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夷是读书人,顾左右而言他,答了跟没答一样,但是又挑不出他的错来。苏夷的话,给人感觉他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问他为什么和别人订亲?他答父母之命,是孝;
问他要不要退亲?他答恐会毁了女方名声,是大丈夫;
问他不退亲那余兰怎么办?他答会纳余兰,是君子;
问他喜不喜欢女方?他直接说其他……
乔知舒就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深深叹了一口气,最后开了天窗说亮话,“先生,余姐姐于外能干持家,于内懂你敬你。盛雪我了解,她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情,她绝非你良配。”
余兰能士外,对外性格坚韧,能士内,理解苏夷支持苏夷,孝敬苏伯母。苏夷这样的人和余兰在一起,不需要有任何的压力,只一心赶考即可。
盛雪强势自私,她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为了她的目的,她甚至可以不顾亲弟弟的死活。小时候她还知道遮掩,比如盛岗四岁咳血,她用话逼迫郎中给弟弟下死亡令,比如为了把八岁的乔知舒弄去县城给她赚钱,骗奶奶骗岗儿,她或许不是故意,但岗儿差点死在县城,有她的原因!
这样一个女子,借着董家绣庄的势在县城发家落户,她越是能掌家,能立女户,她越会觉得自己有本事,这样的人千万别犯过错,否则——
全则必缺,物极必反。
师徒一场,也只能言尽于此了。毕竟苏夷成亲过得好与不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
出了青衣巷,孙胜扯了扯乔知舒的袖子,乔知舒的眉眼微垂是天生的,这自带的温柔忧郁很容易让人误会。
孙胜大大咧咧道:“要我说啊,先生和师娘才不是良配!你一开口就说了师娘在咱们家很伤心,你看先生根本无动于衷,你别瞎操心了,可能先生根本就不喜欢师娘呢。”
“只希望余姐姐能早日觅得良配,和先生各自安好。”
苏夷小时候家中还是富裕的,苏母是商户千金,苏父是举人老爷,苏父去世之后,苏母一个千金小姐除了收拾家院,烧烧火,便什么也不会了,更别说是赚钱养家的营生。最开始,还有苏母的双亲接济他们,双亲一辞世,亲戚们就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打发了他们母子两个,苏母带着儿子坐吃山空。
搬到青衣巷之后,苏夷就明白了,娶妻当去‘豆腐西施’。他婉拒了所有富家闺阁娇养的小姐,因他欣赏余兰和盛雪这一类不靠娘家,不靠夫家,自身本身能干,有能力的女子。
若不是盛雪有情,他这辈子将会顺理成章地迎娶余兰这个‘卖鞋西施’,而后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在书房发奋读书,考取功名。
苏夷看着家中准备的八彩,又寒酸又粗陋,他想起乔知舒那句‘盛雪不做没有回报的事’,起身打断喜气洋洋、喋喋不休的母亲。
“娘,我去读书了。”
**
天要下雨,先生要娶妻,乔知舒掌管不了别人的人生,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这日,旁观者跟小舅、孙胜一同去了卧龙禅寺,在佛前跪拜祈求保佑盛尧,之后就去后山看望岗儿了。
岗儿十一岁了,身子还是单薄羸弱,大眼睛周围沉淀了一点深色,除此之外面容莹白,显得稍微有点肤色不匀,他长的和大哥一点儿都不像,盛尧浓眉墨发衬得五官很英气很华丽,岗儿眉毛发色却都很浅,大概是他更像方荷。
但是儿子像娘,金砖砌墙,他生的比他两个长得像爹的哥姐漂亮。
岗儿头上顶着两个羊角小鬏鬏,蹲在山涧屋外和泥巴……
乔知舒走过去拿脚尖戳了戳他的屁股,“你多大了?还玩泥巴。”
岗儿扭了扭屁股往前挪身子,然后才扭头,笑得一脸讨巧,“小哥,你给我建个烧窑嘛!”
“……”乔知舒没好气地拒绝,“不给,烧个窑要多少钱你知道吗?”
岗儿撅嘴,“大哥有钱。”
“……”话没说错,但是给乔知舒整无语了。
养岗儿可花钱了,他不像乔知舒和盛尧,他从小对钱就没有个概念,他从茶道开始走上了艺术道路。
岗儿从开始学茶,乔知舒已经很能挣钱了,对弟弟又从不吝啬,就惯的他开始玩儿艺术了。
一开始是收到大哥的信,他想帮小哥制作茶砖,所以乔知舒给他在禅寺边上建了一座茶坊,小家伙也是厉害,拿着配方真的做出了茶砖,还跟乔知舒一起捣鼓出了酥油,酥茶现在还搁茶馆卖的火爆呢。
最近迷上烧窑,是因为他大哥盛尧也是个宠弟弟的。自从盛尧第一趟商队回到并州,他挨家挨户去还债的这段时间,就和乔知舒通上信了。
收到信,得知岗儿好好的,他也又要整装出发了,所以那趟跑商去北疆花重金搞了一套宫廷建盏,产自乌兰国,花色鲜艳,色彩搭配的特别妙。
乔知舒哭笑不得,“那你找你大哥要去。”
岗儿软乎乎地笑,“嘿嘿……小哥好嘛?好嘛?等我也烧一批兔毫建盏,给你茶馆的客人用!”
