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秋这才想起白日里的那件事,倒是略略有些吃惊,谈嫣竟是对这件事如此热衷,看来事情好像比他预想中还要难上一些。
“那你们就分着吃了吧,我去厨房看看她们。”谈秋说罢,便将狐裘大氅递给了侍女,转身去了厨房。
这厢谈秋刚迈步离开,那边姜北慕便停了马,走到了前厅。
“秋儿呢。”姜北慕道。
侍女依旧上来帮姜北慕也除了大氅,恭敬回道:“公子去厨房了。”
姜北慕点点头,“周章回来了没有?”
侍女愣在原地,另一边一名模样稍长一些的侍女忙着回道:“回来了,也才回来不久。”
“嗯,去备些热水。”姜北慕颔首,吩咐下去后便转身朝后院走去。
此时正是府中家仆吃饭小憩的时间,后院中也只有寥寥几名丫鬟在交谈,看见姜北慕经过,霎时规规矩矩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姜北慕一路行来,无视了她们,直至走到了周章的院落外。
阮月伤还未愈,用了饭后便早早歇了,姜北慕进来扫了一眼,见她屋内的灯已经熄了,便放缓了脚步行至周章门外。
屋内烛火幢幢,断断续续的琴声传出,乐音却十分干涩,仿佛是那初学不久之人,听久了甚至有些刺耳。
姜北慕敲了敲门,声音不大,然屋内的乐音却猛地一停。
“是我。”
门外姜北慕沉声道。
屋内沉寂片刻,才传来周章慵懒的声音,“你继续弹你的。”
姜北慕闻言,便推门而入。
周章背对门而坐,桌上放着一坛酒,浓郁醇厚的酒香从中泄出,周章手持瓷碗,仰头饮尽碗中酒,打了个嗝,醉醺醺道:“大将军怎么好不请自入呢。”
姜北慕没有回话,只简单一扫屋内摆设,随后便将目光落在了一旁弹琴的少年身上,少年也在打量他,此时四目相对,少年便似那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一个瑟缩,匆匆将目光挪了开去,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手上指法紊乱,乐音愈发粗哑。
饶是姜北慕不同音律,却也能听出这调子跑地太远了。
周章不耐烦斥道:“弹错了。”
“我……”少年脸色苍白。
“让他下去休息会儿吧,手都弹肿了。”姜北慕随意扫过少年那红肿的指尖,挥了挥手,示意少年出去,自己则去了周章对面落座。
作者有话说:
家里猫跑出去失踪了几天,找到时后腿受了很严重的伤,血肉模糊的,哎……为了它真的焦头烂额了,家里养猫的大家一定要注意呀。
第169章 这便来服侍老爷
烛芯“噼啪”一声爆开,灯火亦随之明灭昏暗,屋内三人,皆不动身。
姜北慕双腿微分,手掌搭在膝盖之上,面色沉着与周章相对视,周章一手扒在酒坛口,另一手端着一碗酒,面上泛着酒意潮红,目光却十分清明,慨然望向姜北慕。
良久,周章才开口道:“让你下去你就下去,愣着做什么。”
一番话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姜北慕不动身,却能听见身后衣衫摩挲,桌椅挪动的声响,紧接着便是那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
房门再度开合,屋内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明天铺子就开张了。”姜北慕开口道。
“唔。”周章漫不经心哼了一声,随手将酒坛推向姜北慕,“喝吧。”
姜北慕眉头微蹙,“我不喝酒。”
“嘿,奇了怪了。”周章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嘿嘿笑了两声,古怪道:“你竟然不喝酒了,怎么?是成家了被管着不能喝了?你难道还怕他?”
“晚上不能喝了。”姜北慕无奈解释了一句,随后便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周章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咧嘴道:“很像吧?我第一眼也看错了,尤其是那个眼睛和嘴巴,只要稍稍将眉毛画上一画,便像极了他。”
“啧啧……世上竟有人能如此相像。”
“前几日见你总是出入秦楼楚馆,原是为了他。”姜北慕神色不动,却将酒坛揽了过来,“今日将人给带回来了,是已经赎身了?”
