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死在天麟府手里,反倒被只老鼠砸死了,这上哪说理去。”赵钧熟稔地拎着鼠尾巴,挂钟似的在郁白面前摇晃,啧啧叹息鼠兄的悲惨命运,“阿白你说说,人家本来好端端在这儿住着,遇上咱们,不仅粮仓毁了房子没了,连小命都快丢了,可怜见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哪。”
只可惜郁白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一幅恨不得把鼠兄上下十八代送进炼狱回炉重造的样子:“那你把它带回去养着吧,在你床头搭个窝,生十个八个小老鼠睡在你床上,死了再修个坟上个香,你那枫叶山庄马上就改名叫老鼠山庄。”
赵钧笑眯眯地逗他:“啧,那我岂不就是头号大老鼠,那你是什么?专门逮我们这些臭老鼠的猫吗?”
心知再逗下去就哄不回来了,他一扬手,把那只可怜的鼠兄远远扔开,听着那道完美的抛物线发出落地的砰砰声,不禁咂舌。
——对不住了,就当是为了本庄主的爱情献身吧,回头会记得给你送两粒大米的。
他朝郁白伸出手晃了晃,示意老鼠已经滚蛋,随即试图摸下郁白的脑袋以示安慰。
郁白勉强坐到他面前来,仍旧一脸嫌弃:“摸过老鼠的手,脏死了,别碰我。”
过河拆桥。赵钧撇撇嘴,老老实实地缩成角落里一团黑影:“乌云呢?”
“交给我朋友了,在若水城时候认识的。”郁白闷闷地哼了一声,“就说不该带它来,差点就出事了。”
赵钧笑着应他:“嗯,你说的都对。”
郁白嘁了一声,忽然觉得被人扣住了肩膀。那人凑得很近,气息可闻,郁白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了他脸颊。
窗外,一道闪电阒然划过,落下满地雪亮银光。
郁白便这样在闪电留下的大片空白中恍然意识到,那是赵钧的唇。
。
闪电划过,雷声轰然。
郁白迅速后撤,所幸黑压压的环境暴露不了他绯红的耳朵:“接下来怎么办?他们很快就能找来,总不能在这里待到死。”
半晌,无人答话。
黑暗死寂的让人心悸,偶尔有细细簌簌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也许是出来觅食的老鼠或是蟑螂,躲在阴暗的角落讨论这两个或许可以成为他们食物的不速之客。
赵钧安坐在窗下的角落里,只是乌云沉沉,没有光能照清他低垂的面孔。
不知怎的,郁白心下忽有些惴惴。他试探地唤道:“赵钧?”
仍旧无声。那只被迫远离家园的鼠兄扒着台阶,抬起灰毛脑壳,眨着芝麻绿豆小眼睛幸灾乐祸地看着把他扔出去的巨人怪物,吱呀怪叫了两声。
郁白没空去管一只老鼠了:“赵钧!”
“咳咳咳……”心口的刺痛渐渐消退,赵钧抹了下额前冷汗,勉强笑了笑,“……小伤,死不了。”
“了”字刚一落下,他的胸腔陡然一阵气闷,仿佛有一只手从黑夜里伸出来,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颈,抽走了他的骨头,让他头痛欲裂,眼前发黑,控制不住地倒下去。
他倒进了一个柔软的怀里。
许是他精神不好,郁白的声音听起来越发遥远:“你怎么样?是不是金蝉发作了?”
郁白不清楚他的身体状况,赵钧却不可能不明白,这种时候说多反而让人忧心。他勉强抬起手晃了晃,调笑道:“没洗手,不嫌脏了?”
郁白啪的一下把那只逮过耗子的手拍回去,抓住他的脉搏,越探越觉得心惊。
他虽不懂医术,却也能觉出脉象混乱,毫无规律可言。
……是金蝉发作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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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山庄中人擅闯试金楼禁地,携重宝意图逃窜,我等奉命追查,请诸位让开!”
“他们就在下面!来人,快点搜!”
错杂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想必是试金楼和天麟府的守卫。许是担心他们布下埋伏,迟迟不曾下来。
郁白站起来,用力握住了剑。
——这里没有大夫,没有药物,尽是蛇鼠虫蚁,肮脏不堪。赵钧病发,他要拿什么治?金蝉发作,他应该用什么压制?再过不久,李梦觉等人便会来此,届时他孤身一人,要怎么保护赵钧安全,怎么应对天麟府的围剿,怎么传信回枫叶山庄?
