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冷眸光一暗。
因为他白天的时候去了一趟程府,原本是打算试探程阁老的,结果却没想到先被那老狐狸将了一军——程阁老在张冷开口之前,就先道:“几天前,温以谦在城外现身。很巧,张大人的七堂哥张皓井,他也出现在了城外。”
张冷顿时就自乱阵脚了。
温以谦在哪出现跟他没关系,张皓井要去哪里他也管不着,但是,张皓井不能跟温以谦这个逃犯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因为一旦被人看到,肯定会连累了张家!
而张冷露怯了,程阁老也就占了上风。
程阁老提出,他可以保密,但张冷要用张家的人脉,替他找到一味药。
而程阁老要找的那一味药很难寻,听说连蓬莱岛都没有。
张冷只能答应。
只不过,张冷在离开之前,似是有意也似是无意的说了一句,“真正跟海寇勾结的,应该不是齐茂尹吧。”
程阁老的眼里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但是却被紧盯着他的反应的张冷给捕捉到了。
张冷心道,自己猜对了。
真正跟海寇勾结的人,真正阻拦了折子被递到御前的人,不是齐茂尹,是程阁老!
但张冷还是有些犹豫,因为他没有证据,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把这些猜测都告诉陛下,而且,如果冤枉了程阁老的话,那自己岂不是完蛋了?
张冷想不出个答案,心烦意乱之下,才没有回张家,而是来了肖曲阁散心。
而张冷还不知道,他的故意试探,已经引起了程阁老的杀心。
崔默迟迟没听到张冷的回答,好奇的看过去,“张大人怎么不说话?”
“……懒得说。”张冷对一楼的歌舞表演并没有什么兴趣,转身道:“走吧,出去吃点东西。”
崔默乐颠颠的跟上去,能蹭一顿是一顿。
半夜,云庆宫——
渝安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察觉到原本躺在旁边的人起身要离开,下意识的抓了抓,手里却一个扑空。
宫人们正在帮席辞墨穿好那繁琐华贵的龙袍,殿里的烛光昏暗不明,显然是怕某个脾气差的人被吵醒所以只点了一盏灯。
席辞墨察觉到床榻上有动静,等了一会,一颗脑袋从床帐里探出来,长发乱糟糟的遮住了半张脸,只露着一双漂亮的满是倦意的眼睛。
“你,大半夜的起来?”太困了,渝安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席辞墨的龙袍穿好了,他两三步走上前,他半蹲在床边,带着厚茧的手指顺了顺渝安的头发,动作还算轻,“出了点事,你先睡。”
渝安困得不行,但好奇心还是让他倔强的眯着眼,努力的装出自己已经醒了的假象,“嗯?什么事?”
席辞墨倒是想让他睡一个好觉,但又怕瞒了渝安,这人第二天醒来之后知道会跟自己闹脾气,于是道:“程阁老连夜上书,说有人看到张皓井跟温以谦在城外见面,刑部以张家私藏逃犯为名,已经将张皓井,张冷,张家父母等人都带去审问了。”
渝安脑子嗡的一声,醒了。
……
天亮之后,张家的事情便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
自从得知了温家做过的事情之后,慕容太后就厌恶极了温家,一听说张家居然敢私藏逃犯温以谦,就更是非常生气。
程夫人这时候不动声色的故意道,“臣妇记得,那个叫做张皓井的,好像跟君后是多年至交。太后娘娘,这张皓井这么大胆的敢私藏逃犯,是不是仗着有君后撑腰?”
慕容太后眯着眼,上下打量她,“你什么意思?”
程夫人以为她上钩,立即道:“臣妇觉得,私藏逃犯一事,张皓井可能没这么胆子跟能力,会不会是君……”
“啪——”
慕容太后直接甩了她一巴掌,厉声道:“混账,这些没凭没据的事情你也敢妄加揣测?渝安那人,哀家还算了解,他可没这么大的胆子。更何况,温家还曾经派人去杀他,如此血仇,他绝不可能帮温以谦。”
程夫人没想到慕容太后说翻脸就翻脸,当时就蒙了,又连忙求饶。
慕容太后却已经烦了她,“给哀家滚出去。”
……
崔默得知张冷被关在刑部狱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整个人也没精打采的。
孟超看到了,先是鄙夷,但又觉得崔默的反应太过,不像是对朋友的担心,反倒更像是在担心……心上人?
