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乌青夺目,语方知一早就看见了,想着他昨夜到底为了谁彻夜难眠,语方知亲了亲严辞镜的发顶,试探地问道:“今日过得如何?”
不提皇宫,不提二皇子,也不提朝堂,他想着哪怕严辞镜暗示他一句也好,在苍山上跪地磕头,在破屋前痛哭,就算透露一点也好。
但严辞镜让他失望了。
“二皇子还是那般厌学,我颇为无奈,许是我讲课乏味无趣,二皇子不爱听。”
弯眉勾眼地笑,还配合着无奈地叹气,演得真好,语方知也配合得好,笑骂一句二皇子不懂珍惜老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聊得严辞镜困了,靠着语方知的肩膀睡着。
睡时还噙着抹笑,想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找回来了,梦里梦外都见到了。
语方知从小毯中托出严辞镜的右手,暗骂,藏什么?是怕他知道这伤是为谁受的么?
语方知轻轻将靠着自己的严辞镜放下,替他盖好被子后离开。
恰逢杜松端着洗好青枣进来,语方知带他出门,吩咐他去找纱布和伤药来。
回屋等着,语方知看见屏风上挂着严辞镜换下来的衣服和鞋子。
衣服袖口、袍角全是污渍,鞋侧也沾满污泥,若是平时,语方知定是要嘲上一句泥娃娃,可他现在没心情。
他满脑都在想,严辞镜瞒他藏了一个人。
第136章 莫要负我
丞相府书房
魏成高坐于书案之后,手里把玩一柄玉如意,不时凑去细瞧玉质,惬意模样与话中的威逼之意很是不符:
“你是说……此案推到张少秋头上不妥?”
“是、是。”杨训局促道,“下官以搜查城中火油去向为由,多次在杨府徘徊,但张少秋一改往日拒不配合的态度,大大方方开门任我们的人搜房,下官硬着头皮搜,也没搜出什么。”
又猜测道:“此事或许与张少秋无关。”
“不可能。”魏成把玉如意放回宝盒,“啪”一声扣下来,笃定道,“此事从一开始,张少秋就半点不沾,朝堂上更是一言不发,恨不得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他。”
“他一定知晓此事,并且在暗中伺机而动。”
杨训握着一手的细汗,道:“张少秋这番表现,显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我们抓不到他的把柄,那下官……”
魏成轻飘飘地:“做好你分内的事,走吧。”
杨训点头称是,告退离开。
明的事让杨训掌控,暗处还得让黑鹰来。
魏成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黑鹰,道:“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说说吧?”
黑鹰道:“奴婢认为张少秋未必不知道当年的事,但一直苦于没有线索,奈何不了相爷。”他谄媚道,“他得了林中小屋的线索也不敢深查,定是忌惮相爷的威名!”
魏成翻眼冷嘲:“蠢货,张少秋绝对不会做出让人去府衙报案这种蠢事,此事定然还有第三方参与。”
黑鹰适时提醒:“当日苍山山下,最先到的,是大理寺卿傅淳!”
“傅淳是个无能之人,他没有什么能耐,但躲在暗处咬本相一口倒是有可能,可他以前不咬,现在咬……”
黑鹰眼珠溜溜转,点出魏成心中所想:“定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早在去年,林间小屋外就发现过他人的踪迹,再是范大人、郑大人相继倒台,相爷早就怀疑了!”
“不错!”
黑鹰听到夸赞,像待食的鸡仔伸了伸脑袋,继续道:“芙蓉渠杀死贺添筹时,那人就已经露了马脚!”
魏成狞笑:“去年本相就像是触了霉头,接二连三地失手,当时没顾得上其他,现在看来,是有人在浑水摸鱼啊!”
若将所有倒霉事都连起来,不难发现那背后之人的用意。
黑鹰惊道:“有人想翻出旧案生事!”
