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宴已是二十届有余了,还从没出现过男花魁!本朝这南风兴起也就十来年的事,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再说了,既是选花魁,那如娇花一般的柔弱女子,怎样都会更惹人怜惜一些,一个小倌,过于矫揉造作了却是惹人生厌,这中间的分寸,你可知怎样把握才好?”
楚归并不是盲目自信,就如意楼里那些头牌表演的时候,他也是见过的,以他被现代娱乐圈各式花样洗礼过的眼光来看,不过尔尔。
他也就是只想着报仇,志不在此,要不然,随便拿出些点子来,那一定是可以开创整个娱乐帝国的男人啊。
也没有空口白牙瞎吹什么的,他只淡定的说上一句:“二姐,我有把握的,你信我就是。”
第二天一早,春草堂管事辛夷被随身小厮果儿叫了起来,他睁着双似醒非醒的眼,不悦的埋怨:“这才什么时辰,闹腾什么呢?”
果儿:“管事,隔壁如意楼的婉娘来了,还带了个瘦高的男子,说是要见你。”
辛夷与婉娘自来不合,照说他一开南风馆的,和那正经的青楼也没什么竞争的关系,但也许是远香近臭吧,他与这隔壁楼的老鸨怎么都是相看两厌的程度,平日里偶尔碰上了,那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大清早的,找茬找上门了?
回头想想,问了一句:“还有个男的?长啥样?”
果儿答道:“看不清,带着幕离呢,身姿倒是清隽的很。”
“行,请到上苑厅里吧,我马上就到。”辛夷拿不准对方的来意,嘴上吩咐一句,起身开始更衣。不管怎样,这面上的平和还是需要维持的。
等他收拾妥当,自认不会输了架子后,慢悠悠的来到了上苑厢房。
这是春草堂招待贵宾的专用阁楼,一物一器,皆是精美绝伦而又清新脱俗,与那寻常花楼的靡靡做派截然不同,把人请到这儿来,也未尝不是想要来个下马威。
入了大厅的第一眼,他先看到了果儿口中带着幕离的男子,厚厚的帷幕已垂到了胸前,完全看不出面目,可人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如夜晚发光的明珠一般,笔直的身姿与出尘的气质,已无声的宣告着此人的不凡。
转眼向一旁的婉娘看去,辛夷的牙床不觉痒了痒。
这女人,快三十了吧,早已是人老珠黄的年岁,怎么面上丝毫不显皱纹,皮光水滑的,倒仿佛是个妙龄的少女,老天还真是厚待她,实在让人眼热的紧。
他将嫉妒往下咽了咽,开口道:“呦,一大早的,你这大驾光临,可有什么指教?后面这位,你相好的?”
这话其实有些不太友好了,楚婉恍若未闻,脸上挂了个冷冷的笑:“指教不敢当,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如今有一桩好事儿送上门,算是便宜你了。”
辛夷一脸的莫名:“好事儿?什么好事儿你能想到我?”
楚婉开始了表演:“前两天出城祭扫,恰巧碰上个卖身葬母的美人,我母亲去的早,最见不得这等人间惨事,所以一时发了个善心,帮着人把事儿处理了。
没想到这可怜孩子实诚的很,找上门来硬要以身抵债,我那可是正经的青楼,容不得小倌搅和的,没办法,只得让他另谋出路。你这儿最近,我就带他先来看看,你要是看不中,我再带他去浣水楼试试。”
辛夷瞄了瞄那白衣男子,这身高,快要超他一个头去,却是要入籍做小倌的?简直有些好笑啊。
风姿确实不错,可就像仙鹤落在了兔子堆里,怎么都会奇奇怪怪的吧。
只是人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在乎看上一眼半眼的,他也确实有些好奇,能被婉娘称作美人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成啊,那先验验货,看看成色。”
辛夷的话一落地,对面男子已利落的掀了幕离,一双丹凤眼看了过来,他顿时呆愣住了。
片刻后回过神,宛若发现珍宝一般,贪婪的将人从头盯到了脚。
长发及臀,乌黑而又柔顺,肤色胜雪,又如明珠生晕,自带着细腻润泽的辉光,唇不厚不薄,不点而朱,整个轮廓若空山秋雨,无需浓墨已成就了十分颜色。
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就是那双狭长凤目了,眸光流转之间,瑰丽到惊心动魄之感,仿佛是姜太公那枚直钩化了形,诱人而不自知,旁人尽都是自觉上钩的愿者罢了。
此等容貌,果然担得起美人二字,不仅如此,前面还需加上倾国倾城的赞誉,方才能显得公允。
辛夷心下已定了主意,只是面上不露声色的,打算再挑剔几分。
“几岁了?”
