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二娘一想果然有道理,心中却犯了难,不知这样的事谁愿意去冒险,正踌躇间,旁边一个叫小翠的侍女跪下道:“我愿前去。我原生在洛阳,父母都被北燕的人杀死了。听闻公子要去杀虎贲王,我愿和公子前去。”
文韬一听大为感动道:“多谢姑娘相助。进去之后,你只说瑶娘这两日偶感风寒,不便说话,便由你代我说。”
小翠道:“但凭公子吩咐。”
因虎贲王所要求的期限迫在眉睫,文韬、唐宇和小翠第二日一大早就打扮齐整,来到了凉州城的太守府。小翠会一点羯语,和守门的北燕士兵解释说来的是凉州城内风月场中的头牌瑶娘,那守门的士兵眼睛一亮,显然是听说过瑶娘的艳名,赶紧向里面通报,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接引,只匆匆检查了他们没有携带兵器便带他们进去了。
31、31.
文韬和唐宇、小翠进了凉州城的太守府,自有几个兵士引他们进去。文韬戴着帷帽,看不清晰,依稀听到周围的喧嚣中有汉话,也有羯语,料想这太守府中应有不少北燕的士兵。他们被引到一处院落,已有一个胡人样貌的兵士在那里,旁边是一个中年的管家模样的女子。
那女子笑道:“听说是凉州城的头牌娘子,虎贲王的亲卫特地来看一看。姑娘初来乍到,不必拘束,这院子里已有了十数个凉州城里送上来的女子,虎贲王见了都不甚满意,若是姑娘得了虎贲王的宠爱,今后跟着虎贲王可就不愁吃穿了。”
文韬微微点了点头。忽听那胡人说了些什么,语气粗鲁。
那中年的女子赶紧道:“请姑娘把帷帽揭下来,这位军爷想看看姑娘真容,好给虎贲王复命。”
文韬袖中的双手握了拳,尽管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心中还是有一些不安,不知道能不能骗过眼前的人。正在踌躇间,小翠道:“我家娘子这两日染了风寒,帷帽就不揭了,免得着凉,奴婢把帷帽掀开,让军爷过过目。”说罢还用羯语对着那个胡人说了一遍。
那胡人满意地说了些什么,小翠随即将文韬帷帽掀开了一角,那胡人顺着看过去,见帷帽下的人微微低头,肤色雪白,当真是国色天香的容貌,高兴得大赞了几声,满意而去。而一边的中年女子也是大喜过望,上来就要抓住文韬的手寒暄一番,文韬赶紧退后了一步。容貌虽然可以以假乱真,但他的手可是比女子大了不少,又常年使剑,一下子就会露馅。小翠赶紧道:“我家娘子正染着风寒,嗓子都是哑的,还请给她安排个住处好好休息。”
那管家娘子忙不迭地给他们安排了一处格外宽敞的屋子,嘱咐他们好生休息,随时等着虎贲王召见。
谁知一连过了三日,虎贲王那里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每日的茶饭倒是丰盛,只是丝毫不提召见的事。几个人都暗暗着急,到了第三日晚上,文韬换上了夜行衣,决定自己去找虎贲王。他这两日早已将太守府的地形摸得清清楚楚,对于虎贲王起居的院落也推测得七七八八。他没有惊动唐宇和小翠,而是在二人都睡着后自己一个人潜到了太守府的主院。他在前两日就摸清了守卫夜间轮岗的规律,特地选在交接的时辰从屋顶跃进主院,果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进入主院后,文韬就要完全依赖自己当下的应变。这里平时都是守卫重重,回廊深深,文韬凭着对地形的推测迅速往最深处的房间移动。文韬听闻这个虎贲王夜夜笙歌,本以为此处必是歌舞升平,很容易找到虎贲王的所在,不想今日这里却一片黑暗,一点声音也无,连守卫的踪迹也不多,文韬只好凭感觉走到最深处的房间。这里本是凉州太守的府邸,一切陈设都是景朝的制式,此刻,月落中天,一片银白的月光流泻在竹制移门的门口,窗外的树影印在移门之上。
应该就是这里了。文韬深吸一口气,刚把手抚上移门,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往回廊转角拖动。文韬努力挣扎,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手尽力掰开抱住自己的手腕,皮肤相触的那一瞬间,文韬突然觉得一阵熟悉感。正在此时,来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是我。”
竟然是蒲辰!