他回头看了一眼赵钧,慢慢走到他身旁坐下。
他平铺直叙:“人太多了,我可能打不过。”
赵钧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回应:“阿白。对不起。”
郁白不想听这句话:“你还能撑多久?”
赵钧没回答这个问题:“如果能跑,就不用管我了。只要跑到人多的地方,就有点胜算。”
郁白道:“算了吧,你没听他们说,我们现在是偷盗试金楼重宝的窃贼。”
“那就推到我身上来,反正……死无对证。”
郁白沉默一会儿,极力遏制住心头异火:“闭嘴吧,留点力气回去。”
赵钧摇了摇头,额前浸湿发丝的不知是血还是汗:“阿白,他们此行是势在必得。让我出去,凭金蝉的力量,或许尚能一战。届时你回庄子找到凤十一,不,去找容寸心最好……”
郁白抓着他手腕,心中一点点凉下来。他突然暴怒:“我让你闭嘴!”
许是被他的厉喝吓到了,不仅赵钧闭了嘴,连不时响起的簌簌声都没了动静。郁白深深吸了口气,第一次有些后悔没有学容寸心的医术回来。
他低低地威胁一句:“别在这儿装可怜,回去再跟你算总账。”
赵钧忽而轻声道:“我怕来不及,现在就把账算了吧。”
说着,他勉强撑起双臂,向前俯身,就着这个艰难的姿势,在郁白唇上落下一吻。
……那是他渴求多年的,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阿白。
。
也许是这一吻封印了他的语言能力,郁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被赵钧抓住了手,那垂死之际还不忘耍流氓的登徒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郁白登时感到自己筋脉中涌上一层暖流。
在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中,赵钧抽出手,轻声道:“阿白,别怕。”
郁白却说:“赵钧,我有几句话同你说。”
或许不到以命相搏的时刻,人便不会生出那么多亲吻的欲望,或许每逢生离死别的关头,才是重整彼此内心的最佳时刻。破镜重圆的传说往往在绝境中发生,旧梦重拾的悲歌常常在离别中奏响,这最为俗套也最为真实,最为荒诞也最为神奇。
生死面前,诸事皆轻。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诀别的时刻。郁白在混沌中坚定了这个想法,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看到赵钧死在他面前。
他不管赵钧茫然无措的神情,在起身拔剑的同时扔下最后一句威胁:“但我不想现在说,所以你最好活着,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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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幽黑的楼梯缓缓走下来一人。
灰尘迭起,那人负刀在背,仍旧是那身似乎百年也不变的灰衣,看起来高耸难以攀越:“你已经穷途末路了。”
“是的。”郁白静静地说,“如果你不帮我,你就永远也没办法从我这里知道你想要的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亲了?(*°ω°*?)*
第85章 师兄师兄师兄师兄师兄……
灰衣人缓步走来,抽出背后的长刀。郁白亦无所畏惧地迎上前去,手中三尺剑凛冽生光。恰逢一道闪电划过,映的天地亮如白昼,亦照亮了他身上的血迹。
“是么?”那灰衣人淡淡地挑眉,“可惜了。”
“可惜,我已经不需要从你这里知道什么了。”他面无表情地拔出刀来,“而且按照我目前清楚的情况来看,我更可惜前几次没有直接杀掉你。”
话音未落,卒然间寒光闪现。
“杀掉我?”已是鱼死网破的境地,郁白一边格挡,一边冷冷扬声,“——是因为师父背叛了对你的承诺,除你之外还收了第二个徒弟吗?”
面前罡风一滞,郁白轻巧地跃至身后阶梯,同灰衣人暂时拉开一段距离。他紧紧凝视着灰衣人的神情,微微歪了歪头,神情中透出几分挑衅:“——也就是我。”
“师兄,同门相残可不是君子所为,你觉得,师父见了你这般作为,还会愿意认你这个徒弟吗?”
纵使光线昏暗,郁白却仍能轻易察觉的出那灰衣人阴沉的面容,当下不仅不加收敛,反而继续变本加厉起来:“师兄,恕师弟我直言,我在白玉京这两年,可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灰衣人厉喝一声:“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冷血无情,一心只有得道飞升,弃师徒情谊于不顾!”
郁白飞身跃后,在急促的躲闪与格挡中泠泠扬声:“可据我所知,他并未飞升。”
灰衣人手中长刀一顿:“你说什么?”
