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不受伤,他必不肯完全交付信任。设局牵扯到的细节繁杂,万一放跑,下次再想瓮中捉鳖不定得等到何时了。”
“况且........我的阿衡那么疼爱我,怎舍得让我受伤?”
老实说,结尾这句真挺戳蔺衡心思的。
他怄恼的本就不是慕裎有所隐瞒,更像是怄恼自己。一时大意,没护住心坎儿上的小崽崽。
“知道我不舍得让你受伤,还和那老东西一块演苦肉计,就不怕我看着难过?”
蔺衡低声埋怨,仿佛和廉溪琢进行了灵魂对调。
也不晓得是谁苦口婆心劝人家,别整日老东西、老东西的欺负纪怀尘。
慕裎好笑,勾勾他手指轻哄。
“不演苦肉计月泽兰哪会上钩啊,他比慕之桓难对付,而且手里有十个掌握了东洧部分朝臣把柄的死士。那些死士在紧要关头足矣颠覆东洧朝堂,于南憧的社稷也会有威胁。”
“幸而西川对他有一定的防备,目前死士派不上用场,加之东洧现任国君在不间断追杀。要是等月泽兰缓过气站稳脚跟,恐怕是颗威力不小的炸弹。”
“西川那边有你,淮北有父王把持,这两部分我都不担心。就剩他的枝叶需要清理了,我自是要下点血本一劳永逸的。”
太子殿下说的这些,蔺衡大致查到不少。
然而他当年在虎门关中毒意外被救,无从得知‘噬命’的来源,便没往关联上深想。
国君大人掌握的情报是洛琛死后,月泽兰因洛琛太过宠爱,允他干预朝政,遂引来东洧现任国君的追杀。
他走投无路奔靠西川,这才有了西川、慕之桓、月泽兰的三方联手。
神庙就是月泽兰在南憧的一个据点,是蔺衡在发现西川派细作打探他是不是真想对淮北出兵时查到的。
否则那些死士来无影去无踪,怎会这么快就按图索骥找过去呢。
“你呀。”
蔺衡一声轻嗔,既心疼又欣慰。
心疼小祖宗以自身为饵,替他守护南憧江山。
欣慰他的阿裎聪慧果敢,已有满腔贤君之志。
提到老国君,蔺衡蓦然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不觉面色蕴上黯淡。
“抱歉,阿裎,有件事我瞒着没跟你说。据我的部将秉报,淮北老国君病重,朝堂许要生变。”
“我不愿你在风口浪尖中回国,打算将慕之桓彻底拔除再告诉你。现下.........我想时机大概到了。”
“倘若你即刻要走,我会为你安排最好的车马和军队护送。往后时日,不论留在淮北,还是来南憧,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这件事对相爱的两个人来说很残忍,亦很现实。
慕裎到底是淮北太子,假使老国君病重驾崩,他必定要继承大统成为新任国君。
两国相隔甚远,一旦分开,极有可能就是天各一方的结局。
细思及此,蔺衡神色愁苦,眼眶都红了。
慕裎倒很是平静,甚至唇畔微勾:“这是我专门放给慕之桓的烟\\雾\\弹,你居然连这也查得到?”
“啊?”
蔺衡切实愣了一瞬。
旋即他无奈摇头,望向小祖宗的目光宠溺到不行。“虚假情报会害死人的。”
“谁让你藏着掖着不说?我哪猜得到你有在淮北朝堂捕获烟\\雾\\弹的本事嘛。”
实话。
蔺衡苦笑不已。
“老国君果真身子康健?”
“果真~”慕裎点头:“要是母后不闲来无事找他研究菜品的话,再活个二十年估摸没问题。”
他也不想。
可惜炸厨房是遗传。
“所以你攻打淮北,是在为我扫清障碍、铺平登基道路,对不对?”
话头陡转。
“明........”蔺衡准备说明知故问的,喉间一凝,出口却嚅嗫道:“这是我的谢礼。”
“谢你不论贵贱,始终都站在我这边。”
慕裎不禁荡开笑意,苍白的脸庞上浮现焕发光彩。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说。真应该带你回淮北,在我那些眼睛长在额头上的皇兄们面前溜达一转。”
“叫他们看看,当初百般鄙夷的贴身近侍,如今是怎样带着本太子享清福的。”
“阿裎.........”
