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秋被那男子蓦然暴起的情绪吓了一跳,哪怕他来之前便做足了准备,此刻真正面对起这男子来,谈秋却依旧哑口无言。
男子猛喘着粗气,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屋内躲在门口往外看的孩童见状忙高呼一声“爹!”,随后带着泣音一路跑至男子身旁,死死抱住了他的脚。
男子一手捂住心口,另一手护住身旁的孩子,望着谈秋的目光复杂且灼热,几乎令谈秋不敢直视。
谈秋只得默默地蹲下身子将那沾上了尘土的佩囊拾起,轻轻拍掉其上的灰尘,随后再度递与男子。
“这份钱,你还是收下吧。”
“你滚!”男子气地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之中流下,随后牵起孩子的手,不由分说便朝屋内走去。
谈秋连忙跟上,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就当是为你们的孩子想想,日后孩子还需要请先生或是上私塾,花销只多不少,你一人是难以承担的。”
谈秋话音落下,男子正好牵着孩子迈入屋中,停了下来。
谈秋亦随之停下步子,站在门外对男子诚恳道:“这银子你还是收下吧。”
言罢,谈秋伸出手去,将佩囊递上前。
谁料那男子却忽而怒起,大声道:“不错!我是个废人,那又怎么样,婉婉去了,我一人照样可以抚养孩子长大,不需要你们的施舍可怜!”
“这不是施舍!”谈秋着急忙慌解释道,话还未说完,那男子便红着眼一手握着一边门框,便要狠狠地摔上门,谈秋手还未收回,若是那门关上,必定会夹住谈秋的手腕。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刻,眼见那门框将要夹住谈秋手腕,却忽闻“砰”的一声,随后两扇门被一股力道抵住,牢牢地固定在原地,与谈秋的手腕只有分毫之差。
周章面色阴郁,目光沉着,下巴上冒着粗短的胡渣,眼中亦爬满了血丝,此刻站在谈秋身后,一手抵着一边木门,挡住了那男子关门的势头。
“你夫人的死,主因在我。”周章低声说道,“不必与无关之人置气。”
男子似乎被周章脸上的那道疤和周身的阴郁之气给吓怔了,一时之间未能反应过来,任由大门被周章缓缓推开。
谈秋默然收回目光,没有多言,只在众人分神的这段时间缓缓蹲下身子,将佩囊递给了那孩童。
孩童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收,有些害怕地拽了拽男子的衣袖。
男子这才回过神来,怒极反笑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周章话音沉着且平缓,“你夫人的死,与我有关,是我一时松懈,没能前去帮忙,这才导致了她的死。”
“你若是有怨,大可以朝我发泄,我绝不还手。”
言罢,周章后退两步,从腰后拿出了一根小臂长短的通体黝黑色泽的长棍,扔向男子。
随后周章一撩袍襟,单膝跪于地,微微垂下脑袋,低声道:“动手吧。”
第52章 你还是收下吧。
“你真当我不敢是不是?!”男子仿佛受到了什么挑衅一般,脖子涨地通红,愤愤拾起地上的长棍攥在掌心,用力之下连指尖都泛了一层白。
周章面不改色,只定定地半跪于原地,微微垂着脑袋,散落的额发遮住了眼帘,谈秋难以看清他的脸色,约莫是面无表情罢。
男子怒火中烧,死死咬着牙,一手攥住了长棍高高扬起,状似要落下。
谈秋心中一跳,忍不住上前两步,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
男子并未打下那一棍,谈秋不知为何忽而松了口气,侧头看向周章,只见周章胸膛微微起伏,一时静默不语,谈秋几乎只能听见那男子粗重的呼吸声。
“我害死了你的夫人,你当真要放过我这个凶手么。”
周章似是不满足男子的犹豫,冷声出言嘲道。
果不其然,男子乍闻周章这番挑衅,当即心中愤怒与悲痛齐齐涌了上来,握住长棍的手指松了又紧,几番反复不定,最终猛然发出一声悲痛至极的怒喝,狠狠扬手打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长棍狠狠敲在周章的脊背之上,周章身形被打地一偏,喉中发出一声闷哼,却咬死了牙不发出其他的声音。
男子骤然打下这一棍,竟是连连后退几步,神情恍惚,手中长棍亦随之落地,发出当啷一声响。
“爹爹!”