喊得太大声,魏成瞪了黑鹰一眼,“你去查,究竟是谁在背后生事。”
黑鹰默了会,讨好地笑:“属下愚钝,孟霄举家上下无一人生还,当年帮孟霄说话的人也都离京远调,还有谁……”
“或许还有一个人。”魏成冷笑,“这么多年了,本相都差点忘了,孟家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苍山突发大火,知晓内情的人都在暗中窥探,语方知也低调行事,除了出现在铺子中这种隐秘的地方,就是出现在严辞镜的轿中这种更隐蔽的地方了。
语方知候在宫外的车里,等严辞镜上车就立刻拉他坐下,道:“我已经吩咐如枯抹去行踪,反复确认在往张府去信的时候没有留下破绽,过阵子应当就没事了。”
严辞镜沉思着坐下,不见丝毫轻松:“杨训领命查案,首先怀疑的必定是张少秋,但现在查不出来,按理说早该结案了,可杨训还在查。”
语方知点头:“贼喊捉贼,查不出什么还查,连碰巧去帮忙的谢玄都被叫去问话了,像是在拖时间。”
严辞镜道:“别忘了这场大火是为了掩盖什么,魏成不会放过任何想要揭开旧事的人。”
想要揭开旧事的人此时就在车轿中,一抓能抓一双。
但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静观其变,语方知道:“魏成查不出什么自然会不了了之,没事。”
严辞镜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了了之最好,只怕魏成从此多长了一个心眼,再想挑他的错,就没那么容易了。”
几番折腾一点进展都没有,语方知心中烦闷,当下冷笑道:“先不说旧事,放火烧山烧死香客达十余人,如此草菅人命,只有他魏成了”
因为这事,语方知几日奔波,下颌处的胡须都没来得及剃,眼下事情非但没有好转,于他们更不利,降火茶都降不了语方知的火气。
车中挨肩坐下的是同盟,更是爱侣,严辞镜不想语方知太过烦忧,拉了拉他的衣袖,哄道:“该生气的是魏成,他在明你在暗,你再不济还能回江陵做富贵少爷,他常氏还不是任你语氏拿捏么?”
提到刚做了皇商的常氏,本意想用这件事来气一气张少秋逼他出手,结果一点用都没有,语方知有些不忿,说出口的话也冲了些:
“依你所说,在朝为官竟不如走商潇洒?”
严辞镜不言语,语方知又握住他两只手腕,道:“范齐乃朝官之后,差点摘了状元,魏威得丞相老爹庇佑,在朝堂上顺风顺水,岂不美哉?”
语方知所说也不过是少数几人,朝局瞬息万变,一生平安顺遂都算难得,最怕无辜落罪,连累一家老小没了活路。
严辞镜想的是无辜枉死的孟镜元,连连摇头:“不好。”
“我觉得不好。”
严辞镜低垂着头,不敢面对语方知,怕他看出突兀的伤感。
语方知两手往上,一寸寸挪,反扣住严辞镜的手臂,将他拉至身前,有点威逼利诱的意思,“那你觉得什么好?”
“你觉得朝官不好,商贾之家你也觉得不好,你曾担心我背负语家重担不能与你相守,动过要离开的心思,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好?”
严辞镜无措地挣了挣,藏了一路的手心落入语方知眼底。
语方知暗讽,藏什么呢?药都是他上的,藏给谁看?讽完又心寒,他竟悄悄为旁人受了伤,心中酸涩,说出的话自然就变了味。
“远离俗事不问红尘,隐居桃林逍遥自在,那般才吸引你么?”
语方知怕他住不舒服,提前将严府上下修缮,可人家不说一句好,转头踩着脏泥就进了草屋,在宫中受辱连句求饶的软话都不愿意说,却跪在野坟前连连磕头。
“我给的富贵荣华都不如粗衣淡饭么?”
严辞镜觉察出不对劲,“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语方知用力将他摁进怀里,“若你想要真是那般,我也愿意陪你,等事情结束之后,我所有一切都不要了,只跟你相伴宿在林间小屋里,好不好?”
他用了十分力道,将严辞镜锢在怀中动弹不得,生怕松一点,严辞镜就会跑了。
眼下严辞镜非但跑不了,连气都喘不匀,拍着语方知的后背让他放手。
“我不放!车里又没旁人,你说爱我,怎么连抱一抱也不许了?”虽是如此说,他还是松了点力道让严辞镜喘气。
严辞镜哭笑不得,反抱住他,道:“我说出口的话自然做不得假,你方才说的什么商贾什么归隐我听不懂,我只知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好,我都会动心。”
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路,严辞镜最后这句话最得语方知的心,他凶凶地压倒严辞镜,捧着他的脸乱亲。
车马已经停了,语方知还没停,吻得严辞镜面红耳赤,最后紧紧拥着他,没甚底气地警告:“我是认定你的,你莫要辜负我!”