文韬一时惊住了,懵懵懂懂地被蒲辰拉到了不知道哪个房间,蒲辰把移门关上,房间里一片漆黑。文韬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蒲辰像是轻笑了一声,反问:“那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你写信让我来的吗?”文韬一脸无辜。
“哼,我写信让你去武昌,没让你来凉州。你倒好,不仅自己来了,还把唐宇也诓来了。”
“只许你跟着粮草混进来,不许我扮作楚馆的头牌混进来吗?”文韬不服气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跟着粮草进来的?”蒲辰大奇。
“之前这里是哈里勒坐镇,竖壁清野,别的可能不需要,但辎重粮草是不能缺的,不然怎么养得起城内两万多的驻军?”文韬分析道,“别人不知道凉州城的辎重粮草从哪里来,你作为四州的州牧自然一清二楚。到时候混进押运粮草的队伍,进来轻而易举。”
“呵呵。”蒲辰笑着摇摇头,“我还以为自己的计策奇诡无双,不想还是被你轻易猜了出来。”
“雷雄的投降,也是你授意的吧?”文韬道。
蒲辰点头:“他若再不投降,哈里勒恐怕就不能再容他了。雷雄是凉州军的主心骨,他主动投降,安抚了凉州军,城里才算没有内乱。哈里勒毕竟不能一直在这里耽搁,雷雄投降后,他把虎贲王从颍州调了过来整顿凉州军务。虽说雷雄降了,但哈里勒和虎贲王对他还是颇有忌惮,并未完全放权与他。”
“所以你的计划是,让雷雄假降,获取北燕的信任,再伺机夺回凉州?”文韬道。
“嗯,不错。不过现下的局势比我想象的艰难。哈里勒在这里留了五千北燕骑兵,都是精锐,不仅占领了军械库,还全部驻守在凉州城的要塞之处。我们的人虽然多,但一无武器,二又被困在城中。虎贲王虽说比哈里勒荒唐,强占民女,欺压百姓,但在治军上抓大放小,一点都不糊涂。”
文韬想起刚才一片漆黑的回廊,恍然道:“难道说虎贲王不在太守府内?”
蒲辰目光一凛:“虎贲王这几日在城外布置北燕骑兵的城防,刚才你要潜进去的房间是他的不错,只是他不在里面,你若进去,惊动了周围的守卫,便是送死。”
文韬一阵后怕,继而疑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黑暗中,蒲辰似乎是嘴角一咧,笑而不语。
“难道……你这两日一直在跟踪我?”文韬惊道。
蒲辰刚要回答,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传来一声羯语:“什么人!”
蒲辰对文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羯语回道:“自家兄弟。”他长在武昌,一直以来抗燕就是他们蒲氏的第一要务,因此蒲辰从小就熟习羯语。文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意识到情况的紧急,默默地缩在角落的阴影中。
外面的人显然是北燕的守卫,似乎有点迟疑,这边蒲辰却已经主动推开了移门,晃了晃腰牌,显示自己的身份。目前太守府的守卫主要都是北燕的人,但也有部分投降的的凉州驻军,蒲辰通过雷雄的关系,冒用了雷雄手下兵士的身份。
外面的人听他说了羯语,心下已经信了五六分,又看见他的腰牌,更加放心,然而目光往房中一扫,看见角落中有一个人影,忽然厉声道:“这是谁?”
蒲辰一把揽过文韬,手指在他发尖轻轻一拨,文韬原本束起的发髻披散了下来,蒲辰将文韬的脸埋在自己胸口,用调笑的语气道:“是凉州城的姑娘,虎贲王看不上的,兄弟我享用享用。”
那几个北燕的兵士一听此话气氛轻松了起来,月光中看见蒲辰怀里的人一头长发披在胸前,自然认为是个姑娘无疑。那几个人似是又说了一些调侃的话,蒲辰看上去镇定自若地应着,文韬却感到他语气中微微的颤抖。那几个人足足闹了一刻钟,才哄笑着离去。
移门终于又关上了,蒲辰重重出了一口气。文韬此刻被蒲辰抱在怀里已经过了一刻钟,莫名觉得一阵尴尬,想挣脱出来又不好开口,只好迟疑地试探道:“刚才他们说了什么?”