乔知舒不想那么快答应他,万一岗儿是一时兴起呢?烧窑又不是制茶,他们又不做瓷器生意。
所以他说:“等秋雨过了,我带你回孙家茶山采茶,咱们制成茶砖,我亲自运送去并州,到时候见了哥哥,我就给他说你要烧窑,他若同意,我回来就找工人给你建。”
岗儿已经可以频繁下山了,但是他一步都不曾再踏入过县城。
两年前,他第一次跟小哥回盛家看望奶奶,他知道了方荷有新儿子了。后来听说盛奶奶哭着骂了盛绍元和方荷,方荷知道了岗儿还活着,但是她有了新的需要照顾的孩子,所以她一次都没找去卧龙禅寺过。
不过她倒是有托乔知舒送她亲自做的衣服,乔知舒拒绝了。他不希望方荷再给岗儿希望了,如果真的疼爱岗儿这个儿子,那么亲自去一趟又何妨?两年前她小儿子一岁离不开人,一年前她小儿子两岁离不开人,一年又一年……
就这样,岗儿不去打扰她,她也不上禅寺寻岗儿,有些感情,过了那个时间段之后,再想拾起来就难了。
岗儿现在只要小哥,不过听到去找大哥他可兴奋了,“小哥,你带我一起去不?”
乔知舒头在点,话却道:“好,我这趟就去探路,要是路途不辛苦,明年我就带你一起出发。”
“小哥骗不到我!明年大哥就回来啦~”
“那哥哥回不回来的,我也是明年才能给你建座烧窑,你说你是不是瞎着急?”
岗儿皱起淡淡的小眉毛,“啊?”
“嗯!”乔知舒强势结束话题,往山涧屋去,扬声喊道:“师父,我给您带藕丁包。”
岗儿蹲着继续和了一会儿泥巴,最后气呼呼洗了手去摸包子吃,他的包子是酸菜肘子肉包!
卤的酥烂的肘子剁碎,加上酸菜包了蒸熟,一口下去,酸菜都浸满了油,太满足了。
绝对是长姐包的,外面铺子哪有用这么贵的肘子来包包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盛雪都谈婚论嫁了,乔儿也等不了几年了,孩子们长大了哇!
第36章
过了几天, 乔知舒还是请了人去给岗儿搭了个黄土窑,土窑耐热的时间短,但是足够让岗儿烧个瓦片什么的, 盖个小房子过家家, 指定够用。
这个月结束,江州好多茶商被抄了家的,不止江州, 盛产茶叶的四大州府几乎都被办了,重则抄家,轻则罚巨额税金。同时, 皇帝下旨,全国茶农们免去三年田税、茶税。
庆隆帝是下定决心要灭了走私茶叶的歪风, 大理寺只听皇帝的话, 从‘汝州茶农案’开始往上顺藤摸瓜, 驸马爷的罪名一递到皇帝面前, 证据确凿, 他当即指了刑部尚书亲自去捉拿驸马,将其押解上京。
天子震怒,要亲自审问。
公主的信他不仅不看,还说了一句‘驸马之贪,公主也受益’, 吓得皇帝女儿一声不敢再吭, 生怕她爹连她也抓了去。
四个月后,也就是十一月, 庆隆帝把自己的女婿砍了。还有两个皇商、一个官员被株连九族,男丁一律砍了,女子押送边疆军营。这个案子截止到目前为止, 已经死了千人之多!
然而这起‘江南茶叶走私案’还没有结束,指不定哪天大理寺又查出些什么,皇帝就一纸诏书把江南官员叫盛京去,关个几天就把他们抄了或是砍了。
这个时候,乔知舒已经带着孙家一百斤茶砖往并州出发了。
赶了一个月的路,步入十二月,乔知舒的商队才踏进并州地界,并且迎来了并州第一场雪。
并畿官道上,有检查处。
“马车上的人都下来,后面运的什么?”
