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进戏楼找人的侍卫回来,虎里虎气的,扬声道,“殿下,属下没找到太子妃,问那管事的,也是一问三不知。”
候在马车旁边的章公公额角青筋狠狠一跳,叱骂道,“你带着人去围了这戏楼,只准出不准进,谁敢阻拦就报出太子府的名号,连太子妃的行踪都敢隐瞒,这帮人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说罢,章公公剐了一眼面前这戏楼大门,眼里厌弃分明。
太子妃真是太胡闹了,好好的太子府不待着,偏生跑到外头玩,还来戏楼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还专程来此地寻他。
侍卫挺了挺胸,带着人去围了戏楼。
刚刚还一问三不知的戏楼管事一听说了太子的名号,登时被吓得腿一软,也不敢看闯进楼里的一群带刀侍卫,连忙说渝安在三楼,刚刚跟国子学的学子们吵起来了,谁也不让谁。
戏楼管事还推脱了一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吵起来了。”
侍卫不明所以,正欲要上楼去看,但他们在一楼闹得动静太大,戏楼客人们一下子就闹哄哄的走了一半,渝安在楼上也注意到了。
渝安下了楼,身后跟着同样面色不虞的张皓井,侍卫抬头去看,发现三楼站着一群面色傲慢的年轻学子们,都是国子学的学子们,其中还有去年科举的榜眼。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吵起来了?
侍卫挤出一抹笑,结果他们矜贵的太子妃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就走出戏楼了。
戏楼门外停着的马车格外的显眼,胳膊肘挎着一根佛尘的章公公也是分外夺目,章公公一看到渝安,便半是催促半是埋怨道,“这些地方乱的紧,北街的戏楼更风雅清净些,殿下也常常去的,怎么太子妃却偏偏爱来南街。”
而且还离太子府这么远,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是要避着谁。
渝安没理他。
宫人掀开车帘,渝安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马车里在批阅公文的席辞墨,动作一顿,心生无趣,既然很忙就别大老远的跑来戏楼,装出这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给谁看?
席辞墨头也不抬,只顾着批公文,连个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施舍给渝安。
渝安也是一肚子的气,也不想伏低做小的卖乖求太子爷展颜一笑,落座之后,自顾自的打开马车暗格,随便拿了一本话本,翻了几页,发现是自己之前写的《元夕记》。
席辞墨却忽然道:“出息了,刚出宫一天就又想当大景城小霸王了。”
——他虽没进戏楼,却也知道渝安刚刚在戏楼跟国子学的那帮学子们起了冲突。
渝安瞬间翻脸,用力一合书,“殿下胡说什么,我何时是什么小霸王了?分明是国子学那帮眼高手低的先来寻我们麻烦,殿下不宽慰我就罢了,还要污蔑我?”
席辞墨见他真的生气了,蹙了蹙眉,却是先把手里的公文合上,放进了暗格里,这才道,“有人惹你生气了?”
啧,渝安瞥了他一眼,然后语气生硬道,“没有。”
席辞墨眉头皱得更紧,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戾气,“孤与你说话,你使什么小性子。”
“我没生殿下的气,殿下别多想了。”渝安摆明了不想理他。
席辞墨一默,寒霜覆了满脸,肃然冷酷,隐隐可见君王之相。
第36章 冷战
戏楼那天之后,渝安跟席辞墨之间冷战了几天。
席辞墨住在太子府的惊鹊院,东西也大多都搬了进去,但冷战这几天,他却鲜少回太子府,而是留宿在东宫;渝安也不受这份气,也索性不跟他一块住惊鹊院了,让下人把自己东西都搬去了半月阁,自己也不常待,每天拎着他的鹦鹉出去招朋唤友的玩,偶尔玩的晚了,就近回他的渝府住。
大景城这地方,渝安刚来那几年一直都没有归属感,遇刺之后更是终日惶惶,后来年长些了,也对大景城熟悉了一些,便也渐渐的放弃挣扎,开始布置独属于他一人的渝府。
前些年他遇刺之后,宫里怕渝家心有芥蒂,那一年就变着法的往他府里送各种名贵物什,镀金的翡翠屏,昂贵的和田玉镂空摆件,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美人榻,什么罕见的汗血小马驹、又或者是用金丝精致缝制而成的金亭江舆图……可谓是花费了心思讨好他。
