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舒往前趟了两步,脚丫在泥里蹭来蹭去,“哥哥用脚摸,硬硬的准是簸箕。”
盛尧都伸手去够田边的锄头了,闻言到底是松了手,学着小家伙用脚在泥里蹭,还真叫他蹭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弯腰下去用手挖出来,真是荸荠!他捏着转身要给小家伙看,就见
乔知舒抿着嘴笑,一副‘哥哥还要我教’的小欠样儿。
盛尧没忍住,拿泥手在乔知舒脸上点了一下,“笑屁!”
乔知舒笑出声,声音软软的、脆脆的,“哈哈哈……读书人不能说粗话!”
盛尧轻哼了一声,这会儿在乔知舒面前,像个臭屁孩子。
“跟你说官话,听得懂吗你?”
乔知舒皱起鼻子:“略!”
他在盛尧面前越来越放松,越来越开朗了。
盛尧:哼。
两人笑笑闹闹,大的在前面挖沟,小的在后面摸荸荠,腰是一起酸了,但是乔知舒到底是比盛尧轻松一些。
只挖了一节地,盛绍元过来让他俩回去喝姜汤了。
午饭农家人简简单单对付过去,主要是盛尧考上秀才,这个消息盛家人听了就不饿了,围着盛尧一顿夸赞。
晚饭就丰盛了,乔知舒都吃到了好几块肉。
第二天,县衙的官差就骑着马敲着锣进了龙井村,穿过一排排的农家屋舍,最后停在了盛家院门口。
身后跟着一串的孩童和妇人,亲眼见县衙的人给盛尧双手奉上门书,龙井村出秀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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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的这段时间,盛家的门槛都要被村民踏平了。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出了秀才这样的大喜事,都愿意去凑凑热闹沾沾喜气。
沾喜气的方式就是端一碗糯米面去换盛家的苞米茬子,然后客套一番,坐盛家院子里和盛家媳妇儿们话家常,拉近乎。
妇人们聊热乎了,难免会扯到小秀才的亲事上面。
其中一个婶子指着厨房屋檐下洗荸荠的乔知舒,“这孩子瞧着黑瘦黑瘦的,竟是个命好的……我说大妹子啊,你家老大真就这样定下啦?”
方荷也扭头去看了眼乔知舒,她心里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回想起刚把乔知舒领回来的那日,继子各种找事,她不太自在。
“这不孩子家里出了事,无处可去么,定……是定下了,这孩子的名儿还是我家老大给取的,俩孩子……好的不得了呢。”
同村婶子摇摇头叹气,语气也掩不住羡慕之情,“要说这命啊……你说这娃他爹娘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差了六岁,那会儿子他娘肚子还没动静吧?”
“是呢,这个谁说得准。”方荷答。
“也是个会投胎的……”
这位婶子回去之后就将方荷的话传了出去,传的周边村子的人都知道秀才爷重情重义,又是给小童养夫取名字,又是护在自己院子里的,竟是没有一家敢上门跟小秀才爷攀亲的。
盛尧除了读书,闲暇时间也指导家中堂弟们,还单独给乔知舒开小灶,根本没机会得知有些想跟他结亲的,被他后娘几句话给扼杀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17章
岗儿也是个容易满足得小家伙,几粒小簸箕啃得眉开眼笑。
他拿小米牙将荸荠咬开,小门牙可怜兮兮刮一丁点儿荸荠肉,稀罕的跟什么似的。
乔知舒摸摸弟弟的大脑袋,“等小哥学会了,天天做糕点给你吃。”
他从未想过要和盛雪一样做糕点卖钱,盛雪防着各位婶婶们的举动让他知道,盛雪是不愿意旁人学会了制糕点的法子抢她生意的。
所以乔知舒只想着学会了做糕点给岗儿吃,替哥哥省些银子买笔墨。
哥哥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希望自己的勤快和任劳任怨,能跟着盛雪学到制作糕点的思路,自己研发旁的做给岗儿吃。
盛雪在家里实在是使唤不动有双亲宠爱的堂弟堂妹们,只能使唤乔知舒,什么脏的累的小家伙从不叫苦,不用给工钱不用额外给加餐,任劳任怨不说,更是无须担心人跑了。
盛岗岔着两条小腿儿坐在小哥腿上,高兴地点菜,“小哥,我想吃发糕。”
“唔,没有肥肉哇……”乔知舒苦恼。
盛尧恰好从书房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卷纸稿,接了一句,“明日出发去外公家,这是科考的内容,帮哥哥给爹送过去。”
“好!”乔知舒将岗儿抱起来放地上,噔噔跑去接过盛尧手中的纸稿,出门前还叮嘱道:“哥哥,岗儿得睡一会儿了,他玩了好一会儿了。”
盛尧过去抱起幼弟,缓缓举了两下高高,“你小哥这么为你操心,睡吧岗儿?”
