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秋这才发觉自己竟忍不住哭了起来,心头萦绕的恐惧如同墨水滴落水面般晕染开来,不待姜北慕说些什么,便紧忙着伸手握住了姜北慕的手臂,
“老爷别赶我走,我除了这里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不记得我的家,我也不记得我的家人,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姜府就是我的家……”谈秋低声喃喃,如同落水之人抱住浮木一般五指紧缩握住姜北慕的手臂,手劲之大仿佛只要他一松手,往后便是万丈悬崖。
姜北慕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句话会让谈秋怕成这般模样,心中不住懊悔,忙放软了声调,对谈秋轻声抚慰道:“我不是要赶你走,你看,现如今我已有仇家寻上门来,往后必然不会安生,你不会武功,跟在我身边只会更危险。”
姜北慕见谈秋低着脑袋轻声呢喃,无奈叹了一声,两手反握住谈秋手臂,语气之中带上了一丝不容商榷的坚定。
“谈秋,你看着我。”
谈秋混乱摇头,如同被抱出家的小奶狗一股劲地闷头要往姜北慕怀里钻,却被姜北慕握着肩膀制止了。
“谈秋,我的仇家远比你想象之中要多。”姜北慕见谈秋始终无法冷静下来,别无他法,便展臂将人拥入怀中,大掌轻轻拍拂着谈秋后脊,声音低沉而轻缓,在谈秋听来却足以令他安心。
姜北慕察觉到怀中身躯不再颤抖,这才继续道:“今天兰罗只是开始,后面我的踪迹暴露,会有越来越多的麻烦,我不可能东躲西藏,我亦有能力自保,但狄族之人行事狠辣,不择手段,他们奈何不了我,便会从我身边人下手,你是最大的目标。”
“知道么?”
“周章也来了,他可以护你安全,如果你答应,我会给你一笔银钱,由他护着你回家,确认狄族人不去找你之后他才会离开。”姜北慕轻声哄道。
谈秋摇头,依在姜北慕怀中,双手攥住他衣襟,手背泛起青筋,语气分外坚定。
“不,我不走。”谈秋道,“我不知道我家在哪儿,姜府就是我的家。”
姜北慕眉头微蹙不太赞同,张口欲言,却被谈秋抢了先,“如果老爷今天让我离开,我敢确保,下次老爷再见我的时候,只能看到我的尸身。”
“狄族既然要报仇,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我,我知道老爷会武功,而且很厉害,老爷能保护我,不是么。”
谈秋目光灼灼,近乎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看向姜北慕,姜北慕心中一软,却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那老爷给我三天时间怎么样?让我最后留在姜府三天,如果过了三天,老爷是打算让我离开,那我就离开,好么?”
谈秋侧开头去,不再盯着姜北慕的面颊,转而轻轻倚在姜北慕肩膀之上,二人拥在一处,谈秋呼吸间的温热气息洒落在姜北慕的喉颈处,激地他发痒。
姜北慕目光越过那满地狼藉,最终落在一旁案桌上那被他拾起的碎玉。
最终,姜北慕轻叹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谈秋脑袋,没有再多言。
只这一个动作,谈秋便知道姜北慕是答应了。谈秋登时心中一喜,仰头看向姜北慕的下颌,日光下姜北慕逆光而立,勾勒出他英挺而深邃的五官轮廓,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令谈秋心安的气息。
“老爷……”
姜北慕没有答话,只伸手轻拍了拍谈秋背脊以作安慰。
谈秋知道姜北慕现在内心深处一定十分纠结,还在摇摆不定,便放软了声调,对姜北慕道:“既然仇家都已经寻上门来了,老爷为了我的安危,是不是该与我形影不离?”
言罢似是生怕姜北慕不同意,眸中带着一丝湿意,极尽可怜地看了姜北慕一眼,轻轻道:“毕竟我又不会武功。”
姜北慕只思索一瞬,便泰然答应下来,“好。”
谈秋登时喜笑颜开,揽着姜北慕的脖颈转了两圈,旋即松开手欲去收拾残局。
“不用收拾了,待会儿让他们来打扫就行。”姜北慕制止了谈秋的动作,抬起下巴朝向门外,“先不急这些,铮儿也需要接到身边来看顾,不能再单独一个院子了。”
谈秋反应过来,忙自告奋勇道:“说得对,虽然铮儿还小,但保不齐那些疯子会对一个幼童下手呢?我去接铮儿!”
姜北慕还欲说些什么,却见谈秋已撩开袍襟朝外跑去,姜北慕见状只得无奈轻叹一声,好笑摇头。
忽而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姜北慕伸出的手一僵,随后便如同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只见谈秋面上血色尽褪,一手指着那处墙角,眼中尽是惊恐之色,“那…她没了。”
姜北慕见谈秋无恙才稍稍放下心来,闻言亦偏头看去,只见原先绑缚住那刺客的角落已经空无一人,唯有一根木棍掉落在地。
那刺客的尸体却已不知去向何处。
谈秋登时打了个冷颤,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姜北慕身边,“她去哪儿了?是不是刚刚是假死?”
