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白:“……”
这只倒霉催的臭老鼠,是什么时候被乌云叼回枫叶山庄的?不愧是赵钧养了三年的猫,看见老鼠比看见亲儿子还亲。
乌云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郁白拿这种复杂的眼神瞅他,甚至还拎着他的后颈皮想往后扔,前行无路,后退亦有豺狼——撸猫而不得的容寸心缓步走来,一眼看到了乌云投入郁白怀中。
犹如看着原属自己的美娇娘另觅良人,容寸心展示着自己手背上三道红痕,一脸哀怨地自嘲:“哎,我这人天生没有小动物缘。”
郁白挠挠猫脖子,旋即把猫和老鼠一齐扔的远远儿的:“接下来师父准备如何?”
“待他好点,我便离开。不用送我,我一个人,想走便走了。”容寸心扫了眼郁白手背上未退的红痕——该红痕赵某人倾力打造,性质与自己的完全不同,心下了然,“那药都喂下去了吧?”
郁白忍不住质疑:“……师父,那真是药吗?”
“毒药也是药,以毒攻毒,方能解毒。”容寸心振振有词,“还有,你瞅啥?”
郁白:“没事,没想到师父的真容这般好看。”
“过奖过奖,为师也这么觉得。”容寸心骤然得到夸奖,忍不住要去捋自己不存在的胡须,意识到自己已经改换容貌,不由得有些唏嘘,“我还挺喜欢原来那张脸的,那副胡子我拿上好的虎须做了好久的。”
郁白话锋突转:“刚刚师兄在我面前哭了一场,想来是真的伤心。”
容寸心面不改色:“小白,人各有志。”
他一只手强行按住乌云,一只手揉着乌云圆圆的脑壳,神情宁静温和:“从始至终,我所求的都不是成仙,而是得道。我修无情道法,伴侣于我,只是负累。我能给他的已经都给他了,唯独他这一腔爱意,我给不了他回应。”
大道无情。
郁白想起那在灶膛前颓唐的丧家之犬,一阵叹息,却也只能言尽于此:“我明白。他说您是天生的无情骨。”
“他倒是看的明白。”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闲聊着向前走去。
“师父。”
“嗯?”
郁白斟酌着词句:“怎么……呃,怎么能让他不那么疼?别出人命了。”
容寸心想了想:“要不,你试着亲他一下?”
郁白心中翻了个白眼:“当我没问。”
容寸心却道:“你看上他了?”
郁白:“……什么?”
容寸心淡淡道:“他那样朝秦暮楚、毫无定性的人,你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郁白脑中蓦然浮现出不知哪年哪月,赵钧手把手教自己弯弓搭箭的场景。
他自幼习武,岂会不习得箭法,此刻回想起的也不是那正中十环的靶心,而是那双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是那份提前送来的生辰贺礼。
纵然他不愿承认,那的确是他二十年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
在枫叶山庄这些时日,他过的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逍遥快活。他不必再为几文钱的花费发愁,也不用应付繁琐的人情往来,更不用怕姐姐担心而强装笑脸。
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便去哪,没有人会违逆他的意思,也没有人要他承担任何责任。他舒适而自由地居住着,有师有友有猫,有随时离去的自由和留下来的勇气,还有个虽然嘴贱却对他关怀备至的赵钧。
……让他险些忘了这人是他昔日的仇敌。
郁白愧道:“师父,我……”
“不用惭愧。”容寸心摆摆手,“人生于世,自当及时行乐,这是人生天性,只不过……”
容寸心与他继续慢悠悠地走下去:“不是不许你看上他,只是干什么事之前先把脑筋捋清了,别糊里糊涂给人占了便宜。心善是好,可心太软便是祸了。”
郁白默默不语间,他仰头看看天色,随口提道:“还有,那方子早晚服用,连吃三天才能停,记住了。”
正同凤十一说话的赵钧忽觉鼻子有些痒,阿嚏一下,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
凤十一努力给他挽回颜面:“肯定是有人在想庄主你。”
赵钧:“借你吉言。”不是在骂他就好。
他摆摆手:“继续,刚才到哪儿了?天麟府那边如何?”
