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沈牧亭唇角轻勾,看着月烛溟的眼:“我也心悦于你。”
云层遮了月,树梢停了风。
很久之后,月烛溟歉意地把沈牧亭揽在怀里,沈牧亭身上遍布痕迹,看起来可怖得紧,月烛溟身上却比沈牧亭更可怖。
他要在月烛溟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只属于他。
月烛溟背上汩汩流着血,在月烛溟没发现的情况下,沈牧亭用自己的血在他背上纂刻上了属于他的记号,也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懂的记号。。
月烛溟把头埋在他颈项间,语气有点埋怨又有些餍足地问:“疼么?”
“王爷觉得呢?”沈牧亭的那双狐狸眼很润,亮闪闪的,仿若方才哭过似的,月光勾勒着他的轮廓,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缥缈,月烛溟不由自主地将他搂得更紧了。
月烛溟自然知道沈牧亭是在问被他抓破的背疼不疼,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疼。”比起沈牧亭,他这点皮外伤真的算不了什么。
“那我自然也是一样的。”沈牧亭语气狡黠,他身体的恢复能力本就惊人,何况这一点不算伤的“伤”?
月烛溟忽然说不出话来,沉着又珍重地将他揽入怀中,“何其有幸,我能有一个你。”
沈牧亭笑笑,懒懒地靠在月烛溟怀里,重复了一遍方才月烛溟的话,“何其有幸,我也能有一个你。”他的语调平缓,可却听得月烛溟心颤。
何其有幸,我们能彼此相拥。
直到远处传来喊声,月烛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居然已经亥时了。
他为沈牧亭穿上衣衫,不远处的伏琴老远就看到了两人的姿态,看了眼手里的包袱,然后偏头看向仇轩,难怪仇轩对他说夜晚寒凉露重,忽然就毫无预兆地红了脸皮。
觉得仇轩真的是神机妙算。
月烛溟也没让沈牧亭在水里多呆,伏琴把衣裳送来就隐去了身形,不看这让人脸红心跳的两人。
月烛溟给沈牧亭穿上衣裳,怕他冷,还把自己的外袍跟披风都给了他。
沈牧亭任由月烛溟给他穿,看着他露在空气中的脖子上布满的痕迹,沈牧亭嘴角轻轻勾着。
月烛溟唤来宵风,搂着沈牧亭上了马,两人这才回到军营。
一回到军营,朴青芒就冲了过来,满脸焦急。
“王爷,探子有消息了。”朴青芒生的颇有几分书生气,在他身后的军帐门口,站着方时镜。
“去吧!”沈牧亭翻身下马,裹好了衣裳。
“困了就早点睡,别等我。”月烛溟在他额间亲了一下,朴青芒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沈牧亭朝方时镜看过去,方时镜朝沈牧亭轻点了一下头,三人便进了帐中。
沈牧亭回头眺望着方才他们回来的方向,微眯了一下眼睫。
伏琴走了过来,轻声道:“公子。”
沈牧亭没有回话,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
月烛溟整整一晚上没有回来,沈牧亭也没有干等他一晚上,他知道月烛溟会担心。
翌日清晨,月烛溟回来,他脸上是难以遮掩的疲惫之色,进来的时候就见沈牧亭拍了拍身侧的榻,月烛溟一脸惊诧,“我不是叫你早点睡?”
“有些热。”沈牧亭睁眼说瞎话。
月烛溟:……
他知道沈牧亭多半一夜未眠。
他上榻搂着沈牧亭的腰,把头埋在沈牧亭胸口,在沈牧亭露出了外人不曾见过的脆弱,他道:“月凛天已经将十座城池割让给了孖离北国。”
说这话的时候,月烛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身上带着风露的潮意。
月烛溟一入怀,他便知道,他晚上肯定带兵出去过。
沈牧亭只好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十座城池,说给就给,月烛溟曾经的沙场征战的玩命护卫的这方国土,如今就像是个笑话,所有为盛宣挥洒血泪,战亡于沙场的士兵,他们的死都成了一个笑话。
却也因为孖离北国暂时没有派人接手,他们就算说出这消息,各州府也不会信。毕竟,身为帝王,怎么可能主动割裂自己的国土拱手让人。
“王爷打算怎么做?”沈牧亭微垂着眼眸,其中波澜不惊,可绕着月烛溟头发的手,无意识地掐断了月烛的一缕头发。
月烛溟珍重的这方国土,而今被他那个侄子随意挥霍,他该有多心疼,而今他们都成了通缉犯,被月凛天稍稍察觉作为,孖离北国很可能顺势举兵来犯。
现在的平静,应当是双方暂时的休养生息。
“方时镜已经秘密出发前往边疆。”他们要快孖离北国一步,至少兵不能落入孖离北国人的手里,这一路,方时镜几乎九死一生,若是失败……
——方时镜是会死的。
不论多么艰难,他们身为将领,都将用命去护卫生养自己的国土。
沈牧亭沉默地听着,等月烛溟说完了,沈牧亭才道:“可有宣临城的消息?”
