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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知舒原本还懵擦擦的,毕竟整整四年没见盛尧了,而且,刚刚哥哥进门,是拧着眉的……
盛尧还在说,就听怀里的人吸了下鼻子。
“呜呜……”乔知舒昂起脸看着盛尧的下巴,委屈地直哭。
回想分离之前,盛尧劝说乔知舒接受他要离家的决定之时,乔知舒坐着,他躺着,小东西居高临下掰他眼皮……现在,换成他居高临下了。
而乔知舒虽然在哭,但是心中是喜悦的,分离四年,再一见面,哥哥就和离开之前一样,训他,宠他,态度一丁点儿都没有变!
乔知舒一哭,盛尧那股子担心得要命的情绪,和听茅尖说小东西入了寒后的怒气就消散的差不多了。他这才想起来,两人四年没见了,莆一见面,他就凶人家,好像很过分!
“一凶你就哭,但凡你听话,哥也不会凶你。”盛尧语气是又无奈,又心疼,只能是搂紧了怀里的小东西,暖暖他。
“咳咳……”乔知舒才哭了两声,又开始咳起来了。
盛尧大喊:“茅尖,药煎了就端来!”
乔知舒就着盛尧的手将一碗药喝下,奇迹的是这回喝下的药没咳出去。喝完药他又缩回盛尧怀里,吸吸鼻子,仰着脖子把盛尧盯着,小声地问:“怎么还有上门报信讨赏的呀?哥哥给了他多少银子啊?”
盛尧因他这又轻又软的声音沉静了下来。
“并州大乱,今年下半年开始,凡是外地首次来并州的,并州知府都十分重视,一开始这些官兵只报从盛京下来的人,得了赏钱越来越多之后,凡是来并州找人的,他们都会来报,只是为了讨三四两赏钱,不多。”
乔知舒头昂累了,垂下去咳了几声,一会儿等不累了,又昂起头看盛尧。
“哦,并州十二月就开始下雪啦?这么早,那雪要下到几月份呐?”
“过完年就不下了。”盛尧抬手摸了摸乔知舒的额头,不烫手,接着哄道:“吃完药睡一会儿,快好起来,哥带你回州府过年。”
乔知舒努努嘴,咳了两声,不情愿地说:“可我还没有吃晚饭呐……”
这才刚过午饭的时间点,吃哪门子的晚饭?
“呵……”盛尧轻笑了一声,知舒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点儿没变。他太了解乔知舒了,这哪里是想吃晚饭,明明是没撒够娇。
所以盛尧直接上手帮乔知舒把夹袄脱了,把人塞床里,自己也只穿里衣钻进被窝里把人抱着,“睡,饿醒了有人给你端吃的。”
穿着厚重睡觉不安稳,可是不穿乔知舒又冷,现在有了人形火炉,乔知舒呓呓几声,终于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地睡着了。
分离之后的第一次重逢,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发生了。
路途中,乔知舒假想过两人会不会因为时间有了疏离感?会不会因为分离太久有了陌生感?会不会哥哥觉得他长大了不需要疼爱他了?现在,这些假想全都化成窗外的雪沫被太阳晒化。
没想到乔知舒这一睡,从第一天中午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盛尧是躺不下去了,但是又要给乔知舒暖被窝,所以只能坐着倚在床头,拿着商队送来的账本看,一路上花销还算有度,看来他的知舒不傻,商队也是良心,不忽悠年少的雇主。
乔知舒侧躺着,一手搭在他腿上,一腿跨着他脚脖子,直到茅尖送来早饭,他才终于睁眼。
吃早饭的时候,盛尧就站在门口吩咐他的镖手,好多了的乔知舒下床披着被子吃早饭,竖起耳朵听哥哥低沉有力的说话声。
“带他们先回州府安顿,第一时间检查茶砖有没有受潮,还有,事情办完了,领着他们这帮兄弟去吃顿好的,跟账房拿银子,记私账上,等我回去填。”
“是,东家。”
“去吧,跟兄弟们说我这边有情况,估计十日左右回州府,让他们看着拿主意,拿不定就拖到我回去。”
“好,那我们就去收拾收拾,吃完早饭就出发。”
盛尧应声,送走三个下属,返身回屋坐在乔知舒身边,顺手就摸了摸乔知舒的手。
乔知舒手中的瓷勺‘叮当’一声砸碗里了。
“我才离开一会儿,手就凉了,回床上躺着去。”
乔知舒很乖,“哦。”
他披着被子,站起来之后还要磨磨蹭蹭扯一扯,防止被子拖地上脏了。
盛尧见状直接把他打横了抱起来放床上去了,于是,乔知舒又在床上把早饭解决了。
乔知舒精神状态好了,两人这日就缩在房间里聊彼此的情况。
乔知舒:“你弟弟现在闹着要烧窑,险些跟着我出发,你老给他买建盏做什么?他有一套就行了,现在他叫你惯的玩的花样越来越贵!”
