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黑鹰掀开车帘让严辞镜往外看去,严辞镜看了会,并没有从车水马龙的闹市景象中看出什么。
黑鹰一间间铺子指了过去:“轩宇茶楼、秦爹布行、富贵油店,隐太子尸体被换的消息,就是从这几个地方传出去的。”
“肆意构陷!”不等黑鹰发问,严辞镜自己解释这反常的激动,他说:“语家产业全晔城无人不晓,用这种手段抹黑民间商户实在卑劣,不值得相信。”
黑鹰道:“上头要查出个结果,钟栎被你杀死,又没有其他线索,眼下这条线索再荒谬也要顺着查一查,这语老板,我是无论如何都要会一会的。”
黑鹰说得冠冕堂皇,实则还在记恨上回在丞相府,语方知借机用折扇打他,灭他威风的事,他不管那败家子有没有插手此事,都要亲眼见这纨绔子弟掉一层皮才罢休。
严辞镜不知道黑鹰心眼如针尖大,心中焦急万分,想替语方知辩解,又怕越描越黑,坐以待毙又怕下一刻语方知就会被黑鹰抓来教训,当下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瞥见茶楼后门窜出的一抹影子,便催促黑鹰快跟上去。
不用他说,黑鹰也注意到了,叫人去盯着。
那从茶楼后门蹿出的人,做店小二打扮,但身量完全与寻常店小二瘦条条的细身板不同,高大结实,蹿巷子也蹿得灵活,三两下就从张府后门翻了进去。
黑鹰派来的人一直跟着他,眼看着他进了张府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墙之隔,店小二摘了帽子,露出原本的模样,正是如枯,他单膝跪在语方知面前,将一路上的情况说了。
语方知笑道:“引来了就好,张少秋想把火放到语家,不巧我这正好有一股东风,又把火给张少秋吹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夫夫俩要内斗了
第156章 拦截
那颗芋金丸吃了后会有什么后果,严辞镜不知道,但他现在知道了芋金丸的分量了,他能直接听命于魏成了。
他是跟黑鹰一起进的魏府,黑鹰一见到魏成,就像折翅的鹰,半点也威风不起来,行礼像求饶,汇报也战战兢兢。
“相爷,小的连审了钟栎几日,本来今日钟栎都要开口了,让严大人给!给!”
魏成手一顿,宣纸上立刻洇开一滩墨渍,黑鹰下意识地抖了两抖,道:“相爷!小的怀疑隐太子的事有语家和张少秋一同参与!”
一直沉默的严辞镜开口了:“莫要轻举妄动,语家不涉朝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若是动了语家,便要着了幕后之人的道。”
黑鹰瞪了严辞镜一眼,刚要开口就被魏成打断,“那依严大人所言,该怎么查?”抬眼轻飘飘地扫了严辞镜一眼,道,“相信严大人早有对策,不然不会堵死了钟栎的嘴。”
当务之急是将魏成的目光从语家身上移开,严辞镜道:“要查钟栎不过是因为他与隐太子有关,如今跟隐太子有关的,显然不止钟栎,孙玉林大有可深究之处。”
“黑鹰大人说派去灭口孙玉林的死士失联,此刻应当全力追查孙玉林的下落。”
魏成正苦于找不到孙玉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严辞镜道:“孙玉林可做人证,对方捉了孙玉林暂时不会卸磨杀驴,定会将他带出侍卫司细细审问。”
黑鹰道:“相爷,奴婢早已派人盯住侍卫司,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出逃。”
严辞镜反问:“对方岂会公然现身?从侍卫司出来的粪车,斗车,推车,马车,可都派人跟着了?”
黑鹰愕然失语,严辞镜继续说:“对方等不及要审问孙玉林,不会费劲将他带出城,要追查一个人,现在还来得及。”
听罢,魏成搁了作画的笔,长吁一口气,道:“既如此,便按严大人的意思办吧,黑鹰,你从旁协助严大人,万不要出纰漏。”
黑鹰听不惯从旁协助四字,愤愤地道了声是。
严辞镜临出门前被魏成叫住。
“严大人,你身为江陵知府,与语家来往可还频繁?”