姜北慕神色微动,目光四顾一番,像是了然了什么事,旋即对谈秋说道:“我方才探过脉搏,的确是死了,尸体应该是被他处理了。”
“谁?”谈秋追问道。
姜北慕却是不答,抬手凑在唇边,发出几声忽短忽长的尖锐唿哨,遍传开去,惊起不远处树木间的鸟群扑扇着翅膀飞起,化作墨点消失于长空之上。
谈秋知晓这应当是姜北慕与“那人”之间的信号。具体信息唯有他们才知晓。
姜北慕放下手来,对谈秋道:“他叫周章,原先是我的副……是我朋友,是个信得过的人,我早就察觉到了他的踪迹,原先还以为他是不愿见我才迟迟不现身,现如今看来是他早就发现了城中的狄族,想埋伏暗处处理他们。”
既然是姜北慕的朋友,那么想来这位周章以前应当也是军中之人,或许也是个武将。
谈秋心中有数,问道:“那老爷的意思是?”
“这是我们之间的一种暗号,意为安全可以出现。”姜北慕放缓了呼吸,静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回音,谈秋亦跟着屏息片刻,却并未听闻什么类似的回音。
谈秋隐晦地察觉到姜北慕似乎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失落,想说些什么,却又因着不了解姜北慕的与那周章的恩怨,不好轻易开口。
好在姜北慕这种失落也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反应过来,对谈秋说道:“如果他愿意,留在姜府倒可以保护众人,只是……我也不好强求他,他愿意来或者不愿意来,都随他。”
“他既然能找到四方城来寻老爷你,定然是会愿意帮忙的。”谈秋只得挑着话头简短安慰了一声。
姜北慕也未多言,只稍稍颔首,便与谈秋一道去了别院。
二人步入别院之时,入目正是奶娘与宝宝玩耍,宝宝手拿着一个小木剑,奶娘手中则是用枯枝绑在一起拉扯成了一个人形,奶娘一手举着这木人朝宝宝晃了晃,宝宝咿咿呀呀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小木剑轻轻敲打着小木人。
奶娘第一个发现了姜北慕与谈秋,忙放下手中木人,朝谈秋与姜北慕行了一礼,笑道:“老爷和公子怎么来了,宝宝刚刚还吵着要去找你们呢,我好说歹说才玩了这一小会儿。”
姜北慕与谈秋对视一眼,默契道:“我们来看看铮儿,顺便想将他接去挽秋阁住一段时日。”
宝宝听见姜北慕的声音猛地转头,待看见一旁的谈秋时,忽而跌跌撞撞站起身,懵懂地看着二人。
谈秋心头一软,半蹲下身子朝宝宝拍了拍手,“铮儿来,到娘这里来。”
宝宝这才回过神,忽而手中的小剑落了地,发出啪地一声轻响,随后小嘴一憋,眼中霎时蓄起豆大的泪水,呜呜哇哇地伸手便跌跌撞撞朝谈秋跑去。
奶娘在身后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伸手欲扶,谈秋却抢先一步,直接迈出步子,两三下便将宝宝抱进怀中站起身来。
宝宝早已哭成了泪人,仿佛要被卖了一般哭的声嘶力竭。
谈秋登时手足无措,“别哭别哭,嗳,这不是来见你了么?去和阿爹娘亲住一起怎么样?”