楚归如实告知:“十八”
辛夷皱了皱眉,那脸儿小的,看不出年纪这般大了,本朝男子十六七大都已经娶妻生子了,着急的问了一声,“还是雏么?”
问完了,又觉得对于这人的外貌而言,条件不是不可以放的宽松些,补充道:“前面不论,我说的是后面。”
楚归有些无语,可也知道这是人家面试的必然流程,好在无论前面还是后面,他都能坦然的答上一声“是”,而且还可以加个定语:两辈子。
这么一想,好像自己有点惨?
得了满意答案的管事“啧”过一声,捧起手边的茶碗,状似无意的评价道:“人倒是能看的,年岁大了些,而且这个头嘛,也实在高了点,你这样的做了小倌,可有几位客人能看得上的?”
然后开始对着楚婉卖乖:“我也就是看在邻里的份上,当做日行一善吧。这卖身银子要得多少?若是合适的,我也就接下来,省得你再跑下家了。”
楚婉在欢场上人堆里滚过多少年了,自然看出面前这位的真实意图,无非嫌货人亦是买货人,想要压价而已。
这事儿她本就同意的勉强,此时巴不得交易不成,狮子一开口,便要了个五百金。
辛夷的杏眼快要凸出眶来,茶碗往桌面狠狠一搁:“五百金?你怎么不去抢?人牙子转手来的,五百金能挑得好几十个上品了。”
楚婉一个哂笑:“别说几十个上品,你就是兜兜转转上百个,上千个,有把握遇上这么一个么?五百金算什么,这孩子要去参加名花宴的,要是能得了魁首,天下独一份的男花魁可就在你辛夷手里,别说五百,就是五千五万,想要一亲芳泽的也大有人在。”
“他要参选花魁?”辛夷有些诧异。
第7章 重楼
小倌们参选花魁并不稀奇,他这春草堂里的红牌,历年来也没少尝试。
可他们擅长的,多是琴棋书画的高雅之艺,平日对付个把客人还算不错,真到了大场面上却是一点优势也没有。
群花争艳的夜宴上,谁耐烦看你杵在那儿写写画画的,那些个舞技出众的美女,一个扭腰一个送胯再来个如丝媚眼的,便将下方评选之人的魂魄统统勾走了。
这么些年了,只有当初琴技出神入化的玉生公子进入了最后的终评,可结果也还是惜败于歌舞双绝的花魁之下……是了,那年的花魁可不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如意楼婉娘?
辛夷不由的又多了几丝兴趣:“你有何才艺?”
楚归没答话,微微一笑,身体后仰着开始下腰,尔后几个简单的柔术动作。
春草堂的管事大人便见这高他一头的男子,像是突然被人抽掉了浑身骨头一般,肢体柔软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间中几个勾连的姿态,也做的异常唯美优雅,一看就是顶尖舞蹈大家的格局。
这居然还是个柔骨美人!!
辛夷的双目闪着精光,已完全顾不上价格不价格了,嘴里狠狠咬出两个字:“成交!”
“哼”楚婉似笑非笑的撇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辛夷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此事落定,急急起身到了楚归跟前,说:“想必婉娘已经和你提过了,我名辛夷,是春草堂的总管事。你的名字在这里不合用,家中小倌都是以药材为名的,好听又好记,你可要选个什么花名?”
“药材名?”楚归说完才想起来,辛夷也是药材名,是一味治疗风寒通鼻窍的良药。
管事笑得很有些暧昧:“是啊,春草之堂嘛,既脱了俗套,又妥帖的很,咱们可不就是些药材?专治寡人好色之疾啊。”
解释完,他兴致勃勃的开始推荐:“丁香可好?青黛、雪见也不错。你觉得怎样?”
什么香什么黛的,楚归实在无感,既是要顶着这花名浪一阵子,那自然要选个自己喜欢的。
“重楼吧,清热解毒,消肿止痛。”最好还能借此飞跃重重高楼,直通金阕之上,痛斩敌寇之首。
辛夷心情极佳,难得豪气大发的拽词道:“好,重楼好!春草当兴啊,天赐我玉面重楼!”
