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所谓美若天仙的女子有突起的喉结,扼住自己脖子的手也异常有力,暴着青筋,而那双他刚才差点看得着迷的眼中此刻只剩下杀气。
这是一个男人,是一个想要取他性命的男人?
34、34.
虎贲王在一瞬间恢复了北燕勇士的那一面,露出了最凶的目光和最尖的獠牙。他虽然被扼住脖颈,但他比文韬高了不少。他在抓住文韬腰间的手上加了力道,咬牙一发力,竟是直接将文韬举了起来。文韬感到腰间一阵撕裂的痛感,但是他的双手都没有放松,他的右手继续掐住虎贲王的脖子,左手则试图将剑提起来向虎贲王劈刺。然而他此刻被悬在半空,完全使不上力,只能纯靠意志来完成动作。
眼前的虎贲王虽然发不出声音,但见他如此,露出了轻蔑一笑,他举起更为有力的右手,轻轻巧巧就挡住了文韬劈过来的一剑,下一步,竟是生生抓住了文韬的剑锋。那剑锋为了不加重木剑的重量,被削得很薄,但锋利无比,是蒲辰特地找雷雄锻造的,然而此刻在虎贲王手中犹如一个玩物,文韬眼睁睁地看着剑刃在虎贲王手中被折为两段!那剑刃被摔在地上,文韬手里的剑刹那间从一把杀人利器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废铁。
一阵绝望之感袭来。文韬知道他无法用最擅长的剑杀死虎贲王了,他只能孤注一掷用手掐死他。于是他迅速丢了左手的剑,改用双手掐住虎贲王的脖颈。刚才一只手的力道已经让虎贲王无法说话,此时文韬两只手的力道瞬间让虎贲王难以呼吸。他的脸此刻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双目通红,他发起一阵蛮力直接将文韬整个摔在地上。文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是虎贲王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力道几乎要将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压碎了。
文韬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差点晕厥过去,全身都痛,连呼吸都疼,但是他告诫自己,绝对,绝对不能松手。
文韬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从刚才倒下的一瞬起,他的耳边就嗡嗡地鸣响着,此刻,这嗡嗡声越发响亮,响得文韬的头颅一阵阵刺痛,响得文韬似乎产生了幻觉,似乎在这嗡嗡声中有兵器的碰撞声和兵士的厮杀声。虎贲王已经完全压制住了文韬,他能感受到文韬卡住自己脖子的力道在一点点减弱。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仿佛是荒原上面对走投无路的羔羊所露出的獠牙。
哼,是男人又怎么样,要杀他又怎么样,想杀他人还少吗,又有谁能杀死他呢?只有他才是北燕真正的勇士,是他哥哥哈里勒都要敬畏三分的存在!虎贲王正想着,突然感到眼前一片血红,刚才被扼住的脖颈此刻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明明刚才还能发出一点咕噜咕噜的声音,现在怎么觉得这么凉,明明想发出声音,但每一次吸气都只有一阵又一阵刺骨的凉意钻进自己的气管。他揉了揉眼睛,想重新睁开,但是他的眼睛更痛了,他感到一股股温热的液体像羊奶一样洒在自己的手背上,钻进自己的眼中,他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砰!一声巨响,破窗而入的蒲辰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差点停住了呼吸。像熊一样高大壮硕的虎贲王将文韬整个压制在地上,但是他的脖子被利刃划开,血像瀑布一样奔涌而出。在这汹涌的血泊中躺着文韬,他的脸上、身上全是血,蒲辰唯一能辨认出的是文韬刚刚垂下的左手,那只手抓着一截断掉的剑锋,蒲辰意识到,这正是划开虎贲王脖子的利器。他到底是如何办到的?蒲辰觉得大脑轰的一下,一片空白。剑锋断了,说明文韬根本无法用剑刺杀虎贲王,他被虎贲王狠狠摔在地上,他究竟是如何在这样的劣势下拿到断掉的剑锋划开虎贲王的咽喉的?
