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后的头疼和昨晚的疲累一齐翻涌,蔺衡舔舔干涩的唇瓣,突然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事故发生的具体过程他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当时有人在耳边不住嘤咛,泫然若泣,勾人心魄。
几经纠结。
国君大人决定起床做个早膳冷静一下先,或者换个地方琢磨琢磨怎样向小祖宗解释赔罪。
毕竟这件事的性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的恶劣,稍有不慎,恐怕就会直接上升为灭顶之灾。
蔺衡出去不多时,等再端着生滚粥和小点心进屋的时候,慕裎已然转醒。
太子殿下伏在枕上,半开的衣衫嫌累赘,索性褪去不穿,单拿棉被裹紧身子。
双目相对,做皇帝的那个脚步暂缓。想了想,他还是一停三挪的往人身边觑近。
“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话一出口便发觉嗓音低沉喑,蔺衡不由脸色一红,暗暗咬唇掩住心虚。
慕裎静静盯着他,看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蓦然勾手道:“过来。”
蔺衡听话凑上前,刚挨到床榻就闭眼摆出一副不作挣扎、任杀任剐的模样,看得小祖宗无奈翻白眼。
“我还以为你始乱终弃了呢。”
“怎会!”国君大人呼吸急促片刻,半晌摇了摇头。“抱歉,昨晚我...................”
“你能不能改改这动不动就道歉的毛病?”慕裎打断他,懒懒的小声驳斥。
不待蔺衡再度出言,太子殿下腕子一收,轻而易举就将人斜倚的姿势拉拽成侧躺。
而后缩进怀里,用额头抵在他胸口轻撞以示不满。
蔺衡虽说昨儿酒醉酩酊意识不甚清醒,但对心上人索求时,一举一动都温柔的不像话。
因此一番折腾,慕裎的精神劲儿倒比他还好上几分。
不过终归是体力活,累还是累的。尤其十来副小黄图没白画,即使再不开窍的木鱼脑袋也得给钻出个洞来。
被闹到后半夜,慕裎这会儿着实没有多余的力气同他坐着说话了。
蔺衡手肘半抬,犹豫良久,最终在一声轻不可闻的哽咽声中拥紧他的爱人。
“你..........不怪我?”
“当然怪你。”
慕裎含混不清嘟囔,身子却主动贴合的紧密。
“分明答应得好好的,可你昨晚,还是弄疼我了。”
半责半嗔的埋怨让蔺衡心下猛然一动。
“对不起。”
他歉疚的喃喃自呓,在小祖宗发间吻过一遍又一遍。
“殿下,你放心。你在一日,我就定会护你一日周全,护淮北河山安定、子民康健无恙。”
“所以,若有一朝你非离开我不可,那请你不要回头。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
慕裎颔首浅笑:“别的没记住,怎得这句话记那么清晰。”
“我很想留住你。”蔺衡直言不讳。“但我也知道,我不能阻挡你的自由。即便此生,不会再遇比你更让我动心的人。”
慕裎失笑,绵软赖在他胸膛前,感受温热的暖意和有力的跳动。
当年隐忍坚韧、沉默寡言的贴身近侍终究是长大了,从青涩少年,变成独当一面的帝国君王。
他喜欢的蔺衡一直是这样,连骨子里都透着和煦温柔。
那个真正被暖阳照进心底,被救赎出泥潭囹圄的人。
其实是他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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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一碗清爽的生滚粥,搭配酥脆香甜的枣泥山药饼,吃得两人皆是心满意足,一扫先前的种种疲惫跟不自在。
事到如今,最后一层窗户纸挑不挑破已经不重要了。
唯一放在心上的,就是和所爱之人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刻都值得去珍惜。
慕裎肚子撑得圆鼓,懒怠动弹,便抬脚向一旁的木柜方向比划。
蔺衡依言打开翻找,顺着小祖宗的指示寻出他想要的玩意儿。
那口木柜是张臻送药时留下的,他们俩都嫌没必要,就只留了跌打损伤,止血化瘀之类的常用外敷药物。
几罐膏药而已,用一口上好木料打制的柜子存放委实有些浪费。
于是不许太子殿下搬到榻上的小木马、蹴鞠球等,就有了新的安身之所。
蔺衡从杂物堆里摸出个半臂长短的银匣,匣子不大,做工却很是精致。
上刻花纹古老又神秘,使人莫名有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拿着罢。”慕裎探手推回他递过来的动作。“送你的。”
“送我?”蔺衡疑惑。
“新年礼物啊,本来打算等除夕夜给你,可是我想,眼下应该是比除夕夜更好的时机了。”
慕裎笑了笑。
“嗯,就算是............定情信物罢。”
蔺衡眸子瞬间放光,捏紧银匣的手指透出点点孩子气。“真、真的?”
