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第里的男子不少,越潜长得出众,而且年少,他还是公子灵的贴身侍从,?比较招人注意。别第的下人都认为他以后必有大好前程,必是要飞黄腾达的。
别第的女婢见到年轻英俊的护卫和侍从,会多看两眼,这些人衣袍华美,看着挺气派。公子灵的护卫和侍从经常进进出出主院,女婢偶尔会拿他们做话题,在姐妹之间互相开玩笑。
正直青春而美好的年华,对生活充满热情。
越潜沿着石径行走,他穿过一道院门,前往后院的马厩。卫槐站在在马厩外头,边打哈欠边使唤两名马仆喂马,他刚醒来不久,还带着困意。
夏日即将过去,天凉好困觉。
一个回头,卫槐瞅见越潜,还以为是来催促他备车,问道:“公子醒了?”
“还没醒来。”越潜从草料堆里抓起一捆马草,拿进马厩喂马。
别第有一座马厩,马厩很大,东向的隔栏里养着四匹高头骏马,每一匹都是名马,它们负责拉主人的马车;西向的隔栏里养着几匹很普通的马儿,它们是别第仆从用于日常出行的马匹。
卫槐见越潜亲自喂马,不时还抚摸马头,他说道:“有马仆喂养,饿不着它们。”
确实,一名马仆提着一桶清水过来,正在给西向隔栏里的水槽加水。
卫槐把马厩里的四匹骏马看视一遍,确认它们状态很好,精神充沛,足够胜任护送主人回宫。
围着宝马忙活一会儿,卫槐才从里头走出来,跟越潜唠嗑:“今儿公子回宫,我也终于能归家——要说越侍早晚也会有家室,想过在城中哪个地方安家吗?”
“我不做这方面想。”越潜仍在喂马,他从未想过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些事。
卫槐不再往下说,他知道越潜是越人,恐怕他在云越故地还有家人,有牵挂。
主院传来沙沙的扫地声,那声响不大,还是扰了公子灵的清梦。
昭灵从睡梦中醒来,此时屋外阳光灿烂,他隔着门帘往外唤道:“越潜。”
“公子,只有臣在。”
郑鸣登上门阶,躬身致辞。
屋中人听见郑鸣的声音,说道:“叫卫槐备车。”
昭灵要回宫,每当在别第住上四五日,他就得回宫中住段时日,免得许姬夫人思念他,派人来催促。
郑鸣应道:“是公子,臣这就去!”
门外传来快步走动的脚步声,那是郑鸣领命离去。
“越来越不像话。”昭灵念叨着爬下床,此时侍女已经拿来衣服,正准备伺候他更衣。
一名侍女问:“公子,妾去唤越侍?”
“不必。”昭灵张开手臂,示意更衣。
两名侍女一前一后,围着他忙碌,为他穿衣系带,戴冠佩玉。
就是喊越潜进寝室里来,他手拙,挂件玉组佩都挂不好,不过昭灵就是喜欢差遣他。
辰时,郊野通往城门的路面上,只有稀零几辆马车,这些马车遇到昭灵正要进城的四驾车,十分自觉,纷纷在路边避让。
等国君之子的车乘通过后,路面上往来的车辆才恢复通行。
越潜驾驭一辆两驾车跟随在昭灵的车后,他车上还坐着一人,正是家宰。
进城后,卫槐载着昭灵走通往王宫的大道,送昭灵回王宫;越潜驾车,携带家宰一同前往南市,为别第采购物资。
以往进城采购这种事,都是家宰负责,现在他将采购的部分事务交付越潜,正是昭灵的意思。
越潜不是第一次前往南市,自从学会驾车,他受昭灵差遣,前往南市数次。这次不同以往,要采购的物品众多,不得不列个名册。
马车上携带着数千枚铜贝,还有三大块金钣。
即便对普通贵族而言,这笔钱也属于巨款。
家宰从怀里取出一束竹简,正是今日要采购的名册,他打开竹简浏览,自言自语道:“今后若是要款待门客,得购上一二百坛美酒才行啊。”
他每看一行字,就念叨一句,年纪大了,也许是以此加强记忆。越潜耳边听他絮叨,目光留意路面。
一条岔道出现在眼前,道上车水马龙,一时难以分辨该往哪个方向走。
越潜开口问:“在左在右?”