月烛溟从他怀里抬起头,自然知道沈牧亭的想法,“京都的消息是,应少安跟可尔察被奉为上宾住进了宫中,明面上是以使国的身份来访……”
月烛溟话未说完,沈牧亭却懂了,“看来月凛天是要彻底将盛宣拱手相送了。”
时至今日,沈牧亭依旧没有想明白月凛天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盛宣的皇帝,万人之上,九五之尊,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心里的不甘,想要所有人承认他才是盛宣的帝王?
可他是盛宣的帝王实至名归,谁都不能说他不是盛宣的帝,他这么做究竟是想要怎样?
“阿亭,我要带兵去拦孖离北国的人。”方时镜那边只是一步,而他拦截为第二步,他绝不能让那十座城池落在孖离北国人手里。
沈牧亭没有反对,不论月烛溟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他亲了一下月烛溟疲惫的脸,“我陪你一起。”
排兵布阵他不会,杀人,他会得很。
月烛溟说给他听是不想让他陪自己去冒险,让他安心待在沙洲军营等他回来,他正想开口哄沈牧亭别跟他去,就听沈牧亭道:“王爷,你是怕我成为你的拖累吗?”
“不是,我怎么可能这么想,”月烛溟被他的故意曲解说得紧张,“我就是担心你。”
“那你独身前往,我不担心么?”沈牧亭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平淡,语气也没什么起伏,脸上的笑一如既往,“你若是死了,我岂不要守活寡?”
月烛溟突然就泄了气,有些无言地看着沈牧亭,“我怎么可能让你守活寡。”他恨不得把沈牧亭拴在裤腰带上,时时护着、看顾着,舍不得他辛劳半分。
可他忘了,沈牧亭骨子里就是固执的。
“而且……”沈牧亭勾着他的脸颊轮廓,“应少安不是想要我么?”
应少安要他,人对他血的味道不那么敏感,可应少安不一样,他能驱使虫子,这世上他也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绞藤那样的东西,倘若有,不为月烛溟,单是为了自己,沈牧亭都不会任由自己落在那种境况之下。
闻言月烛溟忽地搂紧了沈牧亭,明白了他的言中意,“好,我带着你。”带着他,抓到应少安,若是可以,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应少安斩于剑下。
孖离北国狼子野心,月凛天昏庸无道,盛宣早就不再是曾经的盛宣,他不能再用曾经看待盛宣的眼光来看待现在的盛宣。
盛宣烂了,月烛溟清楚得很。
可这一走,势必会见血,他心疼的搂着沈牧亭,心复杂地闭了闭眼。
“其实王爷不用这么担心我,我虽讨厌血,却不怕血。”其实这世上难有沈牧亭怕的东西,他原是想“干干净净”地再活一世,他厌倦那些东西,可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一处平静而不让他厌恶的地方呢?
他的视线落在月烛溟的脸上,这个人身边,能让他有种“活着”的真实感,而不是上辈子那种“怪物”。
月烛溟带了五百人,在翌日前往边疆。
这五百人包括林绯钰、晏十风、江瑾。
而林渊在数日前就被静谧带走了。
五百人一直顺着官道走,偶尔分散,各种伪装轮换着来,月烛溟跟沈牧亭还有伏琴仇轩一直一路,在第十天的时候终于到了被割让的十座城池中的第一座——芳雪城。
林绯钰跟晏十风等人再芳雪城跟沈牧亭等人分道而行,去往下一座城池,他们的速度一定要比月凛天快,绝不能让这十座城池被孖离北国的人控制。
刚进城沈牧亭等人就听闻了京都来了人,正在州知府中。
先来的探子在晚上跟月烛溟汇合,沈牧亭正喝着雪梨汤。
“京都的人进了州知府中,拿着圣旨,要州知府交出府印。”
只要州知府交了府印,这方城池就真的落入他人之手了,而且没有正当理由,州知府也不可能就这么交出府印。
回来的探子跟月烛溟说了很久,沈牧亭一直坐在窗边平静地听着,可来人居然不是孖离北国的人倒是让沈牧亭颇为意外。
子时探子离开,伏琴建议他们晚上潜入驿馆,将孖离北国的人暗杀了。
沈牧亭闻言轻笑,伏琴说的不无道理。
正当手段他们的身份现在肯定做不到,暗杀什么的也无可厚非。
此时,州知府中。
谢芒打碎了一地茶盏,简直怒不可遏,他为芳雪城鞠躬尽瘁二十余载,这二十余载芳雪城安居乐业,从未出现过什么差池,就连人命都甚少出,皇帝派来一个宦官说要他交出府印就交出府印,居然还说他失职,谢芒想了很多是不是跟自己不对付的人参了他莫名其妙的一本。
可就算跟别的官员有些小摩擦,也不至于对他这么狠。
谢芒整个人都愁懵了,然后又想到是不是因为战王的原因,曾经沙场粮草不够时,芳雪城曾为战王集过粮草,会不会是因为这一点?
