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辰一听已知晓了大概,文韬不仅中了暗器,还昏迷了几个时辰,这会儿是麻药过了才自己回来了。
“唐宇。”蒲辰气压很低。
唐宇一看蒲辰的脸色就知道自家少主生气了,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让文韬一个人去了,你手下的人呢?”蒲辰声音不大,但目光冰冷。
“我……”唐宇一阵结巴。
“是我不要带人的,怕打草惊蛇,大意了。”文韬道。
“受了伤就别说话!”蒲辰提高了嗓音,又转过脸对着唐宇道,“他刚做亲卫没几天,你脑子去哪里了?跟踪蔡伯这么重要的事,就算他说不要带人,你怎么不叫几个人暗中策应着?那日我去醉仙楼还以为你长进了,看来还是我高估你了。”
唐宇赶紧跪下道:“少主,我知错了。”
蒲辰哼了一声:“把我从武昌带过来的金创药拿过来。”
唐宇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里间把蒲辰带在身边的金疮药翻出来,走到文韬面前给他上药。因为刚才被蒲辰发了一通火,再加上年岁小,唐宇做事还不甚稳重。文韬的伤口血迹已经干了,黏着粗布衣服,每上几下药文韬都不自觉倒吸了凉气。蒲辰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不耐烦道:“我来。你去打一盆清水。”
唐宇赶紧把金疮药交给蒲辰,自己拿了干净的毛巾和清水过来,默默递给蒲辰。蒲辰在军营长大,刀剑伤一类的没少受过,他看了看文韬的伤口,没有肿胀发暗,应该是没有中毒。他叹了口气道;“血凝固的时间长了,黏在衣服上,一会儿你忍一忍。”
文韬苦笑道:“蒲氏的鞭刑都忍过了,这点伤算什么。”
蒲辰被噎了一下,冷冷道:“上衣脱了,上面有血迹和尘土,碰到伤口容易感染。”
语气不容争辩,文韬只好乖乖把上衣脱到肩头,前襟的一部分还黏在伤口上,文韬轻轻嘶了一口气。
蒲辰用毛巾沾了水清洗了伤口,衣料沾湿后便不再覆在伤口上,蒲辰小心地把文韬的粗布短衣脱下来,指使唐宇道,“去拿一件我的中衣来,要丝的。”
“哎,不用了。”文韬肩膀露在外面,有些尴尬。
“不是为了你。”蒲辰道,“我晋阳蒲氏的人在外面受了委屈,我做少主的岂有不管不顾之理?”
文韬没有再反对,蒲辰一点一点给文韬上好了金创药。浓重的草药气息弥漫在两人之间,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过了一会儿,唐宇递来了丝质的中衣,蒲辰一把接过披在文韬肩上。文韬小心地系好了袢带,顺滑的丝衣掠过自己的皮肤和伤口,传来一阵凉丝丝的感觉,如若无物。
“给那只狸猫包扎一下前腿吧。”文韬出声,“说起来还是它救了我一命。”
唐宇在一边早就想去抱狸猫了,一听文韬的的话,忙不迭地给猫儿包扎伤口。那猫儿乖顺非常,“呜呜”地叫着,蜷缩在唐宇怀里。文韬顺势仔细说了今日的遭遇,刚才蒲辰给他涂金疮药的时候料到他今日遭遇凶险,但没想到竟凶险至此。蒲辰双拳紧握,恨不得此刻就把蔡伯绑起来施鞭刑,看他开不开口。
文韬看他面色不善,像是猜中了他的心思,低声道:“还不到时候。”
“那依你看,那个黑衣人武功如何?”蒲辰问。
“绝不在我之下。”文韬很肯定。
若是如此,虽没有追踪到那一家女子的下落,但也不算毫无收获。文韬的武功胜过唐宇,曾在项虎手下逃过几日。项虎是蒲阳的亲卫首领,整个南景武功高过他的人并不多。若是手下之人武功能和文韬打成平手,又有让蔡伯背叛蒲氏的资本,那这背后之人必然是非富即贵。在这建康城中,要论富贵权势的话……
“楚王?”文韬和蒲辰又一次异口同声,又同时陷入了思考。如果是楚王的话,暗杀蒲阳动机可以说非常充分,蒲阳在世时几乎是楚王被封太子的唯一障碍。楚王背靠齐氏,金钱权势都不在话下。蒲阳常年不在建康,楚王若是要经年累月地将势力渗透进将军府,也不是不可能。比如现在,蒲阳一死,就把旁支的蒲玄之安排了进来,可见楚王对蒲氏一直充满戒备。
“可是醉仙楼……”文韬说了一半,若是蒲阳根本就是楚王授意蔡伯杀害的,那他们在下手的时候就几乎等于和蒲氏决裂了,若是如此,为何还会想在醉仙楼和蒲辰合作,得到蒲辰的支持呢?
