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灵身边仅跟着一名侍从,是郑鸣。
直觉公子灵的目光朝自己这边看来,越潜不由地放慢车速,心想他这是从泮宫走过来吧。
圉场离泮宫不远,走路过来也还算方便,还没到傍晚时分,公子灵今日为何早早离开泮宫?
越潜和昭灵之间有一段距离,且隔着练习场地的数道木栏,不方便交谈,他继续驾车,往前行。
需要跑完这一圈,才能回到马厩那头,将马车交付马奴。
昭灵也正朝着马厩的方向走,他走的路是直路,而越潜还在绕圈,当昭灵爬上土坡,来到马厩前,越潜还在练习的场地里。
马厩位于湖畔的一座小山丘上,这里视野好,昭灵站在高处,眺望越潜驾驭的马车身影。
耳边传来一阵阵马儿的嘶叫声,听声来自马厩里头,那叫声痛苦,令人不忍。
昭灵对身侧陪伴的郑鸣道:“郑鸣,你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是,公子。”郑鸣离开,进入马厩。
越潜的驾驭马车被茂密的树木遮挡,昭灵估算着,差不过该抵达马厩,他再没留意马厩里的马鸣,而是翘首以待。
从后方登上马厩所在的小山丘,越潜把车身停稳,便跳下马车,将辔绳交给马奴,他绕过马厩,朝昭灵所在的方向走去。
来到昭灵跟前,越潜上前行礼。
昭灵对越潜驾驭两驾车的御术十分满意,夸道:“不错,学有小成。”
“怎么只你一人,卫槐呢?”昭灵环顾四周,没见到卫槐。
卫槐歇息的地方,是马厩附近的一栋大棚,他躺在阴凉处,他的身影正好被建筑物遮挡。
越潜正要回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马儿凄厉的叫声,这叫声很不寻常,痛苦而激烈。
“是匹病马吧?”昭灵猜测是马厩里的马奴在为伤马疗伤,伤马疼痛难耐而大叫。
他听出是病马的叫声,其实也不难辨认。
在圉场待了数日,熟悉马叫声的越潜听出异常,他反应很快,立即回头往马厩里头探看,正见一匹马儿不知怎么得逃出隔栏,它像似突然受到什么惊吓,朝着马厩出口狂奔,险些将过道上的一名马奴撞倒。
马奴惊慌之下,仍不忘抓住马儿脖颈系的缰绳,他吃力拉拽,惊恐大叫,喊同伴相助。
越潜一眼认出是前几天的那匹伤马,这匹马儿在马厩悲鸣数日,伤情一直不见好转,它不再驯服,看着是已经发了狂。
越潜和昭灵就站在马厩门口,越潜原本想过去协助马奴制服伤马,见公子灵在身边,神情淡定,一动不动,他留下陪伴。
马厩附近有数名马奴,他们听到救助声,正纷纷赶来,确实也不用其他人搭手。
“你们快让开!我来制服它!”
郑鸣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他手中执着套马杆,一边挥动套马杆,一边朝两名赶来相助的马奴大声囔囔。
马奴半信半疑停住脚步,郑鸣朝挣扎的伤马甩动套马杆,他还真有些本事,一下子就将马脖子套住。
之前拽住马缰绳的马奴舒了口气,他松开一只手,擦了把汗。
眼看马儿已经被制服,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匹马儿突然撅起前蹄,恶狠狠踢向站在它跟前耀武扬威的郑鸣,又撞倒迎面而来的两名马奴,它摆脱制服,发疯般地冲出马厩。
刚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马儿已经朝越潜与昭灵直奔而来,马儿的腹部有一大片皮肤溃烂,那伤口触目惊心,它伤痛难受,不停嘶叫。
昭灵大吃一惊,但并不慌乱,他瞥见身侧堆如小山的草料,打算往那儿躲避,越潜意识到来不及,马儿的速度极快,眨眼功夫,他和公子灵就可能被马儿掀翻在地。
偏偏他们正好站在马厩门口,而且之前还大意了,没有挪动位置。
如果自己单独面对一匹病马,越潜可以躲避,但盛装的公子灵跑不掉,避无可避。
这些念头在脑中飞快闪过,还没做出决定,越潜已经扑倒昭灵,他动作迅猛,马蹄从他的脑袋上跃过,在这一瞬间,越潜本能地用手臂护住昭灵的头。
马厩就建在小山坡上,坡身倾斜,越潜扑倒昭灵的同时,两人也因为惯性而不停翻滚,直接滚落至坡底。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谢谢大家的相伴,突然有点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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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病马狂奔,?即将迎面撞上,昭灵躲避不及,惊慌下还未做出反应,?倏地就被人扑倒在地。