孩童带着泣音的呼喊声将谈秋唤回神志,只见那孩童哭泣着抱住了男子的腰,哽咽道:“爹爹不要打人……他都吐血了,你会被官差抓走的。”
男子双唇颤抖,双眸通红地看了眼谈秋与周章,随后转身将孩童拥入怀中,低哑着嗓音道:“你们都滚吧,别让我看到你们。”
谈秋抿了抿唇,对男子道:“我所说的话,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孩子日后启蒙读书,皆需要花销银钱……”
男子没有说话,只背影微微一顿,随后带着孩童进了屋内,将门关上。
谈秋站在原地轻叹一声,深深看了眼大门,这才无奈转身望向一旁的周章。
周章摇摇晃晃地起身,抬手拭去了嘴角的一丝血迹,随后俯身拾起地上的长棍别在腰间,默不作声地朝外走去。
“你受伤了,和我一起坐马车回去吧。”谈秋对着周章的背影说道。
周章能这么快地赶到这里,想必一早便跟在他的马车后面,谈秋心中知晓周章或许也对奶娘之死心存些许的歉疚,不然也不会一大早就偷偷跟在他身后一起过来。
周章步子停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多年前的老伤,复发了而已。”言罢不待谈秋说什么,便又加了一句,“你不会以为那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得还能把我给打吐血吧?”
谈秋登时一噎,若说从前他觉得周章对他态度不好是因为存有私心刻意针对他,那么此时谈秋便不得不怀疑,是否周章的本性便是如此,一点都不会说话,总能将别人给说的心头火起。
谈秋没好气道:“我只是这么一问,你爱跟着马车跑你就跟着马车跑,别到头回了姜府,身上伤口严重了,到老爷那边去告我状,说什么我不让你上车什么的。”
周章闻言转头看向谈秋,若有所思得打量一番,随后眉头扬起,无不嘲讽地冲他笑了一笑,慢慢地挪步朝外头走去。
谈秋望着周章的背影,摇了摇头,去往院外马车之处,由着车夫驾车回了姜府。
姜府,挽秋阁。
谈秋回到姜府之时,已近午时。谈秋下车后便径直去往挽秋阁,入院内时,姜北慕正好站在院中树下,与周章谈话。
谈秋诧异地站在门外,完全没预料到周章竟然比他还早回来,明明他已经受了伤,竟然比他这个坐马车的还要快,周章的功夫到底在什么层次。
周章亦看到了谈秋,话音顿了一下,姜北慕似有所感,转头的一瞬间与谈秋四目相对,正正好落入对方眸子之中。
周章看了谈秋一眼,随后嘴唇微动,不知对姜北慕说了些什么,姜北慕略一颔首,轻轻出了口气,转身朝谈秋的方向走来。
谈秋眼见周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大摇大摆地路过了他与姜北慕,离开了挽秋阁。
姜北慕来到谈秋面前站定,却并不急着开口,似乎在等谈秋说什么。
谈秋想了想,说道:“我给奶娘的家人一笔钱了,走的是咱们的公账。”
姜北慕点了点头,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有些踟蹰。
好半晌,姜北慕才轻声问道:“他们收下了么。”
“原先不愿意收,后来应该是收下了,毕竟他也要为孩子着想。”谈秋省略了中间的种种经过,想必周章也会和姜北慕说。
姜北慕闻言并未多怀疑,只轻叹一声,对谈秋道:“你不该一早自己孤身一人前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幸好周章发现了马车,跟了上去。”
谈秋张了张口,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宝宝呢?怎么没看见他?是还在睡懒觉么?”
姜北慕察觉了谈秋的小心思,无奈道:“他受了惊吓,这几日正是需要静养,多睡会儿也没事。”
谈秋“哦”了一声,随后上前轻轻捧起姜北慕受伤的那条手臂,“老爷的伤呢?有没有重新换药?”