“行,终于给你抓到机会教训我了。”盛尧理亏,调侃一句之后,浑不在意地道:“这趟回去他要是还想烧窑,那就给他建一座,左右百两银子的事。”
“好。”
“还有卧龙禅寺,你给我说说寺庙的情况,明年回去,我打算给修葺一番。”
乔知舒慢慢形容了一下卧龙禅寺,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盛尧越听越拧眉,这么出名的悲田院,也太破旧。
聊着聊着,又提到方荷又生了一个儿子,盛岩中秀才了,盛雪立了女户,年底也成亲了,新郎官是苏夷。
盛尧听后,稍稍评价了一下苏夷,他说:“苏夷此人,雅慕诗书静慕风,我与他同窗多年,甚少听他谈及风花雪月,他心不在女色,如果没有一个完全懂他的贤内助,怕是往后难以安生。”
苏夷也是儿时的同伴,对他的选择不接受,但是能理解。
乔知舒就静静听盛尧说话,他什么都问,哥哥赚多少银子也问。
盛尧也不藏掖,“往年能跑十票,明年计划提到三十。”
三十票就是三千斤茶叶,几乎可以包了南县在内,四个县城产出的所有茶叶总重了。
“这么多?”乔知舒惊呼。
盛尧点了点头,“不出两年,茶商的利润只能有现在的五成。”
盛尧给乔知舒分析现在的时局,“茶叶走私案中,皇商和驸马勾结,他们低价从各个小茶商处收茶叶,小茶商迫于他们的权势,只能顺从,但又觉损失过大就相当设法压榨茶农,茶农没有销售门路,只能降价。圣上针对此案,评价商人——不事生产,不应富贵齐天。”
乔知舒想到圆通大师,圣上上一次批判‘不事生产’的人还是和尚道士和艳女。
“所以,我想不等驸马背后之人浮出水面,下一步圣上要整治的就是商人重利的风气,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固定茶叶价格。”
乔知舒接话:“所以,利润被控制,要以量取胜。”
“不错,今年下半年以来,并州陆陆续续倒了不少大茶商,我也借此机会重金买下了几个马帮,他们都是跑了几年万里茶道的,过完年就都可以出发北疆了。”
乔知舒无比佩服,往年信件来往,从并州出去的信有驸马专人控制,所以只能从寥寥几字去得知盛尧的生意,乔知舒有想过哥哥经营的不错,但是没想到商队做的这样大。
这世上,是不是就没有哥哥办不到的事情?
如果盛绍元知道盛尧如今在并州,出名到驻守官道的士兵一听‘盛尧’二字,冒着风雪都要去报信,这般知名,且只用了短短四年,不知道盛家父女二人作何感想?
盛尧来了之后,只在野外驿站住了两夜,就用自己的毛氅将乔知舒裹着,乘马车开始赶路。
一上马车,乔知舒就将脑袋从毛氅里钻了出来,他脚下没穿靴,套着袜踩着一个暖炉,横卧在盛尧怀里。
“要多久能到家呀?”
盛尧慵懒靠着座背,“今晚宿在沁安县,我找大夫再给你看看,明日看情况再赶路。”
乔知舒捂着嘴闷声压抑地咳了一声,睁着眼睛说瞎话,“我都好啦。”
他想快点看看哥哥在并州的住处,看看哥哥在并州身边都有那些友人,看看哥哥在并州都吃什么?
盛尧闻言垂眸看乔知舒,因为入寒乔知舒喉咙痒痒,一咳嗽盛尧就给他喂水,水喝多了的缘故,导致乔知舒的嘴唇水润饱满,不仅是嘴唇,整张脸都饱满光洁,让人很想上手捏一捏。
盛尧抬手掐他的脸蛋,顺便捏了捏,严肃道:“好什么好?今日开始,我就彻底把你体寒的毛病治一治,惯的你。”
乔知舒被力量压迫撅起嘴来,他难为情极了,自己现在这个表情肯定很难看!长大了要面子了,所以他两手从毛氅里钻出来去扯盛尧的手。
他的手冰凉,冻得盛尧松了手,心疼的捉他手往自己衣襟里放。
他们小时候宿在孙家,每到冬天的夜里,乔知舒的手就钻盛尧里衣里面,贴着哥哥的腹部或是胸部暖手。此后分离的四年,冬天他缩到床上要睁着眼,冷上足足一个时辰才能入睡。
乔知舒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安静下来,将额头轻轻抵着盛尧的肩头,真好,一切都没有变呢。
“只是喉咙痒痒啊。”
盛尧轻轻‘嗯’了一声,懒得和乔知舒犟,反正他说要好好治,那肯定是要拔除体寒的病根的。
“沁安县靠海,有一处码头,那里的夜市美味扬名,多宿几日,我就带你去逛逛,你可满意?”
