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乐得享受,半晕半醒,伸手抬腰却甚是配和,唯独只在要喂醒酒汤的时候将脑袋扎到了棉被里。
“听话。”蔺衡戳鼓起来的小包包。“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显然刚进行完一场茶话会的太子殿下兴致不高,皓腕探得简直磨磨蹭蹭。“老规矩,先吃。”
蔺衡失笑。“济林斋的招牌糯米糍,要趁热享用才最美味。”
倘若慕裎此刻是清醒的,那他大抵会立即蹦起来拆穿。
济林斋的招牌一贯是果馅酥饼,况且清爽整个夏日的冰凉点心,又怎会在寒冬腊月热腾腾的出现。
一碗酸涩的醒酒汤使得慕裎眸光渐明,皱巴的眉眼未完全舒展便扬声道:“糯米糍。”
蔺衡闻言笑意更盛,哄小孩儿一般替他拭掉唇畔残渍。“什么糯米糍?”
太子殿下连反应都慢了半拍,锦枕没打到人,反而掀在了自个儿肩头。“你骗人!”
“我可没说给你带的好吃的是这个。”蔺衡莞尔。“喝酒本就伤胃,再吃糯性的糕点,真想难受得一夜睡不着?”
慕裎咬唇,脸颊现出酡红,双腿盘坐在床衔,活像一只散发酒香气鼓鼓的小河豚。
“你还闹上了?”
国君大人嘴硬心软,一面忍笑把打包带回来的点心塞过去,一面宠溺的轻敲他脑门以示教训。
“分别时如何同我许诺的?劝架劝架,结果比当事者更不爱惜身子。”
“情爱之事最难拿捏,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酒后吐真言嘛,我那还不是为了他俩好?”
醒酒汤果然效用甚佳,神智逐渐清明的慕裎突然昂头道:“咦,小舅舅呢?”
蔺衡一怔,旋即惦记起将廉溪琢给忘在亭子里的事了。
“无妨,横竖丢那儿死不了。等怀尘回头想通,再进宫来捡也不迟。”
做了半日说客,又陪着喝了几壶闷酒,太子殿下这会儿着实有些疲累,听蔺衡如此说,便点点头。
“困得很,我要睡啦。骗我的帐先记着,等明儿醒了找你算。”
皇帝陛下一笑,起身翻找纱屉里的水沉香替他燃上。
蔺衡其实不爱熏香,顶多政务繁忙时往炉龛里放点冰片、桂枝之类的提提神。
但慕裎喜欢。
受不得半点污膻杂味的太子殿下,总在殿宇中燃上各式各样的香料。气味倒不浓重,薄烟缭绕,淡息萦鼻。
慕裎不在的日子里,蔺衡依照之前在淮北的配方存储了些香饼,偶尔思念得狠了,就取出一块来熏着。
“你不睡么?”
小祖宗深嗅,在熟悉的味道中舒展腰身。而露在棉被外的几截手指紧抓被角,瞧着莫名可爱。
“我晚些罢。”蔺衡绞干绢帕敷到他额头。“醒酒汤解不了外热,若是不拿凉水静一静,明儿起来必要头疼的。”
做皇帝的那个言辞恳切,丝毫没有向人邀功打趣的意思,当事者却听的无端有些气短。
一直以来似乎都是蔺衡照顾他多一些,白日里下厨制衣,夜间掩被哄睡。
慕裎忍不住喟叹:“你呀,还真是贴身近侍当惯了。若让臣民瞧见他们崇敬的皇帝陛下为我做小伏低的样子,不定又怎么在背后骂指我拿腔作势,骄矜自傲呢。”
蔺衡垂眸淡笑,手里的动作温柔依旧。“殿下是千金之躯,便是真拿腔作势、骄矜自傲也理所当然。”
“那你呢?”
慕裎眉心微拧。
“如今你的身份比我高出一截,不必再事事以我为主,百般顾全,你.............”
“我愿意的。”蔺衡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轻声打断道:“质子也好,皇帝也罢。守你护你,我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句话算不上露骨的刨白,但在他们有过实质性的亲密接触后,听上去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慕裎睡意顿散,含情目眨巴片刻,最终在轻不可闻的叹气声中,扣上另一双温热手掌。
“我一定是上辈子拯救苍生积了大德,才会在这一世遇到你。”
“哟。”被夸的那个佯装讶异,傻气笑道:“殿下的评价竟如此之高?这倒叫蔺某自惭形秽,深感惶恐了。”
蔺衡原本还想与他逗趣两句,省得人酒劲闷在心口,夜里消不住渴折腾着凉。
不料慕裎陡然一蹙眉,接连几次咳嗽,连呼吸都渐而沉重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太子殿下潦草摇头示意无碍,抬手指了指铜龛道:“你熏的什么香,怎得闻了身上那么热?”