谈秋说罢便小心翼翼地朝那伤口处看去,见绷带上并无血迹渗透出来,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只是姜北慕却久久不语,像是在沉吟着思索些什么事情。目光直直地落在谈秋捧着他手臂的那只素白纤长的手上。
谈秋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老爷?怎么了。”
姜北慕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有些飘忽不定,转了几个圈,最后才落在了院内一颗梨树之上。
“罢了……没什么。”
谈秋没有多想,既然姜北慕不想和他说,他也不会自寻烦恼去问姜北慕。
“那我们去看看宝宝吧。”
谈秋不由分说便拽着姜北慕那完好的左手朝屋内走去,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道白色的小影子猛地从屋内窜了出来,冲到谈秋面前便发出声声吠叫。
谈秋定眼看去,才发觉是萨木送给自己的那只白犬,之前事发突然,府内连遭突变,谈秋这才发觉自己竟不小心忽视了它。
“牧野星月犬是十分名贵的犬种,你和铮儿一起照顾它,它认你们二人做主,日后也会保护你们。”
姜北慕从手中扔出了一块肉丁,那白犬晃了晃尾巴猛地一跃起将那肉丁吃进嘴里,待尝到了甜头,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谈秋正是当日抱自己的人,忙换了一副面孔,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摇头晃脑地朝谈秋跑去,不断地用屁|股磨蹭谈秋的小腿,十分地讨巧卖乖。
“爹爹……娘亲。”
稚嫩的呼唤声从屋内传来,谈秋与姜北慕顺着方向看去,正好看见宝宝双手趴在床沿边,努力地伸手去够他们二人,半张身子几乎都快要伸出床外。
第53章 我明天就走
谈秋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朝前跑去接住了宝宝,将人抱在怀中,心脏怦怦直跳。
“娘亲……”宝宝并未察觉到方才的惊险,只知道揽着谈秋的脖颈撒娇,自从经历了那事之后,宝宝便变得格外粘人,谈秋也顺着他撒娇,自是捧着手心都生怕他化了,一旁的姜北慕看了都不自禁觉得仿佛谈秋才是宝宝的生父。
谈秋抱着宝宝轻轻托在怀中,发觉了姜北慕的走神,便上前道:“老爷这几日都在想什么?总是出神,是因为那狄族刺客一事么?”
姜北慕闻言略微沉吟片刻,最终只轻叹一声,没有答话。
“我都不怕,老爷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来便来了,如果他们一心想报仇,那么咱们逃到哪里都没有用处,况且……”谈秋话说一半,垂眸看了眼怀中把玩手指的宝宝,旋即将其轻轻放回床铺之上,两手捂住了宝宝双耳,继续道:
“况且奶娘之死,老爷当真放得下么,他们当日能残忍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那么日后是不是只要和咱们扯上干系的,他们都得杀?”
“他们行径如此恶劣,咱们与其坐以待毙东躲西藏,不如主动出击。”
宝宝懵懂地眨了眨眼,看向谈秋与姜北慕二人。
姜北慕闻言沉吟道:“你说的话,周章也和我提过,萧野亦表明若是有需要,城主府的人可供差遣。”
谈秋应了一声,轻轻道:“那老爷打算怎么办呢?”
姜北慕抿了抿唇,双手负于身后在屋内踱步,谈秋也不催促,便这么静静地在一旁等待。
良久,姜北慕才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有差池,牵扯的便是京城之中的国公府,到时候可不是一个城主府能扛得住的。若是不好,还会把萧野给连累到。”
谈秋知晓姜北慕的顾虑,毕竟萧野几次三番地出手相助,自己这边不说帮忙了,可能一个不好,还会把人家给害了。
“怎么应对,我还需好好想想。”
姜北慕说罢,便在桌边坐下,一手搭在桌沿,指尖轻叩桌面发出哒哒声,似是小锤下下落在谈秋的心口。
若只有他与姜北慕二人便罢了,不管姜北慕是打算如何,谈秋都不担心,但现如今还有姜府这一大家子的人,一个弄不好,万一狄族之人真就那般残暴,随意屠戮呢?
目前似乎也并无两全之策,谈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不给姜北慕添麻烦。
“铮儿乖,在小床里不要乱动。”谈秋言罢,将那安静趴伏在一旁,偶尔晃晃尾巴的小白犬往小床边抱去,对那白犬简单一句:“看好你的小主人。”
言罢也不管白犬懂没懂,便转身走到了姜北慕的身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两指粗的小玉瓶,从后递到姜北慕面前。
姜北慕余光瞥见谈秋手中的瓶子,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问道,“这是什么。”
谈秋摸了摸鼻梁,将瓶子往姜北慕怀中一塞,“这个是我之前私下里问符鹤要的丹药,虽没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却也是疗伤的好东西,里头有三颗,你拿一颗去给周章吧,剩下的两颗自己留着。”
姜北慕听罢却没有收,反而欲将玉瓶递还给谈秋,“既然是符鹤的东西,你就自己留着吧。”
谈秋却不管那么多,直接拔开瓶塞从中倒了一颗出来,随后将瓶子放在了姜北慕手边。
“符鹤给了我,那就是我的,现在我将它送给你。”谈秋言罢便拍拍袖子朝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去把这个给周章,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