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绵绵细雨悄然而到。
席辞墨转身要回自己帐篷,忽的,他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他看过去,却发现是之前那个冲出来救驾的伙房小兵方显。
方显怀里抱着一捧干柴,察觉到自己被抓包了,似乎有些无措,紧接着又扯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正要走过来跟皇帝套近乎。
结果皇帝却直接走开了。
那眼神冷漠的似乎根本就不记得他是谁。
莫副将也看到了方显,本想笑笑打招唿的,却勐地反应过来,在回城的这段时间内,似乎经常看到方显有意无意的出现在皇帝会出现的周围。
莫副将又想起之前渝升告诉自己的那句话——这哥儿不简单。
“……”莫副将默默的跟上席辞墨。
见状,方显抱着干柴的力道缓缓加重,咬着下唇,唇色都泛白了,看样子是气得不轻,以至于连表情都没控制好。
他刚刚远远就看到了席辞墨跟莫副将,心里一喜,也顾不上捡柴火了,连忙从林子里跑出来,假装偶遇。
结果没想到却被忽视的彻底。
方显很不甘心,直接冲上去,一把拉住莫副将,在后者生气之前问道,“陛下刚刚在那里干什么?”
莫副将警惕的看他,这哥儿为什么打探陛下的事情?
方显追问他。
莫副将不胜其烦,“等信鸽。”
方显心里有些嫉妒,脱口而出:“是等君后的信鸽吗?”
莫副将怀疑的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刚说完,莫副将这才发现陛下都已经走没影了,莫副将也顾不上问方显了,直接走了。
方显抿着唇,唇角往下,一个很不开心的弧度。
之前在荆琼关的军营里,他就已经打听到,皇帝每隔几日都会到林子里去放信鸽,听说那信都是写给君后的。
军营里好多人私底下都在传,陛下当真是把君后捧在手心里了。
最开始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方显心里很羡慕,后来这种事听得多了,方显就从最初的羡慕君后,逐渐转变成了嫉妒。
同样都是哥儿,凭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是金尊玉贵的,而他却要活的这么狼狈?
同样都是哥儿,凭什么有些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自己却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跑到军营里风吹日晒?
同样都是哥儿,凭什么某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皇帝的无上尊宠,而自己就算豁出性命来救驾,可一转眼皇帝还是不记得自己。
凭什么?
方显紧咬着下唇,喃喃自语,“听说君后善骑射,会用兵书,能指挥渝家军击退海寇,还立下战功。但是我也敢参军啊,我也敢上战场,虽然只是在伙房当个帮工……可如果是我出身在渝将军府,如果我才是渝家五少爷,我做的肯定不比他差……”
“他只不过,是有一个好家世而已……”说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方显的眼里明显在翻滚着嫉恨跟不甘。
而就在方显的话音刚落,他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这场暴雨阻止了大家回皇都的路,现在给你的时间又多出了几日,可是方显,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方显又惊又慌的回过头,正好看到一个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男子,手里同样抱着一捧干柴,垂眸盯着自己。
方显压下了心里的惊慌,强装镇定道,“罗大哥,您怎么来了?”
被称为罗大哥的男子不悦道,“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在这里不要称我罗大哥。”
“还有,如果明天这场雨停了,大军继续启程回皇都,你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但按照你的进度,你根本没办法完成之前答应我的事。”
闻言,方显的脸色涨的通红,“我并非是有意,实在是……陛下太难接近了。”
闻言,罗大哥的语气一沉,“当初是你求着我,让我帮你瞒天过海来参军的,为了助你一臂之力,我甚至还把军营里有探子的消息告诉你,你倒好,这么没用,明明都在皇帝面前露脸了,却还是没让皇帝记住你。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当初才不会答应与你合作!”
方显被他贬的一文不是,脸色从红转白,“我……我也是有点用处的,否则你之前也不会选我吧。”
“我那是看在你娘的份上,没想到你连你娘的一半都不如,”罗大哥不耐烦道,“我告诉你,你若是胆敢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就将你弟弟送去药王谷做药人。”
听出了对方话里的威胁,方显连忙道,“不要!”
罗大哥冷嗤一声,正要再说,不远处却有人不耐烦的喊道,“铁柱,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把木柴抱过来!”