盛岗软软弱弱的小嗓音‘呵呵呵’笑得可开心。
屋檐下纳鞋底的盛老太太也扭身朝屋里探头,确实,自从乔娃儿住进来了,小孙孙瞧着有活力多了,被他小哥盯着睡盯着吃,还胖了一些些。
再没有那病怏怏的可怜样儿了。
乔娃儿是她的小福星,是岗儿的小寿星,是尧儿的小禄星。有他在,岗儿会长命百岁,尧儿会高官厚禄。
送完纸稿,乔知舒就留着帮姐姐推石磨了。
荸荠已经被盛雪去皮切成碎了,用石磨磨成白浆,木盆口盖上白布,就放厨房外面静止一夜,第二天水粉分离,将水倒去,再将木盆底下湿的荸荠粉刮出来晒干,最后碾成粉末就完事了。
不过乔知舒没时间等荸荠粉晒干了,他挎着一个小布包,被盛尧抱上了马背。
盛尧自己骑上马将乔知舒护在身前,扯着缰绳安抚马儿,听父亲大人的叮嘱。
“路上莫停,早去早回。”
方荷也站在一旁跟愿意听她话的乔知舒说:“乔儿,要是想尿先憋着,不许闹,半道上有个什么歹人,叫天天不灵的,知道不?”
“嗯,婶婶我不尿。”乔知舒被说的也有些怕了,揪着缰绳的手用力泛了白。
“到了孙家更要听话,烧火择菜什么的你都会,不需要大人叫,知道吗?”
盛尧打断,“我们得出发了,等日头出来,马儿容易怠工。”
他带八岁的乔知舒上外公家才不是去做长工的。
在长辈的目送中,两人一马,迎着清晨的太阳出了龙井村。
小秀才带着他的小童养夫,要上外公家采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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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知舒头回骑大马,新奇的不得了,马儿奔腾,他小身板跟着一颠一颠的,甭提多有意思了。
他觉得有意思,但是他身后的盛尧还挺挂心,“靠在我怀里,别飞出去了。”
实在是害怕小家伙扯不住缰绳摔下去,出发前应当让小家伙坐自己身后,抱着自己。
乔知舒放声傻笑,“好,哥哥好好玩呐!”
盛尧感觉怀里靠进来了一个暖烘烘的炉子,两人贴着,他放心了不少。
“是骑马好玩。”盛尧纠正,什么我好好玩?
靠着哥哥之后,乔知舒自己也轻松了许多,小腿也不需要夹马肚子了,小脚随着马儿颠簸一翘一翘的。
“喔,是骑马好好玩呐。”乔知舒也自我纠正,并且感叹道:“哥哥咋傻都会呀?”
他又冒出家乡口音了,盛尧迎风大笑,他怀里的乔知舒也跟着傻呵呵地笑,也不知道搞没搞明白笑点在哪。
和盛尧独处的时间里,乔知舒话会特别多,他在盛家人面前攒了许多话不敢轻易说,等着在哥哥耳边叽叽喳喳,所以一路上盛尧觉得还挺有趣。
孙家就在龙井村隔壁的上井村,两村庄之间仅隔十里地,骑马都用不到半个时辰,所以盛尧十一岁就能独自前往探望外公了。
他外公家在上井村半山腰上,是世世代代的茶农,所以山脚下有专门的马匹落脚点,专门接待前来买茶的商队。
到了孙家驿站,马夫过来扯着缰绳控制马儿,盛尧翻身下马,然后把乔知舒抱了下来。
乔知舒一落地,就见一只大黑狗冲他跑来。
“啊啊……哥哥!”乔知舒吓得呜哇乱叫,反身死死搂着盛尧的腰,借力翘起两条腿,整个人挂在盛尧身上。
盛尧抱起他,喝退黑狗,“走!”
大黑狗紧急刹住,前爪匍匐在地,撅着屁股疯狂摇尾,很是兴奋,“呜……汪!”
盛尧两只手兜着乔知舒的小屁股,哄着小孩儿,“你越躲犬越吠,别怕。”
哄完孩子,盛尧拿脚尖去勾了勾黑狗的下巴,“黑子,去带路,回去给你拿骨头。”
黑子原地跳跃了几下迎接小主人,然后就钻进山路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小主人跟上没。
盛尧就抱着乔知舒上山,走到半山腰才将乔知舒放下,牵着他俯瞰脚下……
满山的茶树一排排一列列,远看绿油油一片,静下心来细嗅,淡淡的茶香扑鼻,沁人心脾。
“这些都是外公种的茶树。”
乔知舒呆呆看着,“茶树……茶叶是长在树上的哇?为什么要种在山上呀?”
