子的意思,于是笑道:“若是可以,为父还是想留在梧州,在一地蹉跎十余年,早就当家了,住着习惯。”
楚岚点点头,问道:“那个苏哈茨呢?醒了吗?”
“醒了!对了!我方才出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个!”武安公咂了咂舌,自责道,“这人上了年纪,忘性就是大!一打岔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喏!云舒,还有这封信,是从那个红毛子头儿身上搜出来的,你先看看!”
楚岚接了,抖出信纸,打开,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地写着几行墨字,那墨的质地有些粗糙,纸质也脆生的很,摸上去就不像中原的东西。
“云舒,这上面的字不是戎虏文,还被苏哈茨藏在贴身的衣袋里,来头想必不小,不知信里写了什么事?”武安公问道。
“这是协马台文字。”楚岚道,然后侧过脸对身后的亲卫吩咐,“去请陆将军过来。”
武安公一怔,压低声音问道:“难道协马台和戎虏之间还有勾结?”
楚岚微微点了一下头,小声说:“戎虏大举进犯之前,协马台就曾有人假扮商贾经梧州到访过戎虏。”
“什么?!原来他们……”
看着陆将军随着亲卫过来,楚岚扭头向武安公使了个眼色:“父亲稍安勿躁,看看再说。”
陆将军向老少二位楚将军见了礼,楚岚道:“老陆,我记得你说过,你幼年时曾经和到访家乡的一位协马台僧侣学过一些他们的文字,现在还记得多少?”
“年头太久,怕是也认不得许多了,不过一些惯用的文字可能还认识,怎么了将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陆将军很是疑惑。
“还认得一些就好,你跟我来,咱们到里面细说。”楚岚把信纸塞回信封,转身就进大营去了。
中军帐中,陆将军捧着那张信纸,仔细辨认了一番:“将军,这上面大概意思是说戎虏先取梧州,然后南下,与协马台达到合围之目的……将军!戎虏要与协马台合围什么?!他们难道是想合谋占领中原吗?”
“合围……他们还真是想中原想疯了!这帮孙子!”楚岚冷笑道,“凭他们就想狼狈为奸的瓜分中原?问过我们的意见了么?!白纸黑字的证据落在我们手里,他们一个都别想好过!”楚岚拍桌子,咬牙切齿地骂道。
稳了稳神,楚岚不忘叮嘱一句:“这封信的内容,绝对不要对外人提及。”
“是!将军放心!”陆将军正色道。
武安公也点头答道:“好!”
待送走了陆将军,楚岚坐在桌案前提笔蘸墨,刷刷点点地给雁归简单写了一封报平安的私信,又附上一页信纸,将那封协马台信件的译文写了进去,连同那封缴获的信件一起装进了一个信封中,滴上火漆,鎏金虎符压封。然后唤来贴身亲卫,将信交给他,叮嘱他务必好生保管,稍后将这封信与战报一起送往京城,一定要将这封信亲自交到陛下手里。
待亲卫一走,武安公才问道:“云舒,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苏哈茨和那几万戎虏战俘怎么处置?”
楚岚思索片刻,道:“战争的罪孽原本就不在于这些战俘本身,除苏哈茨这个疯子绝不能放虎归山之外,我的意见是将这些普通士兵遣返回戎虏,但是也绝不能便宜了他们那些企图跟着协马台起哄的混蛋皇族,稍后召集几位将军过来,咱们商议一下,提出一个赔款纳贡的协约章程,写到战报里去,送到京城由皇上定夺。”
“好!那就这么办!”武安公说道,“事不宜迟,我们早些商谈妥,也好早一些将战报发往京城!”
楚岚点头,刚一张嘴,还没等他出声,就见武安公的仆从小跑着进帐来。
“启禀将军!那个苏哈茨一直吵闹着要见少将军。”
武安公怒道:“再吵就把他嘴巴封上!一个败军之将,谁惯的他这些臭毛病想见这个又想见那个的!”
“是!”随从应道,“不过,他说他知道重要军情,只有见了少将军才肯说。”
“好!那就如他所愿,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楚岚站起身,对武安公道,“父亲稍安,我去去就回,待诸位将军到了,你们先行议事。”
“好!”武安公应道。
楚岚转头对那仆从道:“带路吧。”
“是!”
军营之中不同于衙门,没有可供关押囚犯的牢房,而是单独建造了一个偏僻的院落,院子四周设有哨塔,上面有□□兵轮班值守,院中则是一排一排的铁笼,用以短暂看押军中逃兵或是战俘,称之为囚舍。
武安公的随从引着楚岚进院时,就见一排排的铁笼里面,戎虏战俘或坐或卧,一个个打着蔫蜷缩在里面,楚岚的视线扫视一圈,一眼就看见了笔直地杵在囚笼中的苏哈茨。
苏哈茨也看见了楚岚,饿狼似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一举一动,直到楚岚站在了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