渝安也是个会享乐的,除去宫里给他的赏赐,他自己也跟个小仓鼠储食似的,往自己的府里添置了很多喜欢的摆件物什,还特意在自己院里凿了一个莲花池,就单单养了一只鹅。
白毛鹅,橙色扁嘴,整天凶巴巴的,因此取名叫鹅老爷。
渝安养了鹅老爷养了几年,养出感情了,嫁进东宫的时候就不舍得带它去,就是怕这暴脾气的鹅老爷在东宫惹了事,然后就被同样暴脾气的东宫太子大手一挥,变成了铁锅炖大鹅。
鹅老爷悠闲的在池子里转悠,看到渝安了,认出这是自己许久未见的衣食父母,赏面子的从池子里下来,抖了抖翅膀,正要扑进渝安的怀里。
渝安嫌它脏,皱着脸“咦!”了一声,把它推开,等随从拿着干布将鹅老爷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渝安才重新展颜,笑意盈盈的摊开双手,将爱宠揽入怀里。
然而渝安还没享受多久跟爱宠的美好时光,这坏脾气的鹅老爷又忽的闹了起来,一边发出鹅叫,一边扑哧扑哧的扇着翅膀,嚣张的很。
渝安被闹的没了法子,气的捏了捏它的扁嘴,“小没良心的。”
鹅老爷迈着从容的步伐回了池子里。
渝安今天不想回太子府,干脆在渝府里待到深夜,洗洗正要睡下,管家却突然匆匆来说,府里来了两位客人,说是有要事跟渝安讲。
是张冷跟温以谦。
温以谦一改平日里的温和谦逊,连唇角时时刻刻都挂着的笑容都敛去了,神色复杂的打量比太子府还要布置精致的渝府厅堂。
倒是张冷,衣冠不整气息也不稳,像是刚刚去劝架回来的,也没再端着架子,只是一看到渝安就不耐烦道,“你,你怎么还有闲心睡觉,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张冷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语气又是理所当然的指责埋怨,渝安一听这话,既无语又莫名其妙的。
渝安冷漠无情:“在我的地盘还敢骂我,管家,把他轰出去。”
张冷气急了,“是张皓井出事了,他被关到了刑部狱!”
“噗——”渝安的茶水喷了出来。
张冷嫌弃的后退几步,然后才不耐烦的解释——
张冷跟张皓井今天去酒楼吃饭,约了几个朋友,喝多了准备回去,结果恰巧听到隔壁雅间的那几位来自国子学的学生在大肆讨论科举泄题一事,丝毫不顾酒楼人多嘴杂,直接把朝廷现在死命要捂着的事情给说出去,还生怕别人听不着似的,说得一声比一声高。
张冷看不过去,去提醒他们。
张皓井跟几个好友担心出事,也跟着去看看,结果没想到,隔壁的这帮学子们就是前几天在戏楼里的那帮学子们——那天在戏楼,那帮学子们都认出了张皓井,知道他是张状元张冷的堂哥,又知道张家世代行商,因而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姓张的,而且也嫉妒张冷一个商人之子也能考上状元,早就憋了一肚子的酸水,而且他们又不害怕得罪张皓井,所以那天一看到张皓井就冷嘲热讽的。
这些学子都是些权贵子弟,身份尊贵,从来也都是被人捧着敬着长大的,说话也不饶人,骂人的话更是一套一套的。
渝安那天在戏楼跟他们吵架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帮人说话太难听,把张皓井都给气哭了。
只是那天那帮学子顾忌着渝安是太子妃,没敢闹的太难看。
后来他们知道太子殿下亲自来戏楼接渝安的时候,还都惴惴不安了一阵,担心渝安去告状,过了几天之后,见风平浪静的,他们这才放下心。
可今晚不同,因为去年科举泄题一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因此,去年中榜的官员们又一并都被朝廷停职了,而张冷也在其中。
因此,那帮学子一看到张皓井跟张冷,还有他们那几位同是商人出身的朋友之后,再加上又喝了一点酒,就对着张家兄弟出言不逊,还一个劲的讥嘲张家世代为商,浑身都是铜臭味,又挑衅的说张冷现在被朝廷停职了,是不是因为去年也买了题?
这话可就捅了马蜂窝,于是两边的人就都打起来了。
等官兵赶来的时候,把人都给带走了。
本来没什么大事的,毕竟都动手了,可偏偏那帮学子里面有一个是去年的榜眼,家世显赫,另一个是刑部刘大人之子。
这两人被打伤了,伤得不轻,而且一口咬定是被张皓井给打伤的。
说到这里,张冷顿了顿,又道:“跟我们一起的朋友们都被关在了牢里,但独独就张皓井一个被关去了刑部狱。”
他面露担忧:“你想想办法吧,刑部狱那个地方可不是普通人能待的。”
渝安盯着张冷,“张皓井被关在刑部狱,跟你们一起出去吃酒的那几个人也在大牢里关着,怎么偏偏你就什么事都没有?”