“热?”
蔺衡疑惑,忙起身去瞧。
铜龛里的水沉添了不少份量的冰片和栀子,理应静心安神才对。
皇帝陛下拾起未燃完的半块细细碾碎,可并未发觉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就在他查探的空挡,慕裎脸色飞快蕴红,额上沁出层清晰薄汗。蔺衡一慌,刚想唤宫人传太医,却听见床榻处响起几声嘤咛。
那声响不大,含含糊糊的,一半难受一半难耐。加之辗转扭动的身子,隔着衾被像极只缠绵闹人的猫儿。
蔺衡心下翻涌,顾不得继续琢磨熏香,先一步走近把他圈进怀里。
手一挨上便感受到灼人温度,那哪儿是热,简直就烫得不行。
慕裎神情恍惚,唇瓣被咬得殷红,似是嫌衣衫勒紧喘不上气,开始无意识的瞎扒拉。
他们到底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且相互爱慕已久。饶是皇帝陛下定力十足,也难挡心上人这般主动的攻势。
“你好生躺一躺,我这就去传太医来。”
蔺衡尽力稳住嗓音微颤,侧目避过小祖宗半敞的粉颈。
理智告诉他慕裎的情动绝非正常状态,当务之急还是别贸然陷入温柔乡的好。
“....别.........别走.........”
感觉到缓解滚烫的凉意即将抽离,太子殿下赶忙粘住不放,手还环着蔺衡的腰小声哼唧。
“衡哥哥.......我热........”
蔺衡哪里受得住这个,又着急又不忍,脸红程度完全不亚于慕裎。
“你乖,等太医号过脉了再抱着你睡,好不好?”
此刻水沉香稳定心神的作用已经失效,皇帝陛下只觉有两股不同的热源夹裹,你来我往,在长明宫的寝殿里交互勾缠。
慕裎难熬的紧,连眼眶都泛出零星水汽,抱了会儿嫌蔺衡不凉快了,转头摇摇晃晃拱向玉石镶嵌的床衔侧方。
可惜那些劳什子自带一股子寒凉,皆打磨得光滑齐整,人根本倚靠不住。
蔺衡看着慕裎浑身无力软塌塌摔回,当下也管不了处境如何糟糕了。胡乱拢了几把小祖宗几乎快褪完的衣裳,沉声吩咐道:“来人!传太医!”
姜来公公正在门外值守,闻声立刻弓腰称喏。
恐小太监们办事不牢靠,误了要事,他便亲自跑到御药房去传令。
在等太医到来的过程中蔺衡也没闲着,不停用绢帕浸透凉水给慕裎擦拭降温。
头几遭还好,在外敷的作用下燥热的确有所缓解。
可蔺衡越擦越觉着不大对劲,再一细瞧,蓦然发觉他双颊上的蕴绯不知何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满面苍白。
“我........................”
太子殿下堪堪哼出个音节,手捂上心口,秀气浅淡的眉狠狠皱了皱。
大理石铺就的宫殿地砖上瞬息便染了几团猩红鲜血,而更多的,还滴淌在慕裎唇畔。
第64章
这几口浓稠鲜血当真将蔺衡吓得不轻,他赶忙倒来茶水给慕裎清漱,又取出两片定神固气的参片喂进人嘴里。
好在值守的孙太医此时正在奇珍馆内挑拣药材,因此姜来公公传旨不到小半刻,一众医官便提着药箱匆匆赶到。
“无需多礼,只要将情况如实呈报给孤即可。”
孙翮垂首称喏,当即屈身到榻旁,替慕裎诊脉。
做太子的那个面色仍旧消白,半阖眉眼的神情略显疲累,不过情动之态倒是比先前好转不少。
蔺衡便蹙眉等着,也顾不及在臣下面前摆君王威仪,任劳任怨充作软垫,让小祖宗靠得更舒服些。
半晌,孙翮诊完脉息起身查验过剩余熏香,方谨声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并无大碍。只因原本体内寒疾未愈,受不住此等猛烈药物,是以一时气血澎湃,内息走岔了路子。”
“药物?”蔺衡一怔:“孙太医,你指的可是那块水沉香?”
孙翮被问的略一迟疑,拱手颇有些为难道:“那块水沉并无问题,但其用料合欢、栀子若与龙胆草相混,便会使人产生目眩燥热之感。”
龙胆草..............
蔺衡微微啧声,小祖宗和廉大学士才合伙糟蹋完的几坛子药酒,不正是以这玩意儿做主料的么。
“倘若服食,对身子可有损害?”