猛地抬头一看,家宰忙喊道:“往右往右!”
越潜驾驭马车的技能相当不错,让他拐弯就拐弯,让他掉头就掉头,干净利落。
穿过一条平直的道路,拐两个弯,抵达南市一隅,耳边响起人们做买卖的吆喝声,眼前人影穿梭如织。
家宰指着前方一家酒肆,说道:“就是这家,越侍先把车停妥,咱们下车。”
越潜稳稳停住车,随同家宰下车,两人一同进入酒肆。
买卖东西,本就不复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再说哪个商人不识好歹,敢诓国君之子的钱。
酒家恭恭敬敬将两位贵客送至门外,躬身作揖,说道:“小的明儿会载上八十坛美酒,亲送到公子府上。”
越潜说道:“需是陈年佳酿,勿要以次充好。”
酒家连声道:“不敢不敢!”
离开酒肆,越潜驾车继续在南市奔波,家宰从车中掏出一只毛笔和一件木牍,低头记账。家宰吃力书写,抬起头道:“老奴以后要是没跟车,越侍就得自己记账。”
越潜回道:“这倒也不难。”
确实不难,记上货物名称数量,记上花费的钱财,总额多少,余款多少。
家宰心里有些不情愿,没再说什么。
今日跟车,一路看下来,越潜做事井井有条,又识字又懂算账,小公子看来是有意栽培他。
采购物资这种美差,油水最多,家宰因此有些不情愿,不过他管理别第大大小小的事,平日里好处多去,还是有其它捞油水的机会。
午时,越潜和家宰忙完采购的事情,家宰在一件木牍上记好账目,此时,马车上载着数匹布料,那是给仆人制作秋冬衣服的布匹。
离开南市,来到城门下,越潜递上出入都城门的公凭,守城的士兵放行。
家宰将余款和那件记账的木牍一并递交越潜,说道:“还剩余不少,越侍仔细收好。”
越潜收好钱财和木牍,继续赶车。
马车驶出城门,前往位于城郊的别第。
**
王宫的夜晚,从窗外看,月亮似乎总是特别明亮,也许是因为王宫的地基高,房子巍峨。
昭灵睡在一张大床上,辗转反侧,没有什么睡意,他心里感到有些寂寥,却又不知道是缺了什么。
窗外的月亮还没上树梢,时候还早着。干脆叫个人来陪伴,下下棋也好,说说话也好。
“越潜。”
昭灵习惯性地朝门口唤人。
立即进来两名侍女,却不是别第的侍女,她们躬身询问:“公子有什么吩咐?”
“下去。”昭灵一时有些懊恼。
四周再次寂静,静得只能听见自个的心跳声。
昭灵想,越潜此刻应该就睡在城郊的别第,而没有住在王宫附近,那片简陋的下房里。
“给他一辆马车,还有三块金钣,可别跑了。”?昭灵躺平身子,突发奇想,自言自语。
他虽然出身王族,但知道物价,三大块金钣可以购得一个大院,百亩良田,娶个妻子,买数名美妾,养一众仆役了。
昭灵乍然爬起身,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而感到不安。
今夜,越潜确实留宿别第。
没有了主人的别第,它异常寂静,宅中的厮役、侍女都忙于各自的事,显得清闲而自在。
月亮爬上夜空,越潜来到主院,见公子灵的居所漆黑一片。他远远望着那儿,恍惚之间,屋中的灯火似乎亮起,公子灵就坐在书案前,捧着卷书阅读,还是老样子。
公子灵抬起头来,唤道:“越潜,进来。”
越潜。
越潜。
总是在唤他名字,从来就没有人这么频繁地唤过他名字。
今夜倒是落得耳根清净。
越潜走到公子灵居室的门阶前,在门阶上坐下,他掏出今日采购剩余的零碎金子,将它们轻轻抛起,又用手接住,发出清脆的金属质地的响声。
他仰头看天上的月,心情有些怅然。
同样一轮月,照着别第,照着王宫,也照着苑囿,浍水北岸那一座座矮小的草屋。
其中一间草屋,住着一个因过度劳累而佝偻着身子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话总是很多,又很怕死的年轻人。
常父与樊鱼。
两日后,昭灵出宫,宫城门外候着一辆四驾的马车,还有数名随从,越潜在其中。
昭灵登上马车,他等候越潜到车旁来,车旁跟着的却是郑鸣。
“越潜,过来。”昭灵在车中唤道。
跟随在车后的越潜走到车窗外,他应声:“在。”
昭灵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没事找事,随口问道:“前日遣你去南市,购得多少东西?细细报上来。”
又没随身携带记账的木牍,好在越潜记得比较清楚,把采购的东西报上一遍。
昭灵问:“还剩多少钱?”