张冷理所当然:“因为我没动手。”
他不是张皓井那种没脑子的人,认出那群人当中有一个是榜眼,又知道那些学子都是国子学的,身份尊贵,故而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争执,更没有动手。
他冷眼旁观了全程。
直到事情闹大了,张冷担心会牵连到张家,于是厚着脸皮去太子府,结果太子不见他,渝安又不在,他打听了半天,这才辗转来到了渝府。
得知始末之后,渝安气道:“张冷你这龟孙子,敢做不敢当,惹了事就躲一边,你可真是厉害啊。”
张冷不悦道,“关我什么事,是他们没脑子。”
渝安一听就更气了,直接摔了手里的白玉茶盏。
温以谦在一边看够了热闹才说:“太子妃,事已至此不如先……”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怒火中烧的渝安给一句话吼了回去,“在渝府不准喊我太子妃!”
“……五公子,太子殿下请您回太子府。”温以谦从善如流的改口,并且把自己今天来渝府的目的说出来。
渝安皱着眉看他,正当温以谦以为他要一口拒绝的时候,却听到渝安略带疑惑的问,“刚刚就忘了问,你这……是太子府里新来的随从还是公公?”
温以谦一口气梗在喉咙不上不下的,却见渝安眼神里的茫然不似作假,心中旺盛的怒火只得先压下,僵着脸道,“草民是……”
渝安却还记挂着张皓井现在还被关在刑部狱的事,他倒是能打听到刑部狱里面的事情,可现在张皓井得罪的是刑部的大人,找别人肯定不如找太子席辞墨有用了。
刚好席辞墨又找人让自己回府,实在是太好了。
渝安没听温以谦说完,就不在意的摆摆手,抬脚离开,头也不回道:“事情我都知道了,管家你送他们出去,我现在回太子府。”
张冷忽然拦住了渝安,“我与你一起去。”
渝安搞不清他什么意思,“你去太子府做什么?”
张冷知道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敛了神色,认真道:“此事是我张家的事,皓井是我堂哥,我不能坐视不管,我,我与你一起去太子府跟太子说。”
渝安看他,淡淡的问道,“若没有我,你能踏进太子府半步?”
张冷倏地抬头看他,眼里有着震惊跟怒气,还有被戳穿之后的恼怒——他确实进不去太子府,否则也不会先去了太子府又来渝府。
渝安心中了然,却无意与他多费口舌,阔步出去。
这一次,张冷倒是没再厚着脸拦住他。
太子府——
随从敲响太子府门的时候,守门的侍从一打开府门,看到渝安回来了,俱是一愣。
太子妃不是要在渝府留宿,怎么又半夜回来了?
还未询问,却见太子妃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太子殿下的惊鹊院。
惊鹊院的房里没点灯,渝安挥挥手,让一干守在门外的侍从都别靠近,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渝安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借着月光扫了一圈屋里,轻咳两声,道:“殿下睡了吗?”
“……”
“殿下,不到子时您就睡了吗?”
“……”
“殿下?席辞墨?”
“闭嘴。”
听到那一声熟悉的不耐的呵斥后,渝安才心安理得的推开门,也不让侍从进来掌灯,直接就着屋里的月光,走到榻前,看到席辞墨已经翻身坐好,身着白色的寝衣,臭着脸。
“深夜将孤吵醒是为何事。”
渝安陪着笑,把张家的事情都说了,又给席辞墨斟了一杯茶,讨好的递给对方。
席辞墨却不接,神情隐隐有一丝恼怒,“你与孤闹了几天脾气,还跑回你的渝府去住,现在拉下脸来找孤,竟是为帮他人?”
渝安心道你这时候让温以谦来渝府传话,不就是为了给我一个梯子下吗,怎么说着说着就要生气了?
不过求人办事,总得有个态度。
渝安放软语气道,“……我也有些想殿下了。”
席辞墨斜睨他,也不知信没信,但脸色稍霁。
第37章 翻脸不认人
次日,刑部狱的铁门外——
古朴厚重的铁门将牢内牢外隔绝成两个世界,牢里是一个连阳光都吝啬走进去的地方,只有几点细碎的阳光洒在铁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