昭灵听见马儿的嘶鸣声,如此近,如同贴着耳边,?与此同时,一只臂膀挡在他头上,?护住他的脑袋。
鼻子闻到牲畜的气味,病马瞬间从他们上方跃过,?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开。
还未来得及舒口气,昭灵便觉得天旋地转,?他正在不停地从高处滚落。
一顿翻滚,?直滚到土坡底部,这样无法抑止的动作才停下。昭灵摔懵了,?有一小会儿处于迷糊状态,?当他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他发现自己在越潜怀中。
越潜的一只手臂紧搂他腰,?另一只手臂护在他头上,并用身子严严实实将他罩住。
被护在怀里的昭灵毫发无损。
越潜就没有那么幸运,他的双臂都是伤痕,?左手臂上有大面积擦伤,皮破血流。
“越潜,放开。”
紧勒腰身的手臂强而有力,使昭灵感到呼吸有点困难,而周身传递来属于越潜的体温和汗味,?也使他感到一丝慌乱。
越潜自然不是有意搂住不放手,和昭灵一起落至坡底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抬头往坡上看,寻觅那匹病马的踪迹。
他仍处于警惕中,无暇顾及它事。
病马已经被马奴和卫槐等人一拥而上制服,它被按倒在半坡上,哀哀鸣叫。
“放开。”
听到昭灵的声音,越潜立即把人放开,他没留意自己把昭灵抱得如此之紧,也没意识到,他一直用手臂护住昭灵的头。
腰间的手臂松开,昭灵得以动弹身体。
昭灵从地上爬起,整理衣容,早已恢复镇静,他没低头去看越潜,而是抬头直视坡上的人和马。
明明留意到越潜左手臂上有大片擦伤,那只护着他头的右手,五指关节伤痕累累。
昭灵不像表面上那么镇定,内心有些情绪起伏,他加快脚步上坡,并平复情绪。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圉官早闻声赶过来,他见到公子灵在场,并且听见卫槐在说马儿逃出马厩,差点撞上公子,圉官吓得脸色灰白。
圉官跑到昭灵跟前,猛地跪地,磕头谢罪,嘴里念叨不停。
昭灵没理睬他,而是越过他去看那匹被按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儿,他问郑鸣“怎么回事?”
在场那么多人,昭灵谁也没问,就问郑鸣。
他遣郑鸣去马厩看视情况,没一会儿,病马就从隔栏中逃脱,郑鸣显然是目击者。
郑鸣听见公子问他,心里发虚,额上冷汗直流,强作镇定,他曲膝在地,手捧腹部,声音虚弱:“公子,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听见马奴喊叫,臣见墙边正好有只套马杆,想着不能让它伤及公子,臣鼓足勇气上前,甩出套马杆将它牢牢套住,不想还是被这头畜生挣脱了。”
“臣腹部挨那畜生一脚,当场疼得喘不上气,几乎要晕厥。臣失职,臣没能及时搭救公子,请公子治罪!”郑鸣并不是佯装受伤,他越说脸色越苍白,手指痛苦地拳起。
“这匹马本来关在马厩里头治伤,有马缰,有隔栏,怎么会逃脱?”卫槐心中狐疑,扫视跪伏在地上的数名马奴。
马厩的隔栏很高,马儿不可能跃出来,再则,只要把马绳拴好,也不会出现这种事。
察觉卫槐目光移到自己身上,郑鸣低着眉,避开目光,低声道:“或许是哪个马奴疏忽大意。”
跪在地上的圉官,恨不得两眼一抹黑,他膝行到昭灵跟前,颤颤巍巍道:
“公子,小臣该死!定是这些蠢奴,驴奴没看好马,使这头畜生冲出马厩,顶顶撞公子!”
“小臣小臣这就杀了看马的马奴,宰了这头畜生!”圉官这句话是发自肺腑,觉得自己非常无辜,都是受奴人和病马所累。
昭灵弯下身,伸手抚摸马头,他的动作温柔,对于圉官的话,他则置若罔闻。马儿的腹部有大片溃烂,伤口很深,它眼睛幽幽,不停抽着气,昭灵知道这头牲畜痛苦不堪。
抬起头来,昭灵扫视那几名衣不蔽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马奴,他表情淡漠。
昭灵朗声道:“卫槐,了结病马性命。”
卫槐应声:“是,公子!”