可战王谋反,时至今日谢芒都是不信的。
而其中内情,谢芒远在芳雪城根本不知道具体的,所有消息都想是被拦腰斩断了一样让人措手不及。
突然一阵轻响自窗外传来,谢芒立即警惕地望了过去,就见窗前立着一个人,那人身着黑袍,整个人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模样。
第一反应,谢芒是觉得因为自己抗旨没有交付府印要被人杀人灭口。
下一瞬,就见窗前闪过一抹寒光,冰凉的剑光直接朝他刺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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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烛溟跟沈牧亭到知州府的时候,整个府邸安静得出奇,沈牧亭被月烛溟抱在怀里,凝眉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
一股浓烈的鲜血气息钻入鼻腔,他抬起眼睫看向月烛溟,月烛溟也发现了,两人的眸忽而一沉。
仇轩率先进去了,不过几个呼吸间又从知州府掠了出来,脸色非常难看,他抿唇道:“知州府的人,全死了!”
死得一个不剩,包括养在池子里的锦鲤,看门的狗……
“什么?”伏琴最为震惊,他们在探子一离开便过来了,前后加起来顶天半个时辰,州知府几十口人,居然在这半个时辰里全死了。
仇轩眉眼沉得厉害,他手里提着一颗头颅,正是之前来报的探子,仇轩咬紧了后槽牙道:“这颗头被挂在正厅门前,已经找不到身躯了。”
月烛溟把沈牧亭放下,“我去看看,伏琴,你留下。”
“不用。”沈牧亭衣衫单薄,说完他就身形一掠上了围墙。
月烛溟担心里面的场景吓到沈牧亭,等他上去时,沈牧亭就着惨淡的月光看着院中泼洒的漆黑血迹。
里面的人大多死无全尸,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场景可怖到宛若方才冲进来了一帮地狱修罗般,正厅中倒下的女眷各个面色惊恐,死不瞑目,有的头都直接被一刀劈成了两半。
伏琴面有不忍,抿唇偏过了头,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月凛天的没有人性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不止对王爷狠,就连盛宣的官员、百姓,不从的人他再也不会留有表面的仁慈,变得异常残忍恐怖起来。
沈牧亭神色不变地踏入尸地,观察了下尸体的伤口,几乎都是被乱刀砍死的,下手的人狠得不像样。
月烛溟看着一个不过两岁多孩童的尸体,绝望地闭了闭眼,他错了,他应该早点杀了月凛天,而不是期盼着他能真正成为一位仁君。
“有人来了。”仇轩提醒道,沈牧亭也听见了脚步声,几人身形一动立即藏了起来。
紧闭的大门被人推开,一帮守备军推门而入,知州府顿时变得灯火通明。
为首一人身着铠甲,腰佩大刀,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一地残忍,握着腰间佩刀上的手关节发白。
沈牧亭跟月烛溟就趴在屋顶上,想要看看来人是谁,究竟是月凛天的人还是什么人。
可没想到竟然是芳雪城的守备——萧骁。
从萧骁背后走出来一个太监,他掐着嗓子道:“下午才有人见了战王进城,晚上谢州知就满门被灭,萧守备,你还觉得,皇上是冤枉了战王爷吗?”
“我想不通,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做。”萧骁也是曾经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身有功绩,虽然未能进得月烛溟的身,可单是战王那满身风华,他便甘愿为其兵。
这是盛宣啊,生养他们的国土,萧骁感觉自己把自己的一颗忠心捧在月烛溟面前,却被眼前的这一地血腥撕得粉碎。
“皇上早已公告天下战王谋逆,是你们这些将领不信,而今事实就摆在眼前,萧守备还要沉默到什么时候,守备别忘了,你们是盛宣的将士,面对乱臣贼子,你还想盼着他们有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