“说什么胡话?”严辞镜惊诧,“遇见你我才冒险碰一碰情爱,碰了才知道劳心劳神,万不敢再尝试了。”
语方知舒服了,两指揉着严辞镜殷红的下唇,抱怨道:“少去叠翠楼那般不正经的地方,净学些油嘴滑舌的漂亮话来唬我。”
听他如此说,严辞镜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大胆。
薄唇红着是被吻的,脸颊红着是臊的,严辞镜推开语方知,“还不下车?马儿吃草都吃肥了。”
车马从严府小门进到马厩,在马厩处厮混不像话,严辞镜挣开语方知的手率先下车。
杜松迎上来,道:“大人,府外有一叫花子趴着,赶都赶不走。”
严辞镜脸色冷下来:“我去看一看。”
语方知下车跟上,问发生了什么。
严辞镜没瞒他:“黑鹰派人来寻我了。”
作者有话说:
魏成知道孟镜元还活着,怀疑了;小语真的超好哄。
第137章 一波又起
晔城的雪一化,枝头的小花苞就露了出来,嫩绿花托已有了微微春意,但天还凉,行人还穿厚衣,敢穿薄的除了走街串巷送货的,就是花楼里的姑娘了。
不单是露出来的白嫩脖颈招人眼球,尖俏的亮嗓也引得行人扭颈。
“掌柜的,上回我来的时候还有桂花油,怎的现在就没有了?”
幽素翘着指头问:“莫不是你懒得动,仓库也不愿翻,拿这茉莉头油来糊弄奴家?”
掌柜不耐烦:“都是一样的价,怎么不是用呢?”
“公子偏喜爱桂花香,奴家有什么办法?”幽素胡搅蛮缠,掀帘就往店后走,“你不找,奴家亲自去找!”
“哎哎哎!干嘛呢?后门是你能去的么?”掌柜喊叫着,倒也没追。
幽素一路暴走,气呼呼地跑出了后门,瞧见门外停着的车,直接垮了上去,登车时已经换上了乖巧模样,福身道:“严大人。”
严辞镜面色凝重,道:“不必拘礼,直接说吧,昨日我走后,黑鹰说了什么?”
幽素略一沉吟,就将在门外偷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昨日大人走后,杨训来了,黑鹰跟杨训抱怨上头行事诡谲,专爱刁难下人,杨训也附和了几句。”
“仅此?”
幽素问:“有何不妥?”她感觉严辞镜松了一口气,身子都不自觉地放松靠在车璧上了。
严辞镜摇头:“我知道了,你去吧,万事小心。”
昨日黑鹰约他见面,跟他说城中有一伙人在刻意暗中生事,让他多注意城中的异动。
当时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若他推测得没错,张少秋将线索透露给府衙的举动,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已经让魏成开始排查晔城中的其他人,这对在城中根基不稳的语方知而言,是极大的不利。
昨夜他惴惴不安,今日听幽素如此说,才知道魏成只是怀疑,并不确定,而办事的黑鹰也不尽心,那他叮嘱语方知多加小心便是。
可惜他接下来还有应酬,叮嘱的事要等到晚上了。
车外有动静,想是被支开杜松回来了,严辞镜吩咐:“上路罢。”
杜松掀帘进来,送上纸袋装的酥饼:“大人要的红豆酥饼。”
严辞镜都差点忘了,接来放下。
给他递帖子的是御史徐文,地点定在京郊别院。
谏官爱往皇上跟前递折子,按理说跟大多数朝官都相看生厌,可徐文倒好,无论是魏党还是张党,他都处得不错。
以至于来的人还挺多,堂中坐满了人。
严辞镜进门时,徐文亲自起身来迎,脸上稳重的微笑恰到好处。
“多谢徐大人相邀,院中早樱极美。”严辞镜奉上一坛女儿红。
徐文没觉得丝毫不妥,大方接过:“严大人,请。”
严辞镜寻了处不起眼的位子落座,但还是有不少同僚起身问候,严辞镜一一回礼,心中清楚徐文对他的态度已被旁人看在眼里。
而徐文对他的态度,取决于他跟魏成的关系。
这便是徐文为官的精妙之处了,不轻易站队,什么都照单全收,魏成要帮他嫁女他也肯,能屈能伸,之前默许给他下药,转头还敢邀他入宴。
竟是另有一番谏官的风姿。
严辞镜深感佩服,便送他一坛女儿红,祝他顺利嫁女。
此宴借赏樱的名头,四扇门却关得死,在屋里只能瞧见影影绰绰的形,好在粉樱香气浓郁,门窗关实也能嗅得,不过再浓郁也浓郁不过大肉老酒。
堂中混着两大阵营的官,涉及朝政那必是腥风血雨,为了不让主人尴尬,大家都挑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说。
谁家新办了百日宴,谁觅得贤婿,新得的墨宝拿出来议论,甚至相邀去逛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