“啊?”乔知舒小脑瓜马上竖起来,上身和盛尧拉开距离,看盛尧的表情后,欢呼道:“满意!”
雪天路滑,马车慢慢悠悠,赶在黄昏时分进了沁安县。
住上沁安县最好的客栈,乔知舒终于能好好洗个热水澡了,盛尧又给他暖了一夜,第二天他已经好了大半,不咳嗽了,只鼻子还时不时流清水。
等他身体完全没有寒症的现象之后,盛尧就领着他和茅尖去沁安码头逛夜市。
码头岸边果然有许多草棚,冬季的食物冒出的热气往天上飘,这样的人间烟火气看着就食指大开。摊上卖的小吃都不贵,跟酒楼食肆是没法比的,但是五花八门,吃过的没吃过的他们都有得卖。
三人上一座酒馆二楼包了间上房,叫了酒馆伙计去买摊食。
盛尧问乔知舒想吃什么。
乔知舒直接扒着窗户探头往小吃摊看,“为什么不下去吃啊?”
小伙计怕客人跑了,自己赚不到赏钱,过去给乔知舒解释,“在咱这儿吃也是一样,公子想吃什么,只管吩咐我去买便是,咱们这儿懂门道的都这样吃。”
摊位上大多是商贩走卒,船夫水手等干力气活的人,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收拾自己,整个冬日不洗一回澡的大有人在,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难免会影响食欲。
懂门道?要面子的乔知舒立马同意了,“那你给说说,有什么好吃的?我最近口中清淡,想吃荤的。”
“那我给您说说,喜欢吃海味儿,必须来一碗花蛤粉,还有糟虾糟蟹,不喜欢海味,咱来碗腰子汤面、煎猪大肠、烤羊腿,素的最好吃的有油煎韭菜饼、槐叶拌面、油煎豆腐、炙茄瓜……”
乔知舒抱着猎奇的心态全要了一份,花费的银子抵不上这酒馆一壶酒钱。
因为摊子上卖的荤食大多是猪下水,富人们不吃的猪肠猪肺,羊肠羊肚就成为穷人们的主要荤食。所以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富人嫌肠脏,穷人吃得香。
而乔知舒这顿最得意的就是那煎下水。
猪大肠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煎的油润弹嫩,摊主给撒了些辣面,一口咬下去肥而不腻,越嚼越香。
盛尧看他吃的满头大汗,一大桌子没有他不下筷的,这会儿正抱着烤羊腿啃得欢实。
“现在可还急着赶路?”
乔知舒咬着羊腿撕下一块肉,专心嚼着,只摇了摇头敷衍盛尧。
等咽下了才道:“哥哥,我们明晚还来!”
第37章
两人在沁安县玩了两天, 在第三日午后回到州府。
盛尧初期为了节省成本,只租了个作坊式的仓库,只在大门挂了个简略的牌匾, 只有四个‘盛尧茶行’大字。他第一趟因为不熟商路, 花了不少冤枉钱,回来给人家把账一还上,手里的纯利润也不剩多少了。第二趟继续赊账, 盛尧熟门熟路,开始会从北疆回来的时候,带牛、马、羊的皮毛, 还有乳制品回江南出售,这之后他赚的利润就很客观了。
盛尧觉得自己赶上了好时候, 不急着享受, 所以就没在并州买宅院, 如今盛尧茶行在并州已经小有名气了, 但还是窝在一个较偏的仓库落脚, 他自己也跟帮工们住在一起。
他不像普遍的茶商开个铺面做零售,他忙不过来,他一出发来回得一年,铺子里出个什么事儿鞭长莫及,要是遭了小人, 商业名声给他毁了就得不偿失了。
乔知舒进了作坊茶行, 还在原地转着圈打量,挺心酸的说实话, 不比自己在江州住的舒服。
“东家回来了!”
从屋里出来个穿袄的中年男子,头上带着黑布儒巾,看打扮应当是管事, 而且脚步急促,脸上也是焦急。
“程叔,出了何事?”盛尧上前几步相迎。
“东家,御史王大人昨儿来同您告别,有后事想要委托您办,我看江大人说的这样严重,便答应等您回来,便亲自找过去。”
“后事?”盛尧眼睛微眯,有了寒光,“我不在这几日,州府又出了什么事?”
“出大事了……圣上旨意,命并州茶马司御史王江纬进京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