严辞镜一派平静,垂眸道:“便是再频繁,若他与隐太子扯上关系,下官也保不得他了。”
从魏成书房出来,黑鹰截住严辞镜,笑得一脸阴险:“严大人好手段,那么快就让相爷对你刮目相看了。”
严辞镜冷道:“黑鹰大人,再不派人查,孙玉林可就要生出翅膀飞了。”
且说侍卫司那命悬一线的逃兵孙玉林,在抱着谢玄的腿哭了一阵后,白眼一翻,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只是昏死又不是真的没气,落在语方知手里,语方知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算算时间,昏睡了半天了,如今也该醒了,语方知要他一句真话。
孙玉林昏死前喊出的再也不扯谎之类的话,谢玄也听出不对来,为了保险起见,听了语方知的提议,将他藏去语方知找好的一处偏院。
这当然便宜了语方知,他趁谢玄晚上要当值,悄悄去了偏院。
偏院偏得很,藏身在一团密林的阴影里,屋前宽阔难藏人,是个能进能退的好地方。
就这样语方知还不放心,进门前甩出两片金叶子,铮铮两声后,树影摇晃,惊飞几只栖息的黑鸦。
小五和如枯对视一眼,低声道:“主子,可有不妥?”
语方知道:“没什么,进去吧。”
语方知的直觉没错,密林中藏着的,正是不敢轻举妄动的黑鹰等人,他亲眼看到那三人走进小屋后,才动手拔出了深扎进身后树干里的金叶子,哄了身侧人一句:“严大人,没吓着吧?”
严辞镜心有余悸地看着鼻尖前的金叶子,悄悄叹了口气,细细辨认那三个极为欣长的身影,无果,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黑鹰摇头:“不知,对方太警惕,一时难以靠近,再等等。”
很快,小屋里就点了灯,窗纸上竖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屋中的哭嚎声也一阵一阵地传了过来,密林中藏身的众人都侧耳聆听,但都听不大真切,过了一会,哭嚎声也没有了。
屋里,孙玉林的嘴被堵住了。
语方知抱胸看着在啃烧鸡的孙玉林,没好气地:“我不杀你,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说了。”
孙玉林大口大口地咬着肉,骨头都来不吐就咽了下去,喉管被小骨头刮得生疼,梗得他两眼微凸,好不容易咽下去了,继续嚼肉,同时好奇又胆怯地偷瞄身前站着的男人。
这人他不认得,但他知道这人当时是跟在谢玄身边进来,那双手拧断了刺客的脖子,要是拧自己……
“嗝——”
孙玉林抹了抹嘴,不知怎的,觉得手里的烧鸡也没那么香了。
语方知皮笑肉不笑:“好好说,以后就有吃不完的烧鸡,不愿意说,这烧鸡,陪你上路。”
“呜呜呜我说我说!”孙玉林为了以后都能吃烧鸡,暂时把手里的烧鸡放下了,咧着油汪汪的大嘴开始说了。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派人来杀我!就是因为我什么都看到了!”
语方知追问:“你在孟家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他们打晕了太子!”
当日,孙玉林刚从侍卫司调去东宫,符牌还没到手,就跟着其他两人,随太子出宫。
他并不知道太子要去哪里,直到看见被火光照亮的匾额。
“当时太子赶到的时候,院子里没有什么活人了,太子很生气,问魏尚书要一个说法,魏尚书说、说——”
“说什么?”
“魏尚书说孟大人自知罪孽深重,自戕以罪天地!”
孙玉林很害怕,哆哆嗦嗦说个不停:“太子不相信,发了火,问其他人要一个说法,还要魏尚书去皇上面前请罪,说是他害死了孟大人,后来!后来有人冲上来!谁也没注意,那人把太子敲晕了,我们不敢说话,对方人多,魏尚书叫我们送太子回宫,我们不敢不从!”
“我知道偷听偷看了了不得的事,我不敢留在东宫了,符牌我也不要了,我要一条命!我要回侍卫司!”
孙玉林给语方知磕头,拽着他的衣角,大哭起来:“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那刺客就是冲我来的!他们想杀人灭口!”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想死——”
“主子小心!”如枯小五反应极快,挡在语方知身前将破窗飞进来的箭羽截断。
这箭羽是长了眼的,专冲孙玉林来,三人往地上看去时,孙玉林已经被射穿了喉咙。
“主子快走!”如枯率先闪了出去。
语方知挥灭了房中的火烛,带着小五闪身出了门。
箭雨密集,他们三人也不是吃素的,边挡便撤退。语方知已经确定对方就藏了在密林中。
“走!”
对方有备而来,语方知无心恋战,很快就脱身离开。
“追!”
一群人呼啦啦从冲过来,将小屋团团围死,黑鹰对着飞掠远去的身影呸了一口,夺走身边人的火把,跟在严辞镜身后进了小屋。
看见严辞镜在死人身上来回翻找,道:“不用找身份牌了,他就是孙玉林,还是晚了一步,娘的!”