蒲辰根本不敢细想,他一步跃到文韬身边,将他整个拽了出来,他感到文韬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的白衣已经几乎成了血衣,但至少,他还活着。
他还来不及和文韬说任何话,大门已经被虎贲王的亲卫推开。他们听到巨响后破门而入,发现他们的主帅已被人杀死在地上,一瞬间他们面露凶光向蒲辰袭来。
“唐宇!”蒲辰大喝一声,刚才他破窗而出的地方又跃进来一个人,正是唐宇。唐宇和蒲辰瞬间开始了和虎贲王亲卫的缠斗。
军械库一拿下,蒲辰一刻钟都没有耽搁,带着唐宇就直奔虎贲王这里而来。他让项虎关闭了凉州城的城门,城外驻守的几千北燕骑兵攻不进来,他们唯一要对付的就是整个太守府的虎贲王亲卫。他和雷雄兵分两路,雷雄从军械库往太守府里清敌,他则带着唐宇还有一队精锐直接潜行到虎贲王的房间,从里向外和雷雄会合。
此时,虎贲王的房间已经有十数个北燕亲卫,蒲辰和唐宇都在拼命厮杀。这些亲卫是虎贲王身边的人,身手皆是以一敌十。
文韬此刻已从刺杀虎贲王的惊险情绪中缓了过来,他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头痛欲裂,左手因为握住了剑锋被深深划伤,有一道伤口几乎深可见骨。他原本想缓一口气,但看到蒲辰和唐宇处境危险,尤其是蒲辰,一个人对抗着四五个亲卫,肩部已经受了伤。
文韬一咬牙,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腰部一阵锥心的痛袭来,他倒吸了几口气,用还能使得上力气的右手拾起地上的一把剑,刚想加入缠斗,忽听蒲辰一声大喝:“你他妈给我放下!”
文韬没想到蒲辰和四五个人缠斗竟然还注意到他的动作,此刻蒲辰正咬着牙瞪着文韬,眼中的火似乎要把他烧死。文韬本来是无所畏惧的性子,但是看到蒲辰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他看到刚才已经刚猛异常的蒲辰此刻像是发了疯一般一连砍死了两人,将唐宇那边的两个亲卫也吸引了过来。
这倒是个好时机。文韬思忖,若是他也加入的话,蒲辰和唐宇应该就不会有失了。
当下做了决定,文韬举剑的右手刚刚抬起来,蒲辰又一声喝道:“唐宇,把他的剑扔了!要是再让我看到他拿剑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忽然被命令的唐宇此刻一头雾水。他一直非常卖力地和北燕的亲卫们缠斗着,蒲辰一喝,他才注意到刚才还靠在角落的文韬此刻已拿着剑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似乎随时就要加入战斗。
虽然唐宇一时想不明白家主的用意,但蒲辰说得很明白,他,文韬,要是再拿剑,自己,唐宇,就小命不保,要提着头去见家主了。唐宇赶紧跃到文韬身边把他的剑夺了,苦着脸道:“你可别再拿剑了,求求了。”
文韬看到唐宇的苦瓜脸也不由一阵好笑,好在蒲辰和唐宇带来的人也渐渐赶到,加入了与北燕亲卫的厮杀,局势的天平越来越向蒲辰那里倾斜,文韬便不再坚持。半个时辰后,整个太守府的北燕亲卫,包括投降了北燕的太守高尤全部被诛杀。城外的五千北燕骑兵得到了城内的消息,连夜逃回北燕去了。
一夜的厮杀,凌晨的朝阳渐渐升起的时候,凉州已经重新被南景收复了。
得到北燕骑兵撤退的确切消息后,蒲辰才算彻底放下悬着的心。他本来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北燕骑兵孤注一掷,以五千骑兵攻城,那他必须马上准备好守城的计划。好在,虎贲王的死给了北燕一记重创,群龙无首的他们最终选择了撤退。
蒲辰转身走向了卧榻,榻上的文韬刚刚睡着,他的血衣已经换下,左手缠着绷带,是刚才蒲辰亲自帮他缠的。文韬嘴上说着不要紧,没关系,但蒲辰眼尖,文韬左手的一道伤口很深,若不仔细养伤,可能会影响他今后握剑。
这个人怎么就一点都不顾惜一下自己!见文韬睡着了,蒲辰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虽说当时他们确实分了工,文韬刺杀虎贲王,他和雷雄拿下军械库,但他明明答应过如果刺杀不顺利就尽量拖延时间,等着蒲辰过来接应,怎么能如此硬来?蒲辰看着文韬的伤口根本不敢去想当时的情景,一想就觉得浑身的邪火往上窜,不知道该向如此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文韬发火还是对着自己发火。毕竟计划前是自己说的,你给我等着,结果等到了什么?自己非但没能及时策应文韬干掉虎贲王,还差点要文韬在和亲卫的缠斗中再次动手,自己真是,太他妈没用了!
蒲辰从未感到如此的挫败感,他甚至想抽一抽自己,结果一偏头瞥见文韬敞着的领口还留着在建康时的鞭痕,那汹涌的挫败感又瞬间变成了汹涌的愧疚感。他自小便骄傲,天分又高,从来都是落子无悔,但他从未像今天一样如此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后悔到愿意自己承受蒲氏的十鞭去换一个重新结识文韬的机会,如果能重新认识他一次,他绝对,绝对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35、35.
建康,万泉宫。
天子周衍接到大司马蒲辰的军报,正在仔细浏览,刚开始他尚无什么表示,但是读到后半段的时候眉头越来越紧,眼中的戾气也越发明显。在一旁的禁军统帅叶驰关注着周衍的表情,试探道:“怎么,蒲辰没有拿下凉州?”