蔺衡微微叹息,扬开双臂拥心上人入怀。
“在淮北,很辛苦罢。”
这个问题他以前问过。
只是当时慕裎含混搪塞,并未提及详情。
那一手剑法精妙绝伦,非多日潜心刻苦,绝不可能在二十不到的年纪便有这等高的成就。
兔宝宝一反常态没遮遮掩掩,如是怨念道:“早跟你过你好多回我现在可厉害了,你偏不信。”
信。
蔺衡当然信。
要早猜到小祖宗说的厉害是指这个,他一定会撤掉殿宇里所有的致命机关。
艺高人胆大,万一慕裎哪日心血来潮挑战自我,栽在机关里出不来,他到哪哭去?
“以后不许胡闹,危险的事交给我来做,你别犯傻。”
“嘁......瞧不起谁呢?一个人冲到神庙找我,就不是犯傻啦?”
是救。
以为慕裎被掳走,着急忙慌去英雄救美的。
而且照惯例,救了人对方得以身相许。
蔺衡在心里默默辩驳。
他还想就此点约法三章,省得日后闹出伤脑筋的幺蛾子,不料太子殿下先声打断:“不行,危险的事你也不能做,我会担心。”
感天动地!
崽崽长大了!!
崽崽学会心疼夫君了!!!
蔺衡双眸炯炯。
慕裎继续道:“那让小舅舅去做罢,他命硬,我说的。”
“............”
廉溪琢:满脸都是脏话.jpg
-
-
双方情报交汇完,蔺衡看着太子殿下不甚安好的脸色,还是想去宣个太医来诊脉。
“我没事。”
慕裎笑得清浅。
“此刻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间了,对么?”
“嗯。”
蔺衡眨眨眼表示肯定。
又因小祖宗扯衣袖往外走的行为表示疑惑。
“你身上负着伤呢,不好好歇息,要去哪儿?”
“去给我的阿衡庆贺生辰啊。”
庆、庆贺生辰吗?
那就是会有小礼物的意思?!
蔺衡突然露笑。
“做什么啊?”
“戴上。”慕裎取出条玄色绸布,用没受伤的手在他眼前扬了扬。“是惊喜,不能直接看的。”
神秘兮兮。
蔺衡依言照做,蒙住双眼,任由心上人牵好引路。
台阶向下,他感觉似乎进了某条暗道,周遭静谧非常,依稀能听见从密孔涌进来的气流声。
兜转小半刻。
慕裎停步,声线温柔似月。“阿衡,你会爱我多久”
蔺衡没想到会有这样一问,思忖少顷:“至死方休。”
他不说虚无缥缈的漂亮话。
有的只是完完整整的这辈子。
直到呼吸停止那刻。
“真好,我也是。”慕裎说。
“取掉绸布罢。”
视觉很快重复光明。
——是真正意义上的光明。
蔺衡置身于无数荧光中,那些荧光不是烛火,而是提取的荧光粉,放在大小不一的琉璃球内。
琉璃球经细铅丝支棱,气流带来的风使它们摇摆不定,入目像极整片连绵星海。
慕裎就站在不远处,手捧栀子,一步步向他走近。
“你送我万里江山,我便赠你漫天星辰。”
“这捧栀子我不簪在你远去的行囊上,只作与你久别重逢的贺礼。”
“生辰快乐,我的阿衡。”
星光里慕裎眉眼清秀,嗪笑相望,比世间任何景致都要动人。
要不是怕弄疼小祖宗,国君大人必定会紧紧抱住他,吻上千遍万遍。
而唇瓣最终以蜻蜓点水的力度落下。
蔺衡感受到零星水渍。
却不是他的。
“对不起......”
慕裎缓缓闭眼,虚脱无力的身子滑进他双臂。
“我有些累了,想睡一觉,也许.........会睡很久。”
“你别害怕,阿衡。等凛冬散尽,依然有我爱来你。”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在2021-08-3000:39:23~2021-09-0219:1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352994310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在生辰结束那一刻,二十四岁的蔺衡没迎来他的幸福生活,却等到了光明永寂的结果。
廉溪琢闻讯赶到长明殿的时候,寝殿内已经站满了太医。
“什么叫‘身中奇毒,你们束手无策’?!孤要他活!要他安然无恙的活着!”