郁白扬声道:“我说,他曾对我说,他放弃了飞升的机会。”
不料灰衣人闻言更怒:“他连这个都告诉你?”
郁白:“???”
这是重点吗我亲爱的师兄?重点难道不是你亲爱的师父没有为了飞升弃你于不顾吗?跟我是不是知道这一切、又是怎么知道的有什么关系?
灰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脱口而出的质问有点掉世外高手的面子,当即又冷笑一声:“此人心机深沉,放弃飞升也是为谋得更大利益,有什么好说嘴的?倒是你,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师弟,你们爱如何便是如何,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郁白眨眨眼,一语道破:“既然无关,那你又找他做甚?”
“……”
郁白忽然回首,瞥见密道口多了数名身影。
黑衣长刀,想必是天麟府和试金楼派来追剿他们的人,奈何他同“师兄”打架打的太投入,而这师兄显然不把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两人对吼半天,愣是没分给这些人一个眼神。
三方阵营各自占据一方,以一种古怪的形势僵持着,一时竟然无人出手。
“呃……师兄?”郁白悄声道,“不如你先帮我解决了他们,我告诉你师父他老人家在何处?”
灰衣人冷笑一声,不为所动:“你倒打的一副好算盘。只怕是空口无凭。”
郁白却已经颇为自觉地后退一步,给灰衣人留出宽敞的发挥空间,旋即扬起一个洒脱的笑容:“承蒙师兄夸奖,何不试试呢?”
灰衣人拂袖上前,不忘冷喝道:“别叫我师兄!”
。
趁灰衣人一刀一个解决那些人的时候,郁白稳住心神去探赵钧鼻息——还好,活着。这家伙全程闭目昏睡,仿佛已经超脱六界,不问凡尘。他随手在赵钧衣袖上擦了把手,顺便思考了一会儿该编什么谎话来坑他这位便宜师兄。
——笑话,他怎么会知道容寸心现在在哪儿?这不靠谱的家伙除了给他留了一坨烂摊子和一个奇葩师兄之外,是真的毫无作用。
也许是在七楼吸入了毒气的原因,郁白有些头晕目眩,脚下略微一阵踉跄,忙伸手撑住了墙。
隆隆声传来。郁白一愣,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来。
原以为的绝路缓缓开启。墙壁移动,露出一扇铜门。
只见门身玄黑,不见丝毫缝隙,更无丝毫亮光。这扇门无声无息地伫立着,两个铜环分列左右两侧,其下绘着诡谲图腾,半褪的血红色仿佛是镇压棺中幽魂的咒术。
郁白认得那枚图腾。
——原来在这里,竟然在这里……
身后打斗正烈,郁白轻轻抬手,试着按上那枚图腾。
一柄刀自身后袭来。
郁白猛一转身,正对上灰衣人杀气腾腾的眼神,那柄飞刀擦着他耳边飞过,呼啸着插进了身后的墙里。
仿佛那刀不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来似的,郁白仍旧神情自若,重新将手置于图腾之上:“师兄,这不是你第一次进入试金楼吧?”
“你之所以频频来此,必然是为了找寻什么,而我知道你要找什么。”郁白姿容平静,“它就在这扇门后。”
——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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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尸首在后,郁白回头望了眼仍在沉睡的赵钧,费力地拖起他往门那边走。
灰衣人冷冷道:“他体内有蛊虫作祟,贸然搬动只会让病情加剧。”
郁白回头笑笑:“多谢师兄提醒。”
他抬起赵钧一条胳膊:“帮个忙呗。”
在那柄刀再次抹上他脖颈之前,郁白勉勉强强把赵钧架上了后背——指不定什么时候还有人过来,总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当人质,到时候更麻烦。
许是终于顾念起了约等于无的师兄弟情,灰衣人勉勉强强帮了把手,还不忘讽刺:“你还挺痴情。”
赵钧怎么这么沉?郁白漫不经心地还嘴:“过奖,我岂敢和师兄比。”
“……”
“对了,我名郁白,还不知师兄尊姓大名。”
“你用不着知道,我找到东西便走。”灰衣人凉飕飕道,“再说一次,我不是你师兄。”
郁白哦了一声:“不找你师父了吗?”
灰衣人眯了眯眼,杀气毕露:“……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狭窄的小径陡然敞亮起来。眼前的景象足以令所有人震撼。
那是一只至少一人高的透明琉璃瓶,就在那瓶中,有一颗圆润透亮、成人头颅大小的金红色珠子,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便是它发出的光,映亮了这间小小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