严辞镜站起身,盯着滚到桌底的半个烧鸡,又掏出被当做暗器的金叶子仔细看,幽幽地说了一句:“怎会留他活了这么久?”
黑鹰想也没想,道:“当年要魏相兼顾的何止这一件事?跑漏了只小虫又如何?能掀起什么大浪?”
“当年?”严辞镜把金叶子从眼前移开,故作疑惑地问了句。
黑鹰嘲讽道:“严大人能找到孙玉林,知道的事情也不少,跟我就不必装了吧?”
严辞镜平静地问:“我知道什么?”
黑鹰没跟严辞镜周旋,踢了踢死透的孙玉林,瞪着去追人但无功而返的下属,苦恼道:“不好交代啊!只好得罪一把谢指挥使了。”
谢玄?严辞镜看向黑鹰的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和不屑。
他已经看透了黑鹰办事不力就胡乱攀咬的性子,但又不免担心,一旦无辜的谢玄被卷了进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语和小严越走越远了,之后的感情也是……
第157章 困兽
孙玉林身上系着不为人知的血腥事,前人因此丧命,知晓此事的后人也脚踩着刀尖,语方知不愿谢玄牵扯进来,尽管他知道,谢玄的身份能帮他不少。
“人跑得彻底,谢兄还是赶紧下海捕文书罢!”语方知沉痛道,“怪我,人没看牢。”
谢玄神色复杂地拍了拍语方知的肩膀,劝道:“就算是我,也被孙玉林求饶的样子唬住了,防不胜防啊!”
他又想起偷摸着来灭孙玉林的口的刺客,疑惑道:“孙玉林到底惹了什么祸事?”
语方知认真道:“左不过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之类的事罢了,孙玉林一个小小禁军能知道什么?”又继续宽慰谢玄,“这件事不值得你费心,对了,你上回说谢将军要回京……”
“对!”谢玄喜得立刻拉长眼笑起来,没心肝似的,“我爹和兄长终于要回京了!没赶上新春,逢了个初夏也不错!”
谢玄乐,语方知也跟着乐,心里想着,这谢玄的性子跟小时候一样单纯,也不是寻常贵胄子弟的傻气,而是被护出的一派天真,很是难得。
语方知觉得谢玄简单,谢玄没让他失望,头脑还真的挺简单的,转眼就把逃兵孙玉林的事情上报了。
刑部杨训亲自带人来过问,谢玄大为惊讶,却也没想太多。
他不知道的是,他大胆上报的举动,救了自己一命,魏成也因此打消了对他的顾虑,骂了胡言乱语的黑鹰一顿,暗地里也骂了谢玄是个傻子,同时不忘警告严辞镜莫要多生是非。
谢玄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大将军之子,黑鹰拿他顶锅,真是不要命了,何况谢家没有理由卷入这场纷争。
且说严辞镜已经猜到孙玉林当日随隐太子出宫,是去了孟家,就是不知孙玉林看见了什么,但看魏成和黑鹰守口如瓶的样子,他已然猜到三分。
坐在宫中议事堂中,严辞镜看着满桌未来得及收拾的文书,陡然生出一丝无力感,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魏成眼皮子底下,要如何能将当年的真相说出?
晃神的功夫,宣旨的太监已经在堂外放开细嗓喊了起来:“宣严大人进殿觐见——”
殿中,喻岘正神情凄然地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胸前绣的金龙威风凛凛,喻岘也正当壮年,可此刻九五之尊的盛气,全被桌上如海的奏折压倒了。
甘霖解了燕地的大旱,但奏折上的死伤人数和损失还是触目惊心,喻岘看得火大,发泄似的把所有宫女太监都吼了出去。
殿中一空,他的火气被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扑灭,他难以面对燕地的惨状,便叫人把严知府宣来,想转而去听一听隐太子的案子。
提起隐太子,喻岘都快要想不起他这位太子哥哥的容貌和身形了,可曾经覆在他身上的荣光,喻岘是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储君是早早就定下的,那时他还小,跟在母后身边耳濡目染,也知晓了皇位难得,也曾觉得不甘,但他一见到太子,那些不甘就烟消云散了,他心中清楚,自己是比不过太子的。
皇后早亡又如何?他用实绩笼络人心,毕知行教他权术,谢缪对他赞赏有加,孟霄身为御史从未参过他,加之追随者甚众,夏长嬴和钟栎最为聪慧,太子喻珩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喻岘见过母妃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模样,但他屡教不改,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他费那劲争什么?还是从了心,出宫玩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