乔知舒推开马车门,一阵雪风入喉,他猛烈咳嗽,“咳咳……”
商队的领队拿着茶引和银子上前,“官爷,我们打江州来的,后面运的都是茶叶,在江州茶马司交过税了。”
乔知舒咳得眼角泛红,下了马车之后,风雪肆意落在他身上,冻的他牙关直打颤。
“那是谁?总不会是你们商队跑马的吧?”官兵指向穿着锦缎夹袄,一头青丝光滑水亮,眉眼俊秀的乔知舒问。
随他同行的茅尖连忙拿着他们的身份牙牌,上前递给官兵头子。
“我们是江州南县孙家茶商户的,这是我们的牙牌,您过目。”
“来并州所为何事?”
茅尖:“我们孙家的表少爷在并州跑商,跑的是那条万里茶道,这位是他未过门的夫郎,来探亲。”
“哦对,我们表少爷叫盛尧。”
官兵头子和身后两人立刻看向乔知舒,上下扫了两眼,才将牙牌还给茅尖,“去吧。”
然后他还冲那些还在检查的官兵喊:“放!”
茅尖收好牙牌,回去扶着乔知舒上马车,听乔知舒还是咳,去跟领头商量,下了管道找处客栈休整一日,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
第二日,并州一驿站二楼。
“咳咳咳……”
屋里传来乔知舒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虽然喝了姜汤睡了一夜,但是今早一起床还是头重脚轻,乔知舒患上寒症了。
茅尖听他咳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上前用手背试探了一下虚弱的乔知舒。
“完了完了,发烫了。”
乔知舒捂着心口,他自己也咳得心口抽疼,轻声吩咐道:“先端碗米汤来,再去弄盆雪来,我自己会退温。”
茅尖照做完之后,跟商队说了下主子的情况。
“这、这可麻烦了,这才下了官道,离最近的县城还要行两个时辰,我让人骑马去县城找郎中,你家少爷这情况,不能继续赶路了!”
茅尖认同,“行,那咱们再耽搁两天,也让兄弟们歇两日。”
乔知舒浑浑噩噩睡了一日,夜里醒了又咳咳咳。
茅尖在他屋里打了铺盖,被他咳醒了之后,把旁边准备好的药罐放火盆上烧着。
乔知舒吸进去的那口冰雪吐不出来,已经开始流鼻涕了,他坐起身来,又咳弯了腰,轻声问:“茅叔,什么时辰了?”
“三更天了,商队去县城请了个郎中,人家说风雪天所以要价五两银,连带药钱一起。你烧的太厉害,去的人不敢耽误,就同意了。”
乔知舒点了点头,“无妨……咳咳……五两、咳……就五两吧。”
“是。”茅尖见他又开始咳,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茅叔,你睡会儿……咳咳……天亮了咱们就出发。”
茅尖一张老实脸上满是纠结和不赞同,“不行,你不能再赶路了,路上再叫冰雪入侵,恐会成疾!”
“到时候见了表少爷,我如何交代?你不能赶路了,咱们先养病,等你不咳了,咱们就出发。”
乔知舒喝完药,缩回被子里,小脸面朝着墙壁委屈。自己也太不争气了,第一次出远门就生病了,这样哥哥还怎么可能带他跑商呢?
乔知舒想着哥哥半睡半醒迷糊了一夜,第二天他依旧没好,甚至到了中午,他开始吐了。
就在肺都要被咳出来,胃都要吐空了的时候,他听见茅尖大喊了一声:“表少爷!”
接着就是好几个快速有力的脚步声,乔知舒集中精神看着紧闭的房门,忘了咳嗽。
盛尧推开房门,屋里空气又闷又热,他微微蹙了眉,等看到床上坐起身的那个小少年时,他心疼地拧眉。
乔知舒还穿着厚夹袄,发鬓凌乱,微垂的眼眸还含着咳出来的眼泪,看起来真是又脆弱又可怜。
“谁让你来了,来也不挑个春夏,大雪天往外跑,我不在家,小舅给你惯的无法无天了是吗?”盛尧冷冽的声音还带着喘。
盛尧褪去肩上披着的毛氅,三两步走到床边坐下,扶着乔知舒让他的背贴着自己胸口,又扯了被子将乔知舒脖子以下盖严实了。
又心疼地训斥道:“往年才入秋你就手脚冰凉,大冬天也敢往外跑。前天有官爷上门带话讨赏,我一听他形容,便知是你,你胆子是愈发大了!”
那天他一听人家说,自己的夫郎来探亲,他愣了一下,在确定是乔知舒之后,心里有说不清楚的情绪,知舒亲口说是自己的夫郎吗?不过反应过来之后,他马上就怒了,乔知舒那天儿一冷就手脚冰凉的小身板,也敢在大冬天赶路?!
他当即甩下账本,披了个毛氅,带了三个镖手就匆匆出了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