“五十两,这儿的老|鸨可真不客气,当初想给他赎身,也不过才二百两。”周章笑了起来,声音低沉且戏谑,“把酒给我倒上。”
“五十两该是你全部的积蓄了吧?”姜北慕扬手,将酒碗满上,自己却滴酒不沾。
“你需要钱可以和我说,当初你朝我借,我的确没有那么多,如今你若是还需要,只要我给得起。”
周章听罢,嘴角笑意渐渐收敛,眸光亦有些散漫,深埋心底的回忆趁着酒劲一股脑地翻涌了上来,辛辣味苦,却令他甘之如饴。
“都过去了,人都死了,现在就是一堆白骨,哪儿还值我那百两银子……”周章十数碗酒下肚都未曾喝醉,如今却话语颠倒,露出一抹痴态来。
“你说,他会不会是转世了?又来找我了……”话语甫落,便被周章自己否决了,“不……不可能,他都十五岁了,哪有十五年……”
姜北慕终是再难沉稳自持,叹了口气,劝道:“你若是对他有意,何不好好待人家,如此欺辱他,只会让他对你越来越生分。”
“你弄混了。”周章正色道,“不是我求他留在我身边。”
“是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将他赎出去,愿意给我当牛做马,我是那样一个不求回报的大善人么?”周章笑地肆意,“当然不是,我有要求,我把我的全副身家给了他,他就得在我身边留足三年,好好地扮演那个人来哄我开心。”
“一个玩物罢了。”
周章面色冷了下来,低声自语。
姜北慕心知此事无法再劝,只好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起身时顺手拿起了酒坛,晃了晃准备拿着出门,却被周章喊住了。
“我要走了。”
“去哪儿?什么时候。”
“回北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
姜北慕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漆黑瞳孔映着幢幢烛火,神色晦暗。
“回北疆去,跟弟兄们一起去杀敌,然后死在那里。”周章似乎又醉了,歪歪倒倒地靠在椅子上,面色酡红,只朝着姜北慕不住笑。
姜北慕静静地与之对视,仿佛时间都在此时凝固。
“若是一年前。”姜北慕不疾不徐,声音沉稳有力,“你来找我与我说句话,我会抛下这份家产,与你一同前去。”
“但,现在不行了。”
言罢,姜北慕便不再看周章,一手提着酒坛,推门朝外走去,“明日不论如何,我要在店里看到你。”
房门打开,冷风灌入,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暖意,姜北慕迈步而出的一瞬间,便看到了一道熟悉至极的背影。
来人一袭月白长衫,墨发披垂搭散在背脊之上,缩在角落里,在他身旁也蹲着一个稍小一些的身影,却是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袄,二人像做贼一般蹲在角落里,挡着三面冷风,面朝房门。
谈秋看见姜北慕出来,下意识伸手向他挥了挥,露出一个笑来。
姜北慕气结,随手将酒坛扔到泥地里,上前一把捞起谈秋,不由分说便将人揽入怀里,“怎么不穿一件衣服就来了?!在这里等了多久?怎么不进去?”
“我穿了!”谈秋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但见姜北慕这般关心自己,心底还是抹了一层蜜糖,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勾起。
“我来的时候看到他站在门口都快要冻死了,就把我的衣服给他穿了,也才刚蹲下呢,正准备和他说说话,你就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不进去,谈秋不好意思说他是想挖一挖周章的墙角,好撬出点什么消息来,毕竟周章带了那个少年回来,谈秋实在是好奇不已。
姜北慕重重地出了口气,不说一句话,便要将人带回去,谈秋被拽了一个踉跄,身后少年窥见姜北慕那黑的如同锅底一般的脸,实在是放不下心来,想说些什么却又顾虑着屋内之人。
谈秋侧头,朝少年笑了笑,露出个安抚的表情,随后便被姜北慕拽离了院落。
待二人回到卧房内,姜北慕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家仆去将热水打来,再将炭火燃上,随后便一言不发坐去了桌边。
谈秋站在门口,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探身靠近,见姜北慕蹙眉凝视着那烛火出神,便大着胆子从后靠上了姜北慕的脊背。
“怎么不给我暖暖呢,手冷。”
“你也知道冷。”
姜北慕斜睨一眼,将谈秋的手捂进怀里,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小山般,让谈秋心里安稳地很。
“你在屋子里和周章说什么呢,那少年又是怎么回事?他要住在周章那边么。”