。
两人漫步到山庄门口,容寸心一眨眼便消失了踪迹,郁白也习惯了师父随时相遇随时别离的作风,瞥见花圃里花草长势喜人,便随手掐了棵龙心草回去。
他仔细挑草药的时候,门前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人,待他把龙心草含苞待放的骨朵掐下来揣进兜里,门外已经喊声震天,统一着装的勇士们手持刀枪剑戟,一幅义愤填膺之态,颇有话本子里逼宫造反的架势。
他随手拉了个前排看客,问道:“这是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那人回头,目光里满是惊恐——郁白默默后退一步,不忍地别过脸去。
正是那天被自己一句“赵钧在哪儿”吓了个半死的蓝衣裳仁兄。他还记得郁白,懵懵懂懂道:“好像是外头有人找麻烦,好多人都过去打架了。”
郁白愣了一下:“什么人?”
蓝衣裳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不过看这架势,这架打不长久。
门前的风波很快就平息下来,山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郁白四下眺望不见凤十一等人,只得慢慢往回走着,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有人来找麻烦……谁会熊心豹子胆儿地来赵钧地盘找麻烦?
天麟府?郁白心中咯噔一下,指尖嵌进龙心草脆弱的骨朵里,花汁染红了一枚指甲。
。
“好,就这样……阿白?”赵钧循声望去,立刻喜上眉梢,“阿白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
凤十一缩缩肩膀,觉得事出古怪——刚才那开门关门声可谓震天响,他可不觉得郁白气势汹汹地赶过来是有什么好事儿,八成是齐庄主又做了什么事惹到了这位祖宗,来算账的呢。
他瞥了眼郁白手边半出鞘的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盼不要血溅当场才好。
赵钧也不是傻子,见状也有些愣怔:“阿白,你这是……”
他大脑飞速运转,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儿被抓包了——没有啊,自己刚从试金楼出来,床还没本事下呢,哪有什么值得郁白提剑闯进来的事儿啊?他顺带朝凤十一飞去眼神示意,一会儿要是真出什么事儿可得把祖宗拉住了。
难道是……赵钧瞥了凤十一一眼:难道是那件事?
难道是……凤十一心领神会:不……不至于吧?再说你跟他不是本来就没什么?难道你一直骗我?
赵钧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承认错误先发制人:“阿白,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个开场白似乎有点奇怪。郁白顿了顿:“那你说。”
赵钧一口气说完:“我是真没想到贺念白会来桃叶郡,我发誓我真的跟他毫无关系而且他已经成亲了只是来此地拜访亲友但是你要相信这个亲友真的不是我……”
郁白:“???”
他已隐隐觉出有些不对——自己好像反应过度了。凤十一统管山庄防卫,若真有什么事,他还能这么轻松和赵钧眉来眼去?
所幸赵钧的反应比他还过度,他便也顺着这个话题谈了下去,虽然他并不认为“贺念白来了桃叶郡”这一问题值得他拔剑相向。
“贺、念、白?”他轻声念了这三个字,却道,“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来桃叶郡的?”
赵钧冷汗涔涔:“这个,这个主要是我手底下那帮蠢货,看见他长的有点像你当然也没那么像,就来找我献宝,再一查我就知道了。”
郁白哦了一声:“那他们为什么看见像我的就来向你通报?”
赵钧看起来很沮丧:“你消失那两年,我到处找你也找不到,就画了画像让人找……”
郁白脑中蓦然浮现那场赵钧执笔作画的梦境。梦境如真,他站在赵钧身侧,赵钧心中的哀切和酸楚仿佛穿透时光附到他身上,令他一时无言。
半晌,他开口:“我还以为你当真放我离去了。”
“不是的阿白。”赵钧闷闷地解释,“我只是想看见你……只要看见你就好,不会打扰你的。”
郁白淡淡笑了下,作势收剑:“还有吗?”
——好大一场乌龙。
作者有话说:
贺念白:???关我什么事。
第93章 腻腻歪歪
秘密被挖了个底朝天的赵钧郁闷成了一只阴雨天里发霉的蘑菇,浑身长满灰绿的青苔:“阿白,相信我,真的没有了……”
郁白淡淡颔首,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不动声色地收起了剑,一脸“算你识相”的表情。他示意凤十一把药碗端过来,不经意地问:“对了,庄子门前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嗯?”赵钧一愣,继而看向凤十一,“不是解决了吗?”