蔺衡情绪几近崩溃。
他拽紧御药房最有威望的两名太医嘶吼,胡乱上药的伤处伴随动作挣裂,透过衣衫洇出大片深褐斑驳。
“你冷静些。”
廉溪琢蹙眉劝阻,拉退瑟瑟发抖的御药房掌事,侧目向床榻睨去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的心不自主沉下去半截。
——不是冷静的问题。
蔺衡没当场魔怔都算好的了。
慕裎许是昏迷前吐过血,唇畔残存未干的血渍。
神色憔悴,双目紧阖,惨白面庞与浓郁黑气交映,通身散布着一种徘徊鬼门关的绝望之感。
“怎么会这样..........”
蔺衡眼眸勾直,盯着心上人一言不发。
廉溪琢也被震惊到了,他再度发问,这回声音里有明显的颤动和焦急。
“你们愣着作甚,还不快设法施救?”
“回禀王爷,国主陛下所中的毒名为噬命,乃天下三大奇毒之一。这味毒从古至今并未流传出任何解法,若贸然开药,恐怕.........”
说话的是杏林名圣周博怀,他十六岁便以医术精湛名扬桐陵城。后经先帝特召,在皇宫里专为掌权者祛病诊脉。
入宫这些年,凡遇除疾从未出过半点差池。如若不是真棘手,他是决计不会在这种关头推任迟疑的。
“臣有负圣望,请陛下惩处!”
一言出,满殿太医纷纷跪地,向国君叩首告罪。
此时说这些没用。
即使杀光所有人,根本问题仍旧没得到解决。
蔺衡面色犹如僵凝,他挥退部分不精此行的太医,仅留下周博怀、张臻等人继续诊治。
慕裎脉象虚浮杂乱,丢失意识的把控,溃败气血四散游走,在命门处不停冲击。
观其凌厉程度,俨然是毒性潜藏已久,如今全被勾起的模样。
“我来罢。”
见蔺衡要催动自身内力给人护住心脉,廉溪琢不由鼻头发酸。
他无法保证此番举措有多大效果。
但做国君的那个不久前刚参与了一场艰难打斗,状态本就不佳。
再强行消耗,定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内伤。
“不必。”
蔺衡言简意赅,掌心微抬,贴上慕裎逐渐降低温度的身子。
“我不会让他死的。”
护住心脉顶多拖延一两日,要短时间内找不到解药,终究难逃厄运。
周博怀于毒理颇具研究,张臻对用药有独到见解。他们两人连忙合计出一份清心培元的药汤,先帮慕裎稳固着病情。
这毒发作得太过突然,蔺衡没有心理准备,廉溪琢也没有。
小舅舅平日里能言会道,最擅劝人别钻牛角尖。
而眼前这副境况,却让他如鲠在喉,产生了久违的无助跟悲戚。
宫人依命送来的书册堆积成小山,蔺衡运完第一轮内力,顾不上调整气息,立马就盘腿坐定开始翻阅类似的症状疗法。
他不信太医说的绝对。
世间万物。
总逃不过相生相克。
纵观全局。
那三味奇毒,情长、千机、噬命,其中两味都出自月吟。
当年他在虎门关是怎样侥幸遇救的,如今全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线。
久别未逢之人。
哪有什么久别未逢。
只有他的阿裎始终不曾离开。
始终以命相护。
-
-
蔺衡这场自我折磨的行为,暂停速度比廉溪琢设想得要快。
不为其他,整整一夜不间断往返传送内力、翻阅书卷,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般消耗。
“吃东西。”廉溪琢将粥碗递到他面前,不出意料的,下一刻就被人虚弱推走。
“别挡路.........”蔺衡挣扎着起身,奈何眼前一阵晕眩,又摇摇晃晃跌回书卷当中。
好在纪怀尘一忙完便赶来接替,他情况尚可,足矣为国君大人争取几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吃东西。”廉溪琢坚持。“吃饱睡一觉,这里交给我们。”
“让开.......”
鲜香的粥在此刻丧失诱惑,不仅勾不起食欲,反倒让蔺衡忍不住俯身干呕。
“我会找到解毒办法,很快了.......真的,再给我半日........”
莫说半日,照他这身心俱伤的折腾,多撑半个时辰都难。
“听我说,小衡。”
廉溪琢掰他的后颈迫使对视。
“慕裎不会死,有你在,他一定能平安脱险。”
“你不希望他醒来看见你支撑不住,消瘦一大圈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