越潜如实道:“一块金钣,碎金六爰,另有六百三十七枚铜贝。”
以往昭灵根本不在意花费多少,剩余多少,也不过问,此时听见越潜说得如此精准,连七枚铜板都报上,不禁莞尔。
越潜见公子灵嘴角扬起,眸子闪闪发光,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笑,只觉得他笑得眉眼弯弯,似乎……有点好看。
就这样,越潜不仅是昭灵侍从,有时也负责别第的物资采购的事宜,后来,就连别第库房的钥匙,也分别由家宰和他保管。
一切都是公子灵授意,他人哪敢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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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炎热的夏日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一日清早,越潜站在院外,眺望山野,?发现山林的树叶纷纷落下,秋天到了。
马仆从马厩里拉出两匹马儿,将它们套上马车,?过程不复杂,两匹马儿很顺从。
准备妥当,?马仆到越潜跟前来,态度恭敬:“越侍,?车准备好了。”
越潜登上马车,赶着车绕了别第半圈,从别第正门经过,?正门外有条平整的大路通往都城。
别第的奴仆时常见到越潜驾车出行,?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每每昭灵回宫,越潜不用贴身服侍,?他的日子过得相对清闲。
马车一路驰骋,?来到热热闹闹的城墙外围,所谓的城脚下,?那里自发形成一个早市,附近的百姓每日清早会过来赶集。
越潜下车,一头钻进早市,?等他从人群中出来,手里提着一袋东西。
把那袋东西放进车厢,越潜赶着车往南城门的方向驶去,他向守城的士兵展示允许通行的公凭,穿过南城门,?进入都城。
马车继续向前,抵达下房,越潜将车停在下房的马厩前,一名马仆立即过来牵马。
越潜步行前往宫城大门,此时宫门外已经守着不少随从,他们都在等候来自宫中主人的差遣。
这两日公子灵都没有出宫,他的随从终日无所事事。
越潜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巳时刚到,他便离开宫门,前往下房的马厩。
驾上马车,越潜赶往城南码头,这段从下房到城南码头的路,他往返数次,谙熟在心。
越潜抵达码头时,一艘来自囿北营的大船正在缓缓靠岸,船上有划桨的越人奴隶,还有随船监督的士兵。
大船靠稳后,士兵开始吆喝,叫奴隶奴隶搬运装鱼的大筐,把大筐抬上岸。一名年轻瘦高的奴隶与人协力搬动一只大竹筐,缓缓登上岸堤石阶,他卸下沉重的竹筐,顾不上歇口气,连忙抬头往码头四周张望,神情急切且期待。
在车水马龙的岸边,樊鱼从中认出一个身影,顿时喜出望外。
他一时太过高兴,竟没留意监督士兵的催促,眼瞅着士兵挥动的鞭子就要往他身上招呼,倏然士兵举起的手臂,被一名锦袍男子大力钳住。
士兵大吃一惊,正想把手臂抽出,却是被扣紧不放,对方的力量惊人。
越潜的眼神令士兵感到畏惧,而且此时士兵也已经将这名穿锦袍的人认出。
士兵嘟囔:“做什么,放手。”
越潜放开士兵手腕,并塞给士兵一小袋铜贝,然后把另一只手提的东西扔给差点挨鞭的樊鱼。
樊鱼赶紧接住越潜扔来的东西,紧抱在怀中。那是一只大布袋,沉甸甸很有分量。
在场的士兵自行分钱,正好平分,看来对方算过人头。
大布袋里头装的只是粗粮,粗粮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士兵一般不会抢夺,何况越潜也已经贿赂过士兵。
得了好处的士兵,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由越潜与樊鱼交谈。
越潜询问:“你和常父近来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坏不到哪去,好也好不到哪去。”樊鱼压低声音,边说边抬了下脚,脚镣声作响。
樊鱼说这些话十分淡定,他已经完全适应苑囿的生活,不像越潜还在苑囿时,他常因为苦难而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