“哼,那一次,他们也没安好心。”蒲辰一想起那此楚王的手段,就一阵嫌恶。
“毕竟没有下杀手,如果那次他们有心下杀手,我们根本躲不过。”文韬道。
“他们那时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对蔡伯产生了怀疑,如果成功隐瞒了杀我父亲的事,又能得到我的支持,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最省事的办法。”
“那从今日我去西口巷开始,我们也就明确暴露了对蔡伯的怀疑……”
如果楚王还有下一步的动作,那就必然是要图穷匕见了!两人相视一眼,目光中都充满了大战前的紧张感,但又带着一丝兴奋。
“哎哎,你们能不能说人话啊?”唐宇在一边不满道,“我在这里听了半天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啊?是楚王吗?为什么是楚王啊?还有那一次在醉仙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蒲辰和文韬望了望唐宇,都没有详说的意思。唐宇嘟了嘴,摸了摸怀中的狸猫道:“你看,他们是不是欺负人?”
蒲辰道:“现在你少知道一些是好事,你心思单纯,难免被人看出破绽。到需要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都会知道。”
唐宇从小跟着蒲辰,蒲辰以前从不瞒他,他指着文韬道:“他是亲卫,我也是亲卫,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却要蒙在鼓里?”
蒲辰轻笑道:“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一件差事,责任重大。”
唐宇一听,好胜心骤起,高兴道:“少主尽管吩咐。”
蒲辰做了个手势,让唐宇附耳过来,唐宇凑上前,蒲辰吩咐了几句,唐宇一脸惊异,瞪圆了眼睛看看蒲辰,又看看文韬,迟疑道:“少主,没开玩笑吧?”
蒲辰微笑:“去吧,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唐宇知道自家少主脾气,虽然有满肚子的问号,还是应承了下来,抱着狸猫正打算去办差,只见那猫儿一见要离开房间,不满地叫起来,还时不时扭头看着文韬。
“哎……”文韬开口想把狸猫留下,转念一想这里是蒲辰的房间,恐怕蒲辰会不高兴。
谁知蒲辰直接道:“猫就留下吧,这里有火盆。”唐宇依依不舍地揉了揉猫,走出了蒲辰的房间。那猫儿像是听懂了蒲辰的话一般,缓缓爬到火盆旁边,蜷成了一个圈,直接睡了起来。蒲辰也不禁微微一笑。
“你刚才和唐宇说了什么?”文韬左想右想刚才唐宇的表情不自然,却猜不透蒲辰会给他什么差事。
“竟还有你猜不透的东西。”蒲辰拨了拨火盆,像是很享受文韬猜不出来的样子。他蹲下来,揉了揉已经睡着的狸猫,他从未养过这种柔软的小东西,触到温暖它皮毛的一瞬间竟有种很愉悦的感觉,不觉心情大好,像是逗弄文韬道,“承蒙你在醉仙楼一顿编排我,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用这个法子。”
醉仙楼?编排?莫非是之前为了拖住楚王编排的蒲氏少主爱好南风一事?文韬莫名感到一阵心虚,于是不再追问,默默站起来,要去里间拿床铺。
“今日不用拿了,你睡床吧。”蒲辰道。
这下轮到文韬惊异了,心道莫非并不是自己编排蒲辰爱好南风,而是蒲氏少主本来就真的爱好南风?他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传来,文韬转头一看,蒲辰已经穿上了轻甲和外袍。
“这么晚了,你要出门?”文韬道。
“不然呢?”蒲辰难得看到文韬窘迫,逗他道,“跟你一起睡床吗?”
文韬瞬间闭了嘴。原来是自己想歪了,蒲辰夜间要出门,所以才把床让给他。
“武昌带过来的五万驻军已经到石头城了。”蒲辰解释道,“我去安排一下。”
文韬这下自然明了了,这五万驻军是蒲辰的倚仗,自然要避开蔡伯和蒲玄之的眼线去做安排。
“你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危险?”文韬有些担心。
“蔡伯亲眼看着你回来到了我的房间,我又点名要你服侍。他不会疑心的。”说罢蒲辰打开朝着后院的窗,翻窗离去。
文韬轻轻关上了窗,第一次睡到了蒲辰宽阔的大床上,身上的丝衣滑腻异常,文韬没来由得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17、17.