谈秋不哄还好,一哄宝宝哭地更起劲了,直哭的打嗝,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谈秋求救地望向姜北慕。
“公子没事的,奶娃娃都这样,孩子见了爹娘,先哭上一场再说。”奶娘看出了谈秋的局促,忙笑着道。
谈秋半天哄不好宝宝,看他哭地心疼,不禁又想起方才姜北慕要赶自己走,而自己在姜府只能最后留三天了,不免也有些伤情,一时鼻尖发酸,眼眶也开始变红。
姜北慕看着谈秋和宝宝抱在一起欲要大哭一场的架势,登时额头突突跳个不停。
第41章 黑影
奶娘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低着脑袋去一旁院子内扫落叶去,留下姜北慕轻声哄着宝宝与谈秋,好半晌才将二人哄好。姜北慕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头疼过。
姜北慕无奈自谈秋怀中将宝宝抱了过来,宝宝瞬间小嘴一瘪不哭了,唯有两只湿漉漉如小鹿般的眸子眨巴着看着姜北慕,低头咬着手指。
谈秋吸了吸鼻子,嗓音之中带着些许哑意对姜北慕道:“我去给铮儿收拾些衣物带走,免得到时候还要回来拿。”
姜北慕制止道:“不用了,带会让让奶娘收拾一下送去挽秋阁就行,你也不清楚铮儿平时用什么。”
谈秋思索片刻听姜北慕之言确实有道理,这才点了点头,与姜北慕二人回了挽秋阁。
谈秋坐在院子内,双腿夹着宝宝玩耍,宝宝趴在谈秋大腿上,傻呵呵地拿着一根树枝挥舞着玩,谈秋心不在焉地逗弄了宝宝一会儿,才悄悄转头看向屋内。
姜北慕本打算今日拿了账簿去一趟铺子,如今被那刺客一搅,便彻底熄了心思,只在书房内翻阅账簿。
谈秋正望着书房内出神,忽而手臂一紧,衣服被连扯了几下,谈秋转头看来,却见宝宝揉了揉眼睛,伸手依偎进谈秋怀中,咕哝道:“娘亲,觉觉。”
谈秋应了一声,双臂将宝宝抱起,本想将他抱去卧房休息,却在走到门口时步子蓦地停了下来,心中一阵后怕。方才他孤身一人进了书房,被那刺客锁喉,也正因其大意没有下杀手,自己才侥幸逃脱。
万一那刺客是有备而来,若是再身中埋伏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宝宝不懂谈秋心中打算,只将小脸贴在谈秋心口美滋滋地睡了起来。谈秋垂眸望了眼怀中这睡意正香的宝宝,思索瞬间还是转身挪步,回了书房。
姜北慕从账簿间抬起头来,看了谈秋一眼。
“怎么了?”
谈秋抱着宝宝走至软塌旁,掀开薄毯盖住了宝宝身子,轻声道:“铮儿困了,带他来睡会儿,我不敢离开你旁边,万一还有刺客呢。”
姜北慕了然颔首,安抚道:“周章在暗处,附件没有刺客可以伤到你的。”
谈秋说话间走到了姜北慕身旁,十分自然地坐在他身边,一手支着案桌,目光落在那密密麻麻的账簿之上发呆,口中却道:“刚刚不就进书房被锁喉了么,得辛亏刺客用的是绳子,不是刀子,不然直接给我来上一刀。”
姜北慕失笑摇头,却也不能反驳什么,毕竟谈秋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今却是因他而遇到危险,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保护谈秋。
“我方才便说过了,我可以让周章保护你离开此处,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也可以安置好你的家人。”
姜北慕收回目光,指尖捻着书页翻开,随口道。
谈秋轻哼一声,“老爷来到这四方城不也被找到了么,他们若真想杀人,哪怕跑到天涯海角都能给你揪出来。”
“我与他们是血仇,你只是被牵连而已,你若是离开,他们不会过多追究。”姜北慕道。
谈秋侧头依靠在姜北慕肩膀之上,迎着日头伸出五指,在脸上印出几道阴影,“谁说我是被牵连,我可是宝宝的娘亲,你的内人。”
姜北慕轻叹一声,似是包涵了众多情愫,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只轻轻摇头,继续翻阅起账簿来。
谈秋缓缓合眼,依靠在姜北慕肩头,呼吸间尽是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谈秋面颊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下,泛出一抹薄红,竟这般呼吸平稳地浅眠了去。
谈秋一梦间恍惚自己身至战场,四周叫喊搏杀,脚下尸山血海,狂风之中带着一股浓烈的腥气,旌旗猎猎如凶兽咆哮,天穹之上一抹狭长的落日余晖,宛如一张欲掀未掀的眼帘,俯瞰着芸芸众生。
余晖下,一人手执军旗,另一人挥舞着长刀,一身衣衫已被鲜血染红,谈秋出神地望着那背影,那执军旗之人私有所感,转头的一瞬间一双深沉不见底的黑瞳撞入谈秋眼中。
“醒醒,萧野他们来了。”
姜北慕声音清幽,如同一阵风般撩拨过谈秋耳畔发丝,谈秋缓缓睁眼,却发觉手掌之下似是枕着姜北慕的身躯,身上盖着一层薄狐毯,睡得双颊泛红,眼神发蒙。
姜北慕斜靠在软塌上,左手边是睡得正香的宝宝,怀中靠着谈秋,三人身上都盖着狐毯。
“现在什么时候了。”谈秋迷迷糊糊问了一句,起身的一瞬间冷风灌入,登时清醒了不少。
屋内一片黑暗,唯有星星红色灯火从窗外投射而入,显然是已经夜深了。
“方才来人说,萧野和符鹤来我们这里了,想来是因为今日的刺客一事,正好留他们一起吃饭。”姜北慕将身上的狐毯掀开,坐起身来,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右臂,起身理好那被谈秋睡出褶皱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