铁柱是罗大哥在军营中的化名,他一听到著名字就皱眉,一点也不喜欢,但他也没说什么,抬脚要走。
方显松口气。
然而下一刻,罗大哥又低声道,“奉劝你一句,刚刚那些话你最好别再说,就你这样的出身,居然还妄图跟人家比?这要是被别人听到跑去告状,你还能有活路?”
方显浑身一僵,“我……”
罗大哥在他开口之前又道,“你最好给我放聪明点,别跟之前那个贺家女似的,贪得无厌,自寻死路。”
贺家女?
什么贺家女?
方显正要追问,但罗大哥却已经懒得跟他再说什么,直接就抬脚走人了。
等走远几步了,把方显远远甩在后面之后,罗大哥才冷笑道:“贺蓉儿这个蠢货,好不容易才讨了慕容太后的欢心,明明都再三叮嘱过她要沉住气,结果她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呵,希这个叛出药王谷的医女之子,能比贺蓉儿聪明点,别自作聪明又搞砸一切,否则就白瞎了我在他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说到这,天边再次响起一道惊雷,紧接着,酝酿了许久的瓢泼大雨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噼里啪啦的从天上砸下来。
帐篷外面的士兵们连忙跑进了各自的帐篷里避雨,罗大哥却不紧不慢的抱着已经淋湿的柴往前走,心想,不过,贺蓉儿也不算一点用处都没有,至少她把鬼市跟半月魂的事都告诉了焦兰殿的青芝。
但愿那个青芝能起点作用,否则,他们谷主下的这么大的一盘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奏效。
帐篷里,有人破口大骂,“铁柱你个缺心眼的东西,下着雨你抱着柴在那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滚进来,要你去拾柴火,你看看你个废物都做了什么!!”
罗大哥:“……”
他讨厌铁柱这个名字。
罗大哥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但雨越来越大,他都看不清前面的路,心里越发气愤,早知道就不来军营这边了,这方显真够没用的,到现在都没找到机会接近皇帝。
废物。
云庆宫——
渝安之前说要去蜀地,却被章公公跟欧阳太医给死死拦下来了。
一是席辞墨就在回程途中,要是他回来没看到他的君后,云庆宫的宫人们肯定要遭殃;二是渝安说要去蜀地的时候,他刚诞下二皇子阿乖十天左右,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欧阳太医说什么都不同意让他出宫。
所以渝安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南郡世子席聪带着一队人马还有银票,一同去蜀地的药王谷去求三月寒的解药。
然后又让渝府的管家出面去找齐欧阳太医需要的八味药。
剩下的两味药,雪灵芝跟赤月草,渝安也飞鸽传书问莫家要。
而在这期间内,渝安也重新整肃皇宫,揪出一些手脚不干净的内监宫女,也不留情面,统统都赶出了宫。
至于李太傅,他得知睿王的中毒跟兰太妃有关,好几次想进宫跟渝安求情,但是渝安连李太傅的面都不肯见,更别提答应他的无理要求。
至于刑部那边——
青芝嬷嬷没抗住刑部的拷打,很快就说出她为什么会知道鬼市的原因——是之前慕容熙月带进宫里的贺蓉儿告诉她的,就连半月魂这个据说不伤人底子的毒药,也是贺蓉儿想闲聊的时候“无意中”告诉青芝嬷嬷的。
至于那个把毒药三月寒当做半月魂卖给青芝嬷嬷的卖家,青芝嬷嬷说她也不知道对方的长相,因为交易的时候,卖家戴着一个狐狸面具,她没看到对方的模样。
得知此事之后,渝安当天便让禁军中尉骏景带兵去了一趟鬼市,直接将那传闻中神秘的鬼市都给围了,把鬼市卖家一齐带到刑部狱——那个戴狐狸面具的,手里还拿着毒药三月寒的,到底是谁?