凤十一亦是迷惑:“没错啊,刚刚都送回他们主家去了。”
赵钧诈死离宫,虽然带了银钱,但毕竟不可能把整个国库都卷了来,因此考虑一下未来的衣食住行、搞一搞生财之道还是相当有必要的,赌坊这种来钱极快的买卖应运而生——郁白内心:能不能搞点正经营生,还开赌坊,怎么不去开青楼呢。
赵钧似乎看出了郁白心中所想,插话道:“阿白,赌坊这东西是禁不了的。既然禁不了,那与其掌握在别人手里,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得不说他天生就有当地头蛇的天赋,几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下来,很快就把原来的几家赌坊挤兑的门可罗雀,一并把几家著名赌坊收入囊中,同时也收获了不少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以前他们找不到本尊,而今听说山庄庄主露面,便一茬一茬地过来算账了。
郁白勉强点点头,尽力维持着神情从容:“原来是这样。”
赵钧心说不是这样还能是哪样……等等?
他的视线从郁白收起的剑一直游走到那故作镇定而紧抿着的唇上,心中陡然划过一道电光——他太熟悉郁白了,即使阔别三年,也没有什么小动作能逃出他的眼睛。
“嗯,山庄刚建的时候,这种小喽啰按着吃饭的次数来。”他朝凤十一说道,“以后这种人别放进来,脏了庄子的地。”
这人虽然还歪歪倚在床头,气势却是十成十。指挥起几个护卫来,气势丝毫不输当年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凤十一领命出去,郁白也站起身来。
“等等。”赵钧慢悠悠地叫住他,“阿白……你是真的为了贺念白而来的么?”
郁白神情很快恢复了冷淡:“你说什么?”
“那你提把剑冲进来做什么?”赵钧奇道,“不是为了贺念白,难道是……”
他故作惊愕:“难道你是以为闹事的那帮人会伤到我,所以才着急忙慌地跑到我这里来?”
郁白险些绷不住:“……”
面对郁白的死亡凝视,赵钧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一场乌龙,假若情况允许,他完全不介意这种乌龙再多来几场。
眼看郁白的脸色青青白白,他深恐再笑下去郁白就会夺路而逃,方才勉力止住笑意,一本正经地提问:“阿白,你担心我?”
郁白勉强道:“……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死了多可惜。”
赵钧紧追不舍:“你师父师兄还在,凤十一也在,山庄守卫精良不比试金楼,你怕什么?”
郁白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眸中渐渐流露出些许杀气:“……我怕你嘴贱,阎王爷看不下去直接收了你。”
诚如赵钧所言,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容寸心还在,花渐明还在,凤十一等人都在,若真有什么事,论武力值、论忠心度,如何轮的上他出手——郁白打从心底里鄙夷自己。
“哪儿用得着麻烦阎王爷。”赵钧轻啧一声,弯着眼睛,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眉眼间尽是得意的神气。
这人一旦得意起来,便有些忘乎所以,不仅觉得郁白正摩挲着的那柄杀人不眨眼的剑毫无威胁,甚至还莫名可爱。如果不是郁白不允许,他甚至愿意把它抱在怀里亲吻一番。
一念至此,他忽然轻声问:“阿白,你就没有担心过,试金楼一行也是我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郁白淡淡地扫他一眼,许是回忆起了此人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可怜模样,倏然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还请了十八层地狱的牛头马面帮忙吗?”
“……”赵钧眨眨眼,脑中陡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那些混沌的记忆。
——为情所困,不丢人。赵钧如是安慰自己,却见郁白径直走过他身侧,在书案旁坐下,铺开一张纸。
心头好像有小猫爪子在挠,他探过头来,没话找话:“阿白,给谁写信啊?要不要我帮你?”
你先下得了床再说吧。郁白提笔落下两字,言简意赅:“蓝桥。”
仿佛是听到了丧钟的回音,赵钧心头一紧:“给……给蓝桥写信做什么?”
郁白下笔如飞:“他和圣女照看金蝉多年,写信问问,有备无患。”
赵钧体贴至极的模样:“师父不就可以吗,何必再麻烦圣女他们?”
“师父不一定哪天离开,谁有空整天看着你——还有,花渐明听到你这声师父,估计会一刀捅了你。”清俊挺拔的字迹一行行落下,郁白头也不抬地嘲讽,“再说,你和蓝桥那点子事我又不是我知道,你矫情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