“哼,不止拿下了,还拿得很漂亮,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周衍嘶着冷气。
“哦?”叶驰道,“凉州城易守难攻,蒲辰竟然没有损失什么人马?”
“据说是他的一个亲卫混进凉州城刺杀了虎贲王,他在外策应拿下了军械库。凉州城不战而取。”
“他手下竟有如此身手?”叶驰大惊,“那虎贲王可是哈里勒手下的第一悍将,蒲辰的区区一个亲卫竟能把他杀死?”
周衍眼中的阴影更深了:“这还在其次。蒲辰这次的上疏,是要朕削去凉州、荆州、益州、豫州四州的太守,由州牧一统军政之权。他明言这次凉州投降北燕,就是太守高尤之咎。四州是南景抗击北燕的屏障,军政不可分权。”
“什么?当年就是因为蒲阳领着四州的州牧,权势滔天,先帝才会亲自任命四州的太守以求分权。若是削去四州的太守,四州岂不就是他蒲辰的囊中之物了吗?”
周衍咬牙冷笑:“若没有这次凉州的事,朕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蒲辰的要求。可是这一次,那个高尤竟做出暗通北燕,将凉州拱手送于北燕之事,要不是蒲辰力挽狂澜,此刻凉州已是北燕的疆土。他得了这等奇功,不要别的封赏,只求削去四州的太守之位,以求四州戮力同心,共抗北燕。这让朕如何拒绝!”周衍说到最后,已是气急,抄起案上的一个茶盏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陛下,蒲辰手中有十几万兵马,是建康禁军的数倍之多,他若谋反,我们几无招架之力。”叶驰道。
叶驰所说周衍何尝不知?蒲氏的十几万兵马和统领四州的滔天权势,从南景甫一建国就成为横亘在先帝喉中的一根刺。现在,这根刺又到了周衍这里,他如何能够心安?周衍思索了片刻,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几分道:“哼,他不是要抗击北燕吗?哈里勒死了亲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朕这次就批了他的奏疏,朕要来看看,削了太守,遂了他的意,他能否将北燕击退。若是击退了也就算了,若是出了差池,朕便以抗燕不力之罪治他,直接罢黜他四州州牧之职。朕倒想知道,他传得了他亲爹几分本事!”
凉州的官道上,蒲氏的一列兵马正向武昌行进。
凉州已定,雷雄以都尉之职重整了凉州的军防,两万凉州驻军守在凉州的各处要塞,以凉州的地险,短期内北燕应该不敢再进犯。蒲辰不便在凉州耽搁太久,数日后就带着当日从武昌带出来的一小队人回了武昌,当然,这一队人里多了两个,一个唐宇正骑着马得瑟地走在队伍最前面,还有一个自然是文韬,被蒲辰勒令坐车,此刻正在马车中被颠得翻江倒海。
“哎,我就说了还不如骑马。”蜷缩在马车内的文韬抚着自己的胃,一脸菜色。
同时在车内坐着的蒲辰毫无不适,只是第三次驳回了文韬的要求:“你手上的伤还没好,没法握缰绳。”
“我可以用右手。”文韬申辩。
“右手你不习惯。”蒲辰又一句话驳了。其实自从文韬刺杀虎贲王受伤后,蒲辰每次看到他都会感到满腔的歉意,可是文韬醒来后蒲辰又不知如何去对待他,他自小骄傲惯了,从来只有别人迁就他的,他哪里知道如何去迁就别人。何况文韬休息了几天就又生龙活虎地帮着唐宇、项虎几个安顿凉州的军务,好像在虎贲王房中差点送命的事没发生过一样,蒲辰除了时不时的烦躁和无名火外拿文韬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如同此时,被蒲辰驳了几次的文韬终于显出他倔强的一面,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你亲卫。”
这句话简直是蒲辰的逆鳞!当日在建康平定了朝阳门之变后,就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约定,文韬不再是他的亲卫,文韬走得毫无留恋,蒲辰纵然满心闷气竟也说不出一个反对的理由。后来凉州反了,蒲辰第一个想到文韬,他想以他的性子,这种家国大义他绝对不会推辞,谁知等了十几日没有回信,却在凉州城意外见到了他。他们携手解了凉州之危,这会儿回武昌了,蒲辰又莫名烦躁起来。说到底,他对唐宇,对项虎从来没有这种患得患失之感,毕竟他们都是蒲氏的人,他对他们或赏或罚从来都是从心而行,因为他很清楚,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离开蒲氏。可是文韬不同,他虽出自寒门,但不是蒲氏的人,他们是因为机缘合作了两次,可是两次以后呢?他要是再提出要回到广陵自己又该如何处置呢?舔着脸让他做自己的亲卫?在武昌的军营,做蒲辰的亲卫或许是无上的荣耀,可是以文韬之才和他广陵学宫弟子的身份,又何必一定要做他的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