本以为开启一个话题蒲辰会放开他,不料蒲辰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抱得更紧了,恨不得把他的骨头都捏碎了。
“妈的!”蒲辰恨恨道,“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把这些北燕人全部杀光。”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文韬被抱得有点喘不上气,从蒲辰的语气推测,刚才那些人大概说了不少不堪入耳的话。
“你不用知道。”蒲辰道,“你永远都不用知道。”
文韬“哦”了一声,等了片刻,蒲辰似乎还是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他不得已只好再找一个话题:“你是不是这两天一直在跟踪我。”
“嗯。”蒲辰的声音闷闷的,抱着他的力道也终于松了一点。
“啊,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的?”文韬疑惑。
蒲辰顿了一会儿,似是有点不情愿地承认:“从你走进太守府的时候。”
“啊,可我那时候穿着女装,还带着帷帽。”文韬更疑惑了。
蒲辰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当然不会告诉他,那一日当他看见一个绝美的身影走进太守府的时候他的震惊。那个人太像文韬了,即使穿着女装,带着帷帽,蒲辰的理智告诉自己大概只是个身形相像的女子。可是,偏巧有一阵风吹了过来,那人的帷帽被掀开了一角,文韬的侧脸就这样精准地落在了蒲辰的眼里。
他真的来了,不仅来了武昌,甚至冒险来了凉州。那一刻蒲辰的心底简直要开出一朵花来。
32、32.
“你能不能……放开我了?”文韬终于道。
蒲辰松开了手,有点抱歉道:“不好意思,刚才的情况……”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黑暗中,文韬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大概能猜出他们说了什么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蒲辰闷闷地“嗯”了一声。二人一下子都没了声音,相对坐在漆黑的房间中,过了一会儿,文韬轻笑道:“好像每一次碰到你都要跟你一起演戏。”
蒲辰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从前在建康,现在在凉州,好像每一次碰到文韬自己都在一个险象环生的境遇,不得不演戏。蒲辰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一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建康的将军府,那种轻松调笑的气氛一瞬间又回来了。
“这么说,你假扮青楼头牌混进来,是要刺杀虎贲王?”蒲辰问。
文韬点点头。
蒲辰看着黑暗中的文韬,第一次在将军府的刑室遇见他也是在这样的黑暗中,他一边摇头一边笑道:“你还真是,每次出来就要杀人。”
“你不想杀他吗?”文韬问,“杀不了哈里勒,先把虎贲王杀了,主帅一死凉州的北燕军队乱了阵脚,后面要夺回凉州就好办了。”
蒲辰笑着摇了摇头:“我自然也想杀虎贲王。但他身边的亲卫寸步不离,他自己在北燕也是数一数二的勇士,我找不到机会。别说是我,就是雷雄也没有真正得到北燕的信任,连他都没机会近身,何况是我?”
“所以我去刺杀他正好。”文韬弯了弯嘴角,“我听说虎贲王嗜爱女色,他亲近女子的时候总不能再让亲卫跟着了吧。”
“不行,太危险了。”蒲辰反对,“虎贲王生性残暴,即使对于女子也毫无怜香惜玉之情,醉酒后更是任意打骂凌|辱。何况,即便是女子,进入他房间之前也要被亲卫搜身,赤手空拳,你打不过他。”
文韬闻言也皱了皱眉,他沉默了下来,像是被说服了。
一旁的蒲辰看见他没有坚持,倒是松了口气。此事太过冒险,九死一生,他自然不愿文韬去送命。而且,从他心底而言,即便此事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让文韬假扮女子去刺杀虎贲王这件事,还是让他很不舒服,蒲辰说不清是哪里让他不舒服,总之,他觉得不舒服。
“有了!”文韬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
“嗯?”
“我是假扮楚馆头牌瑶娘混进来的,见了虎贲王一定会献舞。之前我已准备了一支剑舞,那剑自然是舞伎用的木剑,但若能找到特制的木剑,在木剑的剑刃之中藏一把真正的剑,到时候就可以伺机杀死他了!”
“不行。”蒲辰斩钉截铁。
文韬疑惑:“怎么,你没法弄到这样一把木剑?”
“这倒是不难,找到雷雄应该可以办到。”蒲辰低着头,手指无意识敲着地面。
“那你是不信我的剑法?”文韬疑惑。
“那倒也不是,你若带着利剑近他的身,以你的剑法,六七成的把握应该是有的。”蒲辰还是看着地面。
“哼,算你没有小看我。”文韬道,“那你有什么反对的?”
“就……”蒲辰一时词穷,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不妥。”
“有何不妥?”
“……堂堂男儿,要假扮女子去刺杀虎贲王,不妥。”
文韬奇道:“明明是你说的,普通人近不了虎贲王的身,连雷雄都没有得到他们的信任,何况你我?”
“那也不用扮成女子。”蒲辰莫名有些烦躁。
文韬更奇了:“扮成女子有什么不好?一来虎贲王对女子没有戒心,二来虎贲王亲近女子时旁边没有亲卫,下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