事情一旦定了下来,他立刻命人拖来了铜锭,似乎是生怕那两人反悔一样。
楚婉暗暗叹口气,眼风刮过弟弟一回,转身出了门。
楚归就此入了春草堂。
辛夷稍一琢磨,就将眼前人的住所与教习都想妥了,这便领着路亲自将人送过去。
此时还不到晌午,不少的寻花客方才起身归家,辛夷生怕有人见色起意冲撞了自家的新宝贝,便让楚归照旧带好幕离,又专门挑了僻静些的小道行走。
没到重楼的挂牌宴之前,这颗大大的夜明珠必须捂严实咯。
可即便这么小心了,还是撞上了一位老熟人,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商人周某。
这人是典型的爱男色不爱女色,家中半个妻妾也没有,一月中倒有大半的时间宿在堂里,出手阔绰的厉害,这几日正和头牌白术打的火热。
辛夷摆出一脸亲热模样,“周大官人,今日可起的这早,是又有大生意上门吧?”
矮胖如石碌的周大官人,豪爽一笑:“是与客人约好要见上一面,辛夷,可承你吉言。这桩买卖要是谈成了,你这消金窝里,我这往后十年的花销怕也不愁了。”
大话说完,又瞄见管事身后的白衣男子,虽然看不见面目,可凭他花柳国里纵横多年的眼力,也能知道是个大大的美人,就是这个头嘛,稍稍有些吃不消。
随口打趣道:“这是来了鲜货?何时能见了客?”
辛夷连忙开展了宣传:“三日后戌时挂牌宴,大官人,名帖我可给你备好了,到时候可一定记得光临。”
周胖子打个哈哈向外走去,经过新人的身旁,轻佻的用指头弹了弹帷幕,算是调戏了一个。
楚归使出了洪荒之力,方才控制住心中杀意,末了,又开展了自我检讨,这是修行还不够啊,既然走了这条捷径,日后迎来送往的也少不了,演技什么的,看来还得好好加强加强。
辛夷在前方带路,边走边给他介绍:“这一片还属于红楼,招待的都是要留宿的客人,你如今还是清倌,自然住在清楼里,不管白天还是晚上的,没有我的召唤,你千万不要往这一片来。
给你安排个教习,名叫白芷,他和白术是一对孪生兄弟,都是堂里顶顶的红牌,脾气好的很,喏,左手二楼第三间窗户的,就是他的香房,此刻应该还睡着吧,下午等他得些空,我再让他好好和你说道。”
楚归在如意楼隐了小十年了,这里虽然是南风馆,其实组织结构也相差不多,中间弯弯绕绕的他也听堂姐说起过一些,当下装出了懵懂的样子,回道:“好的,管事大人,但听你吩咐就是。”
辛夷对此人的听话程度很是满意,难免又多了两分喜欢,安慰道:
“你放心,三天后虽然开始挂牌了,但名花宴之前绝不会挂你的红牌,都是清倌牌子,以后梳拢之时也会给你找个好人家,保管你得了钱财又得了趣儿,当我这个做哥哥的疼你!”
说的这么好听,不过是防着万一得了花魁,那身价完全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想把他这奇货捧到最高价时再出手罢了。
可惜,这打算注定一场空,重楼绝不会有挂红牌的那一天。
楚归怜悯了一秒,假假的道了个谢,心中开始默默的回忆,前世似乎翻过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哎,怎么到了用时才发现没能读完啊,可惜了。
到了居所,略略扫过一眼,他才发现这春草堂的管事确实能称得上尽心尽力。
相当宽敞的厢房,里外两间之中还有个不算小的客厅,摆设也简洁大方,辛夷甚至将自己的小厮果儿拨到了他的名下伺候,不论是真的好意还是监视的用途,毕竟省了他不少的功夫,没一会儿,便将这间南风馆的大小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午饭后不久,教习白芷上了门。
简单介绍几句,发现两人同年,只是在两世为人的楚归眼里,面前这个娃娃脸狗狗眼的男生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没想已是风尘中滚过好几年的红妓了。
白芷果然脾气很好的样子,总是未语先笑,声调语气也是软软的,与楚归论起注意事项与心得时,耐心而又周到。
讲足了快一个时辰,才弱弱的提了点自己的建议:“重楼,你这笔挺的身姿确实令人神往,可也太过板正了些,少了点……欲语还休的风韵。”
楚归秒懂,直言不讳:“意思是太过直来直去,不够骚吧?”
心中立刻联想到杏林自荐失败的事情,看来古人吃的就是闷骚那一套,自己的直球太过粗暴,可不就给人拒了?
但他一钢铁直男,这么多年刺客的生涯也养成了一击必中的习惯,弯弯绕绕的曲折心肠,确实不是他所擅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