“是~”慕裎故意拖长音节逗他。“又不是第一次给你送礼物了,作甚乐呵的像个傻子一样?”
国君大人按捺不住喜色,唇角勾得老高,可惜等他打开匣子看清里边的物什后,面上的笑意陡然有些许僵停。
“是把扇子啊............”
“扇子怎么啦?这种蝉玉香骨扇及其难得,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呢。”
“手感极轻,触手生凉。夏日拿着既可解暑,挥动下还有阵阵龙涎香味,令人提神醒脑,精神百倍。”
慕裎闷哼一声。“你要是不喜欢,那就还给本太子好了。”
“不不!我喜欢的.........”蔺衡忙把银匣藏到身后。“只是扇和散同音,听着...........不大吉利。”
太子殿下不禁好笑。
“来南憧走得匆忙,没带什么值钱东西,也就这把扇子还算拿得出手。你若真嫌寓意不好,那就等以后我送你个别的罢。”
蔺衡果断拒绝。“都说是定情信物了,哪还有拿回去换一份儿的道理?”
慕裎便点头:“你的我给了,那我的呢?”
啊这.............
皇帝陛下眨巴眼,表情相当无辜。
“那块令牌,本是为你准备的新年贺礼。”如若不是慕裎在朝暮阁险些丧命的话。
“一块破牌子有什么可稀罕的。”
小祖宗脸颊鼓囊,心安理得享受着某国君的捶腿服务。
“要不...............把你的至尊之位借我坐坐,过把当皇帝吆五喝六的瘾?”
似是怕人不肯答应,慕裎拽拽他的衣袖娇俏一笑:“不闹到大臣跟前,让我在承乾殿摆个谱儿就行。”
蔺衡忍不住莞尔。“谁吆五喝六了?孤在人前可是桀骜清冷的做派。”
“是么?”
太子殿下指尖挑起他的下颌,一脸调戏良家妇女的玩味表情。
“那劳请桀骜清冷的国君大人,伺候本太子洗漱更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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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衡骨架子要比慕裎宽厚,平日里的朝服穿着太过松垮,赶制新的小祖宗又嫌麻烦,便挑了身旧时的长衫姑且充作戏服。
南憧向来以玄为尊,衣襟及袖口处以金线勾丝,佩上水纹玉珏端得显人大气华贵。
慕裎鲜少穿深色,唯一那件还是曜黑中衬有星光斑驳的。
而此刻这身却深邃无纹,仅差顶龙目宝珠冠,帝王气度就与蔺衡相差无二了。
皇帝陛下在初见那刻被惊艳的呼吸几近暂停。
盯着缓缓从屏风后绕出来的人不放,目光留恋不舍,仿佛在欣赏一副震撼心神的绝世佳作。
“好看吗?”
慕裎转了个圈,宽大的袖口往腰侧潇洒一甩,压低嗓音道:“蔺卿,傻愣着作甚,还不来迎朕上朝?”
蔺衡笑得温和。“朕?难道不该自称孤么?”
“孤有何好的?孤家寡人,冷冷清清,本太.......咳、本君才不要呢。”
慕裎挑眉,以手负背的矜傲身姿没来由让人不敢仰视。
蔺衡乖顺垂眸,沉静须臾,取下自个儿的龙目宝珠冠,亲手替他嵌上。
“阿裎,你若做了皇帝,想来就是这般模样罢?”