谈秋一股脑将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想从姜北慕这里得到回答。
姜北慕倒并无隐瞒,简单几句话将自己与周章的事交代了一番。
“他要走?”谈秋略显吃惊,不过转念一想却又发现似乎也说得通,就周章这个怪脾气,保不准是被那少年刺|激到哪根筋了,一下子给堵死了,开始撞南墙。
而谈秋对此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他的事你就不用多管了,一旦他打定了主意,那是扭转不回来的。”姜北慕仿佛能看穿谈秋所想,特意叮嘱了一句。
谈秋嘿嘿一笑,上身倾倒,将重心都压在姜北慕背上,脸颊贴了上去,亲热地与姜北慕蹭了蹭,这才开口道:“我只是想想罢了,他对我这么凶,你都劝不住,哪能听我的话呢。”
姜北慕感受着面上的温软,不禁笑道:“他对你凶你便怕他,我对你好你这就欺到我头上来了,老爷这是在你面前一点地位也没了。”
“老爷这是哪儿的话。”谈秋笑着拿额头拱了下姜北慕的侧脸,“这便服侍老爷沐浴更衣。”
姜北慕“唔”了一声,起身将谈秋捞进怀里,自上而下戏道:“那便一起,也给夫人服侍一番。”
第170章 塞外
天方蒙蒙亮,挽秋阁外相携走来两名侍女,侍女睡眼惺忪,想来也是方起不久,一人手中拿着长钩,另一人拿着托盘,走至廊下,一人便拿着长钩去将那灯笼钩下,轻手轻脚地将里头烛火吹灭收齐,再放在一旁托盘上。
二人动作熟稔,不一会儿便将三个灯笼都钩了下来,正欲离开时,身后卧房门却忽地吱呀一声被拉开。
侍女一惊,见谈秋一席单衣,披头散发地探出脑袋来,看见侍女的一瞬也有些惊讶。
“公子……”侍女怯怯开口,便见谈秋急打手势,鼓着嘴小跑了出去,探到廊外将口中的水吐出来,才跑回了屋里。
侍女们面面相觑,被这一幕弄得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出声,僵在原地不敢动。
“啊……你们下去吧,没事了。”
谈秋跑回屋子里才想起门口那两人,随口吩咐了一句便钻回床边,不由分说便将冰冷的双脚塞进了被窝里,报复似地贴上了姜北慕那火热的身躯。
“清醒也给你清醒过了,快点起来穿衣服!”
姜北慕懒洋洋地倚在床头,上身赤|裸,露出紧实有力的肌肉,蕴含着十足的爆发力,一双眸子沉沉地含着笑意。
“不起。”
谈秋气地拿脚直踢姜北慕的小腿,催促道:“快点,今天你铺子开业,你这个东家不早点去,还等别人都到了再去么。”
“本身我就不着急,倒是你急吼吼的,火气这么大。”姜北慕慢条斯理地扯了扯被褥,盖好心口,随后双手探入被褥之中,倾身一把握住了谈秋的脚腕,“我来给你去去火。”
“你别乱来!”谈秋瞬间惊恐退开,奈何自己脚腕被姜北慕抓地死死的,只能哀嚎一声被拉了过去。
两个时辰后,一辆马车驶离姜府。
谈秋坐在最左侧,怀里抱着宝宝,对面则是一脸闲适的姜北慕,内里坐着谈母与谈嫣。
谈母神色如常,倒是一旁的谈嫣时不时隔着帘子朝马车外看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几人中最为没心没肺的就是赖在谈秋怀里玩手指的宝宝了。
谈秋气呼呼地不去看姜北慕,要不是他乱来,自己这一家子的人早就到铺子了,那里现在这样日上三竿了才去,偏生姜北慕还觉得没什么,仿佛谈秋因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和他置气实在是没必要。
姜北慕自始至终一直温柔笑着看向谈秋,奈何谈秋压根看都不看他,姜北慕也不生气。
几人便在这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到了铺子后巷。
待谈母几人下了车,谈秋才扒着车框准备跳下去,只不过刚伸出手,便被姜北慕拽了一把,登时整个人重心不稳朝下倒去。
“啊……!”
一阵天旋地转,谈秋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姜北慕打横抱在了怀里,而在他四周,则站着几道至为熟悉的身影……
萧野与符鹤正提着一长串纸包,脸上笑容僵住,一瞬间不知该不该上前来问好,而周章则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靠在廊下,少年也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的油纸包,捻着糕点往嘴里送。
离得最近的,就是几步开外的萨木了。
萨木较之其他人神色从容不少,只稍稍顿了一下,便继续上前来轻轻颔首,笑道:“好久不见。”
谈秋瞬间面红耳赤,挣扎着从姜北慕怀里跳了下来,四顾一番不见谈母与谈嫣的身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面对萨木道:“我还担心你没时间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