崔默担心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他悄悄熘到了刑部狱外面,想看看能不能进去,结果却远远地看到一辆宫里的马车停在刑部狱外面。
他连忙躲起来。
不久,他看到一袭玄衣的陛下从刑部狱里走出来,手里还牵着一个人的手,那人身穿白色锦服,还系着红色的披风,眉目如画,好像是君后。
陛下跟君后怎么会亲自来刑部狱?
紧接着,那边传来了轻微的谈话声,崔默连忙竖起耳朵听:
“张冷虽然讨厌,但这次还挺有本事的,居然能查到程家这么多证据。”
“嗯。”
“已经派了暗一他们去程家搜了,如果真的找到程家跟海寇勾结的证据,直接就让大理寺带人去抓?”
“对。”
“那张家这边该怎么解决?”
“如果真的是程家勾结海寇,那他说的张家一事就不能当真,张家这几人会放了。”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之后,崔默才终于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他看到原本停着一辆马车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了,又想起刚刚听到陛下跟君后说的那些话,心情格外复杂。
程家勾结海寇?
程阁老?
……
当晚,程家就被抄家了,因为大理寺在程家搜出了程阁老这些年来勾结海寇的证据,还有很多来自淮丰城,松霖跟南郡王府要递到御前的折子,但这些折子没有出现在宫里的奏事处,反而出现在了程阁老的书房密室里。
齐茂尹确实只是程阁老的一枚棋子。
程家株连九族。
常年缠绵病榻的程大公子得知父母做了这么多恶事之后,气的吐血,命绝当场。
云庆宫里的梧桐树下——
梧桐树下有一张石桌,石桌上点着一根蜡烛,渝安手里捏着一张纸,他将纸放在蜡烛上的点燃。
纸被点燃,没一会火焰就吞灭了整张纸。
席辞墨走过来,将渝安揽在怀中,“这是什么?”
“你忘了?这是之前在绵山镇的时候,那个绵山镇叶家首富说,他初次跟能帮叶家船在海上通行无阻的人见面时,屏风对面又进来一个人,穿着铠甲,还喊那个人叫大人。——然后他把他知道的都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了。”
这两个人,一个程阁老,一个齐茂尹。
对上了。
那位绵山镇首富没说谎。
而现在事情都已经真相大白了,程阁老跟齐茂尹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所以这张纸也没留着的必要了。
渝安问道,“对了,刑部今天是不是该放张皓井他们了?过两日我想出去看看他们。”
“嗯。”
第159章 吵架
次年,初春。
脱下厚重的棉袄,枝头重新冒出嫩绿的枝芽,垂在河边的数条绿柳点在河面上,一场春雨过后,阳光穿破云层,温柔又强势的洒在大地上。
万物复苏,大地春回。
渝安与席辞墨在云庆宫里吵了一架,吵完之后,渝安一脸怒意的走出了宫。
没要轿子,没要凤辇,直接从云庆宫一路走到了宫门口,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全凭着心中那无处可撒的怒气撑着。
刚刚才下了一场春雨,朱红色的宫墙上被雨水洗的很干净,青灰色的地砖上还有些积水,渝安身着一袭火红色的锦袍,窄腰宽袖,雪白色长靴走了一路,靴面沾了几滴泥点,白皙的脸上尽是恼意。
迎面走来的宫人们见状,端着托盘往墙边靠拢,恭敬的作揖行礼,“君后万福。”
待渝安走远了,宫人们才抬起头,茫然的面面相觑,忍不住小声八卦:“这是怎么了?”
“君后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是谁惹君后生气了?”
