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再不敢耽搁,他需趁着这一曲的机会,往各个贵人的包厢处稍微勾兑一下,以免等会儿竞价起来伤了彼此的和气,这也是他惯常的待客之道了。
等到台上这一曲尽了,重楼更衣完毕再次出了场,重头戏便就要开始了。
最先要去的,自然是二楼安王与丞相公子的包厢。
刚一进门,就见伺候茶水的小厮蹲在地上,细细收拾着一地的瓷片,辛夷心中微微一哂,原来看呆了摔了杯盏的,居然是这二位。
脸一拉,对着小厮低斥道:“怎么做事的,居然把瓷杯摔破了,罚你三个月的月钱,立刻收拾妥了滚出去,换个人来。”
那小厮纵是满腹的冤屈,此时也不敢哼半个字,战战兢兢的加速了手里的动作,迅速出了门。
辛夷转头对座上二人笑道:“王爷,渭公子,小的管教不力,倒叫您二位笑话了,还请原谅则个。接下来,重楼这头一次的牌子,您二位可是要竞价的?”
萧祈尚未答话,江渭已急冲冲的开了口:“要!自然是要的,这还需说么?不过不是竞价,你这小倌我想直接赎了去,你说个数儿。”
辛夷笑容略略一僵,他这宝树刚刚才展了第一片枝叶,还远没到繁花盛放的时候呢,这就要被人逼着连根拔起?
按捺着心中不快,圆滑的说道:“渭公子,重楼今儿才入行挂了牌子,还是个青竹当头的绿牌,正正经经的清倌人,您若真是要赎,我也不便强留,只需将他卖身钱翻个倍也就罢了,就当辛夷孝敬丞相大人。”
江渭带出个笑脸,觉得此人算是识眼色的,“多少?”
“不多不多,五千金而已,想必对渭公子这样的顶尖贵族来讲,实在是不堪一提。”
“五千?”江渭想想自己账上不够一千的数目,脸色顿时有些发绿,求救的眼光立刻向一旁的萧祈望了去。
萧祈却是连眼尾都没给他一个,径直对辛夷说道:“我这表弟好玩笑,逗你玩儿呢,你先去勾兑别家吧,若是他等会确实有心,自然有小厮帮着唱价。”
辛夷立刻眉花眼笑的应了一声,转头出了包厢。
江渭委屈极了,冲萧祈撒气:“表兄,你怎么也不帮着我点,我哪有开玩笑?我认真的。”
安王殿下总算给了他一个正脸:“你有那些钱么?就算有,或者是我帮你赎回去了,这样天价的一个小倌,哪有不传得满城风雨的?我担保你还没吃到嘴里,你老爹便已知晓,到时候,你是保得住自己的双腿,还是能保得住他的小命?”
江渭噎住了,确实,这价格太过要命了些,自己那古板的阀主老爹又是个极度厌恶南风的,他憋着一肚子的邪火,没敢再吭上一声。
但刚才所讲的,却都是真心的话,他是真想赎人来着。
把那重楼真面目看清的第一时间,就已将人认了出来,这不是朝思暮想的红衣美人又能是谁?一个没留意,手里的茶盏便跌个稀碎。
懵里懵懂的把表演看完,他终于明白了那些个小厮无法替代的原因,这不仅仅是容貌的问题,还有这位给人带来的感觉。
怎么说呢?
就刚才那腾蛇绕柱吧,软的时候是极软的,甚至让人浮想联翩,此等极品到了榻上,又该是何等的风光,怕是无数想得到想不到的姿势却没有他做不到的。
可那人刚的时候却也很刚,双手扯着铜棍旋转时,腹上几块线条鲜明的块垒与双臂上贲起的筋肉是那样的明显,时刻显示着他正常男子的身份。
若是别的时候,如此男性特征显著的小倌,只怕早让人嫌弃到不行,谁会想着去上一个比自己还强壮的男人?
偏此人不同,他的刚,像是被掺了最猛的媚药,让人止不住的想要攀折,又像是草原上最最神骏的烈马,直激得人从骨子里的想要去征服,去驰骋。
绝代尤物,不过如此。
江渭的思绪发散到不可收拾,一旁的萧祈却在暗自纳闷,几天不见而已,这没开化的小狐狸怎么突然成了精,道行暴涨?
就是不知道这人搞的什么鬼,微露一点气息就能引得无名现形的大高手,跑到个南风倌里挂牌入行做小倌?
怎么看都是图谋不轨的样子,哪里敢让江渭真把人赎回去?
嗯,刚才的断然拒绝,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萧祈思索完毕安了心,发现口渴的厉害,拿起桌面的茶盏大大饮了一口,却又觉得那温度十分不合心意,转头向新来的小厮吩咐一句:“换凉茶,天儿太热了。”
热得人莫名心浮气躁的狠。
舞台上咿咿呀呀的南永小调终于收了尾,两个记赏的小厮厅内转了好几圈,也只讨得了十来串的圆币,比起往日大把铜锭银锭的风光来讲,实在是寒酸到不忍再看。
商枝强颜欢笑的谢过赏,辛夷再度登了台。
还没开口,下方已经是一片吵嚷的叫唤声。
“绿牌还是红牌?”
“还不快请重楼出来!”
“管他娘的绿还是红,五十金!我城东李大善人将头夜包了!”