慕裎闻言薄唇微翘,手心覆上铜镜里的身影。
他的太子之位打从出生起就有了。
淮北老国君与帝后伉俪情深,不顾朝臣们多次劝谏上书,明志雨露均沾的恳请,公然关起门来做一对厮守夫妻。
纵是先入宫的梅嫔之流不停作妖,也未能遂愿,换得老国君除却敬重外的优待。
慕裎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长大,亦受父母真爱之心、呵护之情熏陶灌溉,内心早对‘一生一世一双人’坚守不疑。
他既已认定蔺衡是此生挚爱,那么不论日后是否登基称帝,他也定会穷尽一切可能。
化解南憧和淮北之间的恩仇纠葛,顾全两国君王的民生重任。
第61章
这边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玩起了互换身份的戏码,感情逐步升温中。
而远在皇城郊外的文臣武将,则就是另一副境况了。
廉溪琢跟纪怀尘在宅邸小住了六七天,绝大多数时辰他们都处在相安无事的诡异状态里。
倒也不是没架吵,着实是没那闲工夫。
天杀的蔺衡,给他们的哪是一所宅邸,那压根就是间家徒四壁的破屋子。
除了堪堪遮挡风雪外,廉溪琢真没参透这间仅一张床、一张桌子的木屋,还有何处能与宅邸二字挂得上钩的。
艰苦的生活条件弄得两人一连几日清扫灰尘,徒步十几里山路赶远集采买物什都来不及,更遑论吃饱没事干争嘴斗殴了。
好几次廉大学士受不了这委屈,差点儿直接拔脚远遁。
偏偏纪将军脑袋死轴,将人寸步不放的盯着不说,还张口闭口圣令不可违。
所幸的是纪怀尘也没真全然不开窍,知道扛回两坛子美酒,边哄边把人给安抚住。
是以除开头几天的辛劳,打从第四日开始,小木屋里就多了尘世百千的一缕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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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郊外与主城路途虽隔不远,气候却是典型的严冬之境。
草木萧瑟,狂风肆掠,独有环绕房屋四方的泥筑高栏,才使得炭火在围墙下成功升起,平白增添几分惬人暖意。
廉溪琢这会儿正拨弄火堆,生涩翻烤着纪怀尘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大肥鹅。
油光吱吱作响,在噼啪炸裂的炭火堆里散发出浓郁肉香,无需添很多辅助配料,一层酱汁一层细盐便足矣。
“给。”
纪怀尘递过一壶温好了的酒,卷起衣摆席地而坐,顺势接下他手里的活儿。
“冬季物料稀缺,山坡背风处的野菜长得倒不错,我摘了点做成小饼,待会儿你吃几口解解腻。”
往日行军期长劳顿,常常碰到吃食匮乏的时候。
若遇险境,有什么填饱肚子的首先想到部下或伤兵。情况再艰难时喝脏水、嚼树皮,这些纪怀尘都早已习惯。
但廉溪琢不同。
廉溪琢幼年在宫中虽颇不受待见,然无人敢对他短衣少食。住进将军府后亦是如此,吃穿用度,称一句娇生惯养也不为过。
纪怀尘其实不大会做饭,就熬个青菜羹、摊个野菜饼还算拿手。
眼下住在一块儿,他自是不愿让廉溪琢跟着受罪的。
奈何手艺实在有限,做不出皇帝陛下那些花俏鲜美的菜式,便只能往野菜饼里多放些果脯,以此缓和下清苦涩麻的口感。
“要吃你吃。”小舅舅下颌一抬,无比傲娇的灌进两口陈酿。“我有这个就行。”
“别闹,空腹喝酒本就伤胃。不垫些肚子,这荒郊野岭的难受起来,我可拿你没办法了。”
纪怀尘少见的啰嗦,伸手去夺酒壶结果反遭人踹了一记。
廉溪琢哂哂凉笑:“将军放心,若当真难受那也是我应得的,不劳你辛苦照料便是。”
“隅清,你到底怎么了?”
纪怀尘浅浅叹息,眉眼极尽严肃。
“从晌午收到信笺后你就这副烦闷模样,可是陛下在宫中有要事,担心的紧?”
要事?
也没甚要事。
不过蔺衡闲得慌,巴巴的写了封上千字的书信来关怀而已。
说是关怀,也就开头那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剩余全是在讲述他和慕裎相处的怎样甜蜜,两人又怎样的腻歪。
看得廉溪琢气不打一处来。
“穷显摆什么,搞得就他一个人有心上人似的。”
小舅舅低声怨怼,木棍戳得柴炭堆火星四溅。
郊外本就宁静非常,加之寒冬腊月连虫鸣声都没有。他那句自以为悄么唧儿的话语,纪怀尘却只字未落。
“隅清,你............已有心上人了吗?”
廉溪琢侧目微怔,旋即笑了笑。“和纪将军有关系?”
纪怀尘重重一沉气,没像往常那般含混略过,反而端正神色道:“回答我。”
“怎么?将军要拿兄长的架势欺负人啦?”
廉大学士勾唇,双瞳在炭火的映射下闪出熠熠流光。
“抱歉,私人问题,本王爷概不作答。”
“隅清!”
纪怀尘不由轻喝,喝完也觉察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急切。便忙敛下声势,转为无奈轻叹。
“父亲在世时曾万般嘱托,要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旁人不识你心性,只以为廉大学士专好声色犬马,但我与你一同长大,深知你禀性本纯真善良。”
“你若有终生相伴之人我自然高兴,就怕有人心怀叵测,使计谋诱骗于你。如此恬和美好的翩翩君子,怎堪忍受欺瞒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