盛尧松开他去一旁的山石上坐下,解开布包拿水袋喝了口水才道:“因为高山云雾生好茶,来喝水。”
乔知舒跑过去,两只小手搭在哥哥的膝盖上,昂着头接水喝。喝完水他就站在哥哥怀里,继续欣赏茶田。
“我们这趟来要帮外公采茶,采完茶就有肉骨头吃。”盛尧单手撑膝,侧着头看怀里小家伙的神色。
乔知舒中庭饱满,近看脸上有一层小绒毛,到底还是个孩子,听到肉骨头开心坏了,颠了颠脚,软软靠进盛尧怀里,“好!”
“茶叶咋采呀?”
盛尧觉得小孩儿真实的表现很有趣,“这么迫不及待,是想采茶还是想吃肉?”
一个问题而已,乔知舒仿佛吃到了肉骨头,笑昂了头,抻着小细脖子大喊:“肉!”
一大一小对着笑,盛尧是开心乔知舒终于不再像个小心翼翼的孩子,他宠的;乔知舒则单纯的是因为跟着哥哥,做什么说什么都开心,被骂被教育也开心。
“想吃肉还不快进屋?傻小子,坐这儿等天上掉肉啊?”
突然有了陌生声音的介入,乔知舒马上收起笑脸,小手也去抱盛尧的腰身,直到听见盛尧对着来人喊‘小舅’,他才松了手,但是更紧张了。
孙鸿润:“我说黑子今儿这般恼人是为甚,赶了一路渴不渴?肚子饿不饿?”
盛尧站起身来,拍了拍乔知舒的背,“叫小舅。”
乔知舒瞪大眼睛,乖乖巧巧叫小舅,差点准备跪下来磕头,被孙鸿润拦住了。
“咱可不兴磕头这一套,好孩子,走,跟小舅回家吃糖水。”孙鸿润一把抱起乔知舒,这孩子黑瘦,但是一双眼睛纯善无暇,要磕头的举动更让孙鸿润心软。
孙家人都生的人高马大,孙鸿润打理一山的茶田,更是双臂有力,肩宽背厚,单手抱着乔知舒,另一手还去夺过外甥拎着的布包拿着。
乔知舒第一次坐在陌生的、高大的成年男子手臂上,他小手拢在胸口,一动不敢动。
盛尧了解他,对他说:“小舅抱着呢,别怕。”
乔知舒这才小心地将手搭上孙鸿润的肩头,一双大眼睛还怯生生偷偷把孙鸿润的脸盯着。
孙鸿润被小家伙逗笑了,问外甥:“这是盛家几房的?抱着跟猫儿一样轻,胆子比老鼠还小,哈哈哈……”
盛尧脸上挂着笑,“小舅,我考中了。”
孙鸿润还在高兴外甥的到来,这个消息更是如获至宝,半山腰孙家院子里都飘来了他浑厚的笑声。
孙家人丁单薄,算命的说二老子嗣缘浅,果真膝下只得一女孙媛,一子孙鸿润。
孙媛就是盛尧的娘亲,她故去之后,孙家就只有孙鸿润这个儿子了。
到了孙鸿润这一辈,膝下更是一个男丁也无,有个八岁的小哥儿孙胜,还有个六岁的丫头孙含嫣。
所以盛尧的到来,让孙家二老喜出望外,孙奶奶更是搂着盛尧抹眼泪,是喜悦的泪水。
盛尧的舅娘去洗了一盘瓜果梨,自家炒的花生松子各端去一盘,一点也歇不住,又去厨房张罗午饭。留二老和相公在正厅和外甥叙旧,听外甥讲科考的趣事。
乔知舒很想粘着哥哥听故事的,但是他还记得出发前婶婶的交代,所以他溜下地往厨房跑,帮着烧火洗菜。
他这勤劳的举动惹得孙奶奶直夸,“头回见你带盛家的孩子来,他是不一样些,天道酬勤,俭以养德。”
盛尧马上接话,道出乔知舒在盛家的身份来……
第18章
听闻那黑瘦的孩子是方氏给外甥买来的童养夫,孙鸿润怒目圆瞪,起身就准备下山骑马找方氏理论。
盛尧起身去拦着,“小舅,我是真心疼那孩子,那日他差点葬身深山,我把他抱回来就决定把他养在跟前了,他无家可归,你若去找了方氏,那他往后在盛家,可就再没安生了。”
孙鸿润梗着脖子,“了不得小舅给他一口饭吃,但是方氏这般作贱你终身大事,只为给她儿子做垫脚石,小舅怎能忍下这口气?还有盛绍元那孙贼,当真以为你没了娘,背后就没人撑腰了吗?”
“他们当我孙儿稀罕董家那门亲吗?胜哥儿,去给爷爷取件袍子来。”孙老爷子也气够呛,他身子骨硬朗,唤孙儿胜哥儿去拿外袍,竟是要儿子一齐去盛家找方氏理论。
最冷静的就是孙奶奶了,她尚在闺阁时读过些书,懂得不少道理,所以才能养出孙媛那样知书达理的女儿来。
孙奶奶杵了杵拐杖,主持大局,“都坐回去!听尧儿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