“陛下放心,只要解去药效、好生调养,不日便能恢复无恙。”
听闻这话蔺衡不由松了口气,也罢,没有什么是一碗醒酒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碗。
显然对这方面概念不强的皇帝陛下思忖得有些过于简单了。
似是看出他所想,孙翮拱手就是一个推波助澜:“陛下,醒酒汤只能消去酒劲,而此味药物作用甚猛。动兴者,其效非交合泄阳不可解。”
“..............................”
皇帝陛下脸颊陡然泛起抹可疑的红光。
他暗自垂首,不着痕迹的瞄了眼另一位当事人,却不想四目急促相对。
姑且先不提当着众人的面谈论这种话题罢,就说小祖宗刚吐完血,还含着参片固气的憔悴模样。假使真要做什么,也不知人扛不扛得住。
欲盖弥彰般,蔺衡支着一对红耳尖,舔舔唇瓣道:“没有旁的法子了么?”
孙翮遗憾道:“回禀陛下,除此外暂无其他法子。”
一言出整个长明殿立刻寂静无比,连宫人们的呼吸声都短暂停歇。
须臾,姜来公公会心一笑,带领若干闲杂人等主动退出寝殿。观其架势,往外撤出至少两重宫门有余。
孙翮也随即拟出一贴温养的药方呈上,暗暗招呼剩余医官拱手告退。
于是眨眼的功夫,寝殿就只剩腰背板直的国君大人,以及软作一团的太子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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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缄默又惹人羞赦的氛围持续良久,最终在慕裎的两记咳嗽声中才双双有所缓和。
蔺衡松了松手里拢人的劲儿,关切道:“难受的紧?”
“要不你也试试?”慕裎堵回话,侧过身完全赖进他怀里。“后背立这么端正做什么,靠着怪累的。”
生性不善言表的皇帝陛下只得依言放软。
“怎么,你就打算让我一直这么难受下去?”
撇见人顿住动作,压根没有要继续的意思,慕裎不禁剜去一眼。
“还是想当柳下惠,坐怀不乱?”
“没有。”蔺衡轻抿薄唇。“我......可以吗?”
“问问问!每次都问!非得要我主动扑上去才行?”
做皇帝的那个面色愈发涨红,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扭捏小媳妇儿的模样倒叫慕裎怨不起来。
“你怕我?”
蔺衡摇头,试图躲避目光,几次被死盯紧后不得已颓然放弃。“你会不舒服的。”
还好。
不是什么‘我还没做好准备’之类的话。
否则现在就不是很舒服的太子殿下保不齐会起‘阉了这没用玩意’的心思。“轻一点就行,我对疼痛很敏感。”
“我说的不是这个。”
蔺衡垂眸,偏淡的眉拧出一丝惆怅。
“殿下,我知你从不喜被掌控和压制,即使是眼下迫于无奈,我也不希望你为此受一点委屈。”
这是蔺衡由于生长环境所产生出来的自卑心魔,这点慕裎门儿清。是以他没打断这番诚恳刨白,只待国君大人说完才揶揄一笑。
“听闻旁余君王都爱养些俏丽可人的男倌赏玩作乐,想来南憧皇宫里也有。既如此,不若去给本太子寻几个模样好的来替你?”
我呸。
哪有俏丽可人的男倌。
还几个?
蔺衡脸色略一沉。“孤的模样最好。”
慕裎失笑,煞有介事拍了拍锦被:“那你躺下?”
“..................”要不去问廉溪琢借一借?
“得了得了。”察觉到燥热再次翻涌的小祖宗懒怠纠缠,兀自朝床榻内一滚。“没有迫于无奈你也可以和我睡,我不委屈。”
长明殿的灯盏在这句话结束后不久尽数熄灭。
仅剩一盏豆大的油灯还扑朔起伏,在黑暗里勾勒出两幅叠交相拥的身子。
片刻喘息渐起,夹杂着欢愉难耐的轻泣。
以及一句低缓而又清晰的话语。
“我会把所有能给的一切都给你,阿衡,你要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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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衡开心不起来。
他的首席大学士兼小舅舅没了。
不,确切来说,是差点没了。
真就信了他的邪,藕湖那么大个亭子廉溪琢还能翻腾下去,连那结了两指厚的冰层都没能给阻挡住。
听姜来公公说是人纪怀尘亲自下湖去救的,被捞起来的时候脸青得发紫,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将那驱寒滋热的药多开两幅,还有这支百年白参和乌灵芝,也一并送到长合宫。”
原本按纪大将军的意思是要回将军府好好调治的,奈何廉溪琢平日里活蹦乱跳,骨架子却单薄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