大概是从来没有睡在如此宽阔而柔软的床榻上,文韬在最初的一阵心烦意乱之后跌入了沉酣,身体的疲乏和伤势让他睡得格外久,以至于第二日一阵暴躁的敲门声传来的时候他才刚刚醒。
“少主!少主!”粗重的手掌拍在门上,来人声音洪亮,文韬从睡梦中惊醒,瞬间认出起这个声音,正是最初把他抓到将军府的项虎。项虎不是被调到城外领着蒲阳留下的千余人吗,怎么此刻竟出现在这里?文韬心中纳闷。
旁边传来蔡伯的声音:“少主还未起,项将军在外面等等吧。”
“不行,我要亲眼看一看。”项虎扯着嗓子道,“少主!”他力气大,眼见这门就要被他撞开了。文韬心叫一声不好,这屋子中现在只有自己一人,在蒲辰的床榻之上,任谁看见都会误会他和蒲辰的关系。文韬刚拿了一件外袍打算披上,门“砰”的一声被撞开,项虎闯进来,看到文韬后呆立在原地。
原来传言是真的!少主真的爱好南风!唐宇告诉他的是真的!他瞬间觉得五雷轰顶。
文韬有点尴尬地偏过了头,他的样子确实很糟糕:穿着素色丝衣,一看是蒲辰的衣物,一般的亲卫根本不可能有。他本就清瘦,丝衣又格外滑腻,露出了文韬的半截锁骨,他刚刚披上的外袍更像是欲盖弥彰。
项虎觉得浑身的气血上涌,这少年是他不眠不休好几夜抓回来的,在他眼中就是板上钉钉的杀害蒲阳的刺客。本以为交付给了少主,蒲阳被杀之仇就可得报。没想到自家少主不仅没有处置这个杀父仇人,反而把他收在身边,还在居丧期间做出这等苟且之事。项虎的眼光像刀子一样射过去,见这个少年眼带春色,目光流动,竟比女子更绝色些。他拔出佩剑直指文韬:“少主瞎了眼,竟把杀父仇人收在身边!项某跟着家主打天下,眼中容不下沙子。少主年轻气盛,被你蒙蔽了双眼,今日就让项某来给少主清理身边的狐媚之人!”
他这一指剑,后面跟着的蔡伯和唐宇都吓了一跳。蔡伯之前确实疑心蒲辰和这个刚收的亲卫举止亲密,但未想到已到了同寝一榻的地步,在一旁小声劝道:“项将军息怒,息怒啊……”项虎则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唐宇更是吓得瞪圆了眼睛,他料想到项虎肯定会大怒,但没想到直接就要提剑杀人,以及,最让唐宇不解的是,蒲辰去哪儿了?文韬为什么会在蒲辰床上?说心里话,他此刻一点都不想去正面劝阻项虎,但如果文韬真的被项虎一剑刺死,估计蒲辰绝对不会放过他。昨天不过就是没有派人跟着文韬,导致文韬受了点小伤,蒲辰就发了一通火,现在如果文韬在唐宇眼皮子地下被刺死了,唐宇觉得自己这个亲卫算是做到头了。
唐宇一咬牙,决定铤而走险,他高声道:“项将军,这是少主心尖儿上的人,不能杀,还是等少主回来处置吧!”
文韬瞪圆了眼睛盯着唐宇,什么叫少主心尖上的人?唐宇这小子今天是吃错药了吧。谁知唐宇根本不在怕的,大剌剌地回看过去,就差没把“不关我的事”几个字写在脸上。文韬略一思索,忽然就想起了昨天晚间蒲辰在唐宇耳边不怀好意嘱咐的样子,自己问起的时候蒲辰还大言不惭地说承蒙自己在醉仙楼一顿编排。莫非就是蒲辰授意唐宇谎称少主爱好南风,甚至文韬就是因为蒲辰“爱好南风”才收在身边的?如果是这样,那项虎的反应就毫不奇怪了。
唐宇不说话还好,一提“少主心尖上的人”直接把项虎激怒了,一个愣神,项虎的剑锋已经刺过来,好在文韬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轻轻巧巧避了过去。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所保留,不知该以何种反应面对项虎,那么此刻,他对自己的定位已经非常清晰,他眼下就是少主蒲辰“爱好南风”所钟情的对象。文韬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外袍松松地搭在他肩上。他在蒲辰房内不能带佩剑,只能靠走位避开剑锋,只见他步态轻盈,像是炫技般上下翻飞,面上甚至挂着一抹愉悦的笑意。唐宇原本已经打算去就救人了,忽然见文韬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眼波流转,莹白的皮肤在丝衣的裹挟之下充满了某种禁忌的美感。他不禁像第一次在刑室中见到这个少年一样,脱口道:“好好看啊。”
“看什么看!”蒲辰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这句话是说给唐宇一个人听的,音量很低,唐宇觉得蒲辰从背后射过来的视线像刀子一样。
“住手!”蒲辰喝道。
项虎一听是蒲辰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跪下道:“望少主明察!此人乃杀害家主的刺客,留不得啊!”项虎是蒲阳的亲卫,已年过不惑,胡子拉碴的脸上饱经风霜,此刻一双浑浊的眼睛却是充满至诚。
蒲辰不动声色道:“项将军连我的房间都敢擅闯了。看来,是将军认不下我这个少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