这匹马已经救不活,所有的医治方法都试过了。
马厩里头就有一把砍草料的大刀,卫槐取来大砍刀,圉官等人按住病马身体。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马儿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与其让它继续遭罪,不如早点结束它的痛苦。
从昭灵登上土坡,越潜就尾随而来,他一直都在。卫槐杀马时,越潜按住马脖子,马血溅在他脸上,他的神色十分凝重。
马被处决,该轮到马奴了。
这些蓬头垢发,衣衫褴褛的马奴,脏污的脸庞上,两颗黑色的眼珠流露出深深地绝望,和对死亡的恐惧。
曾经,越潜也是奴隶中的一员,看着这些卑贱的马奴,一向没有情绪的脸上也起了些许变化。
杀死病马后,昭灵似有些疲意,他瞥眼瑟抖的马奴,对卫槐道:“回去。”
圉官先是一愣,继而激动地猛磕头,叫道:“公子宽仁大度!多谢公子饶恕他们性命!”
虽然是群奴隶,被杀光了他还怎么当圉官,总不能自己喂马吧。
卫槐驾车,越潜随车而行,郑鸣伤重,被留在圉场救治。
车厢里,昭灵回想在圉场发生的事,当病马即将撞上他时,越潜奋力扑来,将他扑倒在地,两人一起滚落山坡。
他不动声色地,悄悄地去看越潜手臂上的伤,血已经不再流,凝固了。
伤口没有做清理,凝固的血液混杂着沙土,糊在伤口上,这样的伤势不重,但会很痛。
越潜没有在意,仿佛伤不存在,在圉场时,他甚至没有用清水清洗伤口。
为何不在意,对他而言,只是小伤。
昭灵目光从越潜的手臂移开,心中仍在想:他为何救我?
在同时危及自身与他人时,人们会选择自救,而不是救身边的人,这是本能。
那日在猎场,见越潜救下同伴,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野牛,那么奋不顾身。
他的血是暖的,心也暖。
被越潜护在怀中,与他一同躺在散发着青草与泥土味的土坡下,两人贴靠在一起,昭灵回想那时,听到自己嗵嗵的心跳声。
黄昏凉爽的风拂过脸庞,吹动耳边的发丝,昭灵睨眼越潜的脸,心中有一份微妙之情。
回到别第,越潜更换衣服,他抬起手臂,才记起手臂上的伤口。
女婢端来一盆清水,越潜清洗伤口,虽说是皮肉伤,血流不少,清澈的水面浮起一层血色。
在苑囿,越潜身上经常有小伤口,被鱼网割破手指,被鱼鳍扎伤手心,被荆棘刺伤脚板等等。越潜不会喊疼,也不放心上,他自愈能力强。
但只要被常父发现,常父还是会去采来草药,在石板上碾碎,贴敷在越潜伤口上。
清洗好伤口,越潜擦去水渍,卷高袖子,再不予理会。别第附近不见有野生的草药,而越潜也没打算敷药,皮肉伤总是能自己好。
“越侍,公子唤你过去。”
侍女前来传话,她站在门口,带来一阵清香。
越潜放下袖子,跟随侍女前去。
侍女将越潜带往寝室,公子灵正在更衣,滚落山坡时,他没受到一点伤,但衣服沾染泥土。
公子灵刚穿上一套打底的衣物,露出白皙的脖颈和手臂。
越潜已经习惯看到更衣的昭灵,目光不至于无处安放,他淡定地走到昭灵身边,背对他的昭灵突然出声:“你刚在圉场救我,应该赏你,想要什么奖赏?”
只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越潜。
越潜没有作答,他救公子灵,可不是为了奖赏。
侍女为昭灵穿上一件衬袍,衬袍高高的领子遮挡住脖颈,窄口的袖子藏住手臂,昭灵张开双臂,由着侍女帮他穿戴。
终于穿戴整齐,昭灵转过身来,看向仍不做声的越潜,目光落在他左臂的袖子上,问:“想好了吗?”
越潜道:“某往日曾得公子相助,无需奖赏。”
他自称“某”,从不称“臣”,想来救他的时候,也没觉得是在救主人。
昭灵觉得越潜有时真是不通人情,命令道:“手伸过来。”
此时不知道对方是要做什么,越潜将右手递出。
昭灵纠正:“左手。”
换做左手。
昭灵执住越潜的左手,拉高袖子,看到刚清洗过的伤口,伤口未做包扎,渗出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