……
渝安差不多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星转跟钱宝几人急匆匆的从宫里追了出来,这两人都是一路跑出来的,紧赶慢赶才追上了君后的步伐。
出了宫,不远处就是北街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传过来,跟寂静庄严的深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滚回去,别跟着我。”渝安头也不回的赶他们。
星转跟钱宝几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汗,钱宝喘着气,道:“君,君后,要不咱们回宫吧,陛下并非是真的跟您生气。”
“别在我面前提他。”渝安冷冰冰道。
钱宝被唬的连忙闭上嘴。
出了宫,渝安直接就去了北街的丹轩酒楼,酒楼的掌柜一见东家来了,亲自带着人去了酒楼后面更幽静的雅间,又连忙让人备上酒菜,却被拒绝了。
“我一个人待着,你们都出去。”
丹轩酒楼的赵掌柜跟钱宝等人轻手轻脚的离开雅间,赵掌柜去酒楼前面继续忙了,钱宝等人则站在雅间门外守着。
渝安坐在雅间里的椅子上,目光微垂,长卷的睫毛遮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跟难过。
云庆宫里——
席辞墨脸色阴沉沉的,就在他脚边的不远处,有几本账簿被丢在地上,还有一个金灿灿的,用黄金打的金算盘。
云庆宫的宫人们俱是低眉顺眼,努力的降低存在感。
陛下跟君后吵架,吵的还这么凶,他们可不敢在这时候触主子的霉头。
席辞墨静站了半晌,“都下去。”
“是。”
宫人们鱼贯而出,走在最后面的宫人小心翼翼的关上殿门,宫人正要走开,却不小心透过门缝,看到陛下冷着脸的走上前,纡尊降贵的蹲下来,将地上的账簿跟金算盘给捡起来。
宫人不敢再看,连忙离开。
殿里,席辞墨捡起账簿跟金算盘之后,拿在手里看了一会,然后将这两样东西都给放在了殿里的黑紫檀木圆桌上,思绪飘转,回忆起这一场争吵的前因后果——
三天前是阿恒的周岁,席辞墨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在阿恒周岁的当天册立他为太子。
小太子阿恒的抓周宴办的空前盛大,皇都的重臣贵戚都被请到宫里的万福殿里,美酒佳肴被端上来,歌姬余音绕梁,舞姬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万福殿热闹了整整一天。
然而就在抓周的时候,小太子阿恒在众目睽睽之下绕过了印章、书、金银打造的小小刀剑、笔杆雕镂着双龙戏珠的紫毫笔、有着”群砚之首”美誉的端砚、准确无误的一把抓起了银票,然后又伸手去拿巧匠特意打造的只有成人一个巴掌大的金算盘。
小太子美滋滋的开始笑。
见状,刚刚还闹哄哄的殿内瞬间就安静了。
如果是商人之子、或者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在抓周的时候抓到银票跟金算盘,那肯定是皆大欢喜。可阿恒出生在皇家,而且又刚刚被册立太子。
储君在抓周的时候抓到了银票跟算盘,这……他们该怎么说好话?
这时,李太傅道了一句,太子恒拿到了算盘跟银票,便是代表富有,是太子是福,也是景幽国百姓之福。
三言两语就化解了现场的尴尬。
而渝安这才看到,席辞墨虽仍是一副冷傲矜贵的样子,看着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极为熟悉他的渝安只看一眼,就看出席辞墨现在的心情不好。
原本对这些不以为然的渝安到现在这才注意到,大家似乎很介怀阿恒抓周的时候抓到了银票跟算盘的事。
可在渝安眼里,抓周只是抓周,是个小游戏罢了,怎么能当真呢?
而且,渝安记得母亲曾告诉自己,当年自己抓周的时候,抓到的是父亲亲自给他用沉香木磨的一个小弓箭,当时父亲还特别欢喜,逢人就说我家幺儿将来肯定是个百步穿杨的将才。
可众所周知,渝安现在射箭基本是十有九失。
……
抓周的事情刚刚过去,慕容太后也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一件事,怒气冲冲的就杀来了云庆宫。
“渝安,你是不是让小六帮着你打理丹轩酒楼了?小六的算学虽好,但却不是你家的长工,他贵为王爷,怎能成天跟一些算盘账簿之类的打交道!!!”
渝安一开始还耐着性子解释,“小六他跟我说,他很喜欢算学,也想试着开酒楼,所以我就暂时把丹轩酒楼的账簿都交给了小六负责,等他学会了再自立门户。”
可慕容太后根本不想听到这些,“小六是王爷,是皇帝的嫡亲皇弟,身份尊贵,他喜欢算学,将来可以去户部见识见识,用不着你给他安排前途!”
——户部是掌管户籍跟财经的。
听到后面,渝安也懒得再解释什么,直接点头称是。
慕容太后一看到渝安这幅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来气,好像这么大的事情在渝安的眼里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显得她太一惊一乍似的。
慕容太后不悦道:“你这爱答不理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太子恒抓周抓到算盘的事情,哀家还没找你算账呢!”
“都是你经常在太子恒面前拿着账簿跟算盘在那算账,时间一长,太子恒虽然年纪小,也能认得出算盘了,所以抓周那天他才会拿了算盘。”慕容太后絮絮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