但是无一人知道。
转眼,十天一过。
第194章 各有小聪明
睿王府——
小六半躺在榻上,一看到前来探望他的渝安,没忍住,小声的抽抽噎噎的,旁边的钱宝连忙贴心的递上了帕子。
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然后跟家里大人告状那样,怪可怜的。
小六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诉苦,“母后不在,皇兄也不在,只有皇嫂你来看臣弟了。”
渝安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六,心里甚是无奈,“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上个月你母后还写信回宫说要给你说一门亲事了。”
小六委屈又期待,“等我病好了再说吧,我现在这幅样子,也不好跟人家姑娘见面。”
渝安歉意道,“此事都怪我,是我没管好宫里的人,害你中了毒。”
小六却是摇摇头,“臣弟都知道了,此事与您无关。而且,臣弟其实也有些庆幸,幸亏是臣弟中了招,若当时是阿恒……他还那么小,不该受这些罪。”
说完,小六又道,“只是听说,刑部狱到现在都没有查到,到底是谁在鬼市把三月寒卖给青芝嬷嬷的?真的有这么难查吗?”
“那个卖家应该是有人假扮的,并非是真正的鬼市卖家,不难查,但暂时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查清。”渝安安慰他,然后又道:“你皇兄应该还有几日就回来了。”
小六满脸惊喜。
渝安自顾自道,“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去蜀地。”
“不是已经让那个南郡世子去蜀地找药王谷了吗?您为什么还要亲自去?”
“药王谷不肯见南郡世子,也不肯卖手里的三月寒解药,”渝安淡淡道,“你觉得这奇怪吗?”
小六迟疑道,“不是说药王谷不喜欢与朝廷有太多牵扯吗。”
“嬷嬷青芝会知道鬼市跟半月魂是因为贺蓉儿告诉她的,贺蓉儿来自幽州,她是怎么知道大景城的事?而且,我派人去幽州贺家找贺蓉儿的时候,贺家却说,贺蓉儿从大景城回来之后第二天就病了,病得很重,去了药王谷。”
小六的脑瓜子不太灵光,他小心翼翼道,“难道贺蓉儿是药王谷的人?”
渝安言简意赅道:“药王谷是江湖门派,虽然曾放话不愿意跟朝廷走的太近,但送上门的生意为什么不做?所以药王谷应该有问题。”
小六半信半疑,“是吗?”
渝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席辞墨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弟弟却这么呆愣愣的?他道:“药王谷的谷主,姓罗。”
小六确实知道这事,是欧阳太医告诉他的,但他当时并没有多想,可现在被渝安这么一说,小六忽然也觉得有些奇怪。
小六认真的想了想,想到了什么,惊的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姓,姓罗?难道是……罗家的那个罗?”
渝安已经不敢高估他的智商了,“你知道是哪个罗了?”
小六误以为渝安不知道,手忙脚乱的比划着,“哎呀,就,就是三皇兄的母族罗家。几年前勾结敌国,害的四皇兄丧命于荆琼关一战的罗家。”
说到这里,小六又有些迟疑,“可是,药王谷的罗谷主,真的跟之前那个罗家有关系?”
“一查便知。”
小六难得聪明一次,“应该不容易,否则你现在都已经查清了,哪会等到现在。”
“所以我要亲自去一趟蜀地药王谷——如果这个罗谷主,真的跟以前的罗家有关,那我也能确定,你中毒这件事,是药王谷设下的一个局。”
小六仔细深思之后,摇摇头,觉得跟药王谷应该没什么关系:“药王谷为什么要设这个局?这不可能的,那个毒药原本是要给阿恒的,是臣弟误食了。……所以,臣弟觉得,药王谷没理由谋害储君吧?药王谷是江湖门派,没理由会参与朝堂的事情吧?”
渝安没有反驳,他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药王谷,至少在我这里,药王谷很可疑。所以,我要亲自去一趟药王谷。”
小六病歪歪的挽留他,“皇兄就要回来了,皇嫂您就别去了,要是皇兄回来没看到您,肯定会难过的。”
“药王谷不肯见南郡世子,也不肯卖解药,如果我不去试试,你的解药怎么办?你不怕死吗?”渝安反问。
小六默默的不吭声了。
渝安道:“此事是我连累了你,我总得出点力,否则我良心上过意不去。而且,我也想亲自去看看,从明卓到贺蓉儿,再到鬼市,这一连串的棋局,到底是谁在掌控。”
小六听不懂,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他并不为此感到自卑,他觉得肯定是自己中毒了,所以才没有参透渝安话里的意思。
渝安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他理了理袖口,作势要离开,但离开之前不忘看向站在旁边的睿王府管家,“刚刚本君说的,你可都替你家王爷记下了?”
管家连连点头,“记下了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