“你个抠货,五十还想什么美事儿,我出八十。”
群情激奋的场面,辛夷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了,心下又是得意又是期待的,双手在空中虚虚的下压,用了最大嗓门喊叫道:
“各位……各位官人!咱家这玉面重楼挂的绿牌,现已梳洗好了,这就出来,各位还请稍安勿躁,待他上了菜,再请身边的小厮唱价就是。”
新人小倌挂牌宴的上菜一说,也不知起源于哪位花国圣手,只是后来成了惯例,仪式便也一直延续了下来。
说起来倒也简单,无非是洗涮干净的美人,坐在特制的大圆盘中,由几个力士扛着绕场一周,让在座之人能近距离欣赏到妙处,好为竞价添油加火而已。
辛夷的话音落地,堂中烛火又亮了几分,众人翘首以待之下,四个皮肤黝黑的粗壮昆奴以肩抬着圆盘,缓缓走入了大厅。
那人是个盘腿半坐的姿态,单手托腮撑于膝上,一身宽袍大袖的黑纱层层叠叠,衣襟豪爽的开敞着,露着小片的胸膛与隐约的锁骨,极是写意洒脱。
应该是刚刚沐浴后的原因,乌黑的长发全然披散着,半拢在胸前,离得近了,似乎还能感应到散着淡淡兰香的湿气。
这位新人小倌,此刻面上没有一丝的笑意,冷冷的眼,冷冷的脸,却透着绝艳之色逼人而来。
众人的心跳齐齐漏了一拍。
以往的挂牌宴,轻纱裹就的盘中人,要么媚态横生,令人心火躁动,要么俯首轻泪,惹人垂怜。
眼前重楼这一款的,那简直就是前所未见,仿佛他不是那任人鱼肉的盘中菜,倒是花中帝王,正在俯视着尔等凡人。
既然人已出来了,堂中倒没有之前那般嘈杂的样子,似乎都在卯着劲儿的显露绝佳的风度,好让这位能高看一眼。
很快的,一圈便已绕场完毕,辛夷清清嗓子说道:
“各位官人,我得再重申一次,咱家重楼挂的绿牌,正经清倌人,这头一次的会客嘛,谈天说地,饮酒作乐皆可,却断不能碰他一根指头,诸位都是懂行之人,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还请记清了,莫要为难我等可怜之人。”
转头眼里开始泛了光,大声宣布道:“好了,可以唱价了!”
话音刚落,西北角传来小厮的高喊:“甲字桌报一百金!”
似乎是开了个头,接下来各处的唱价声急速的此起彼伏。
“二楼天字三号房报二百金!”
“丁字桌报三百五十金!”
“酉字桌报五百金!”
“天字一号房报八百金!”
……
楚归眸光似电,一眼便扫见天字一号房内的萧祈,心中暗骂一声老色胚,短短的一个对视之后,双方都若无其事的挪开了视线。
二楼的地字二号房内,白术面上的嫉妒已经有些遮掩不住了,跟身旁人调笑道:“一餐素斋而已,居然能捧到这样的价格,管事的今日怕是乐得睡不着了。”
刚说完,他身旁的相好周大官人一声令下,包厢里随伺的小厮站在窗台一声高喊:
“二楼地字二号房报一千金!!!”
至此,正楼大厅里,再无一丝杂音。
楼下,楚归坐直了身子,面色似乎更冷了。
楼上,萧祈捧着刚端上的凉茶慢慢的啜饮,隔壁房内白术垂下了眼,勉强抑制着嘴角的扭曲。
第10章 玄机
楚归坐在房里等待包了他头夜的客人上门,心中忍不住的郁闷。
今日的表演半分失误也没有,他敢说视觉效果比前生拿金奖时也不差什么了,怎可能还没吸得那人注意?
他在脑子里将安王的资料再捋了一遍。
萧祈,字无为,先帝幼子,排行老六,与他的死敌三皇子萧祉同为贵妃江玩所生,萧祉登基为帝之后,江玩晋升为太后娘娘,弟弟萧祈则被册封为一等亲王,封国是富甲天下的膏腴之地锦州。
只因皇帝与太后的溺爱,不舍得让其就藩,定鼎城外给他建了老大的一座安王府,又将负责上都整体防务的执金卫交他手上,是个有钱有闲,又有实权的王爷,简直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是此人实在不堪重任,据说懒散成性,文不成武不就的,手无缚鸡之力不说,还把个贪花好色之名弄得举国皆知,就连自己应尽的职责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执金卫八所十六镇,百来位大大小小的兵头,估计能有大半连这位的面都没见过。
想到这里,传闻中的这个人,与他见过两回的那个桃花眼,实在有些匹配不上啊。
楚归觉得,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环节,要不然,他的违和感不至于这样强烈。
胡思乱想之间,客人进了门,楚归定睛一看,原是头一天入春草堂时撞上的那个矮胖石墩子。
他连起身相迎都懒得做了,反正又不是真的想要做个小倌,也不在意这客户满意度与回头率什么的。
再说了,这人的高度和自己此刻坐着的高度也相差不多,真要站起来迎接,那就不是欢迎而是示威了。
爱答不理的略略点个头,提起酒壶给对面的杯盏斟满,已经算是应付完事儿,楚归半撑着下巴,又开始琢磨自己的问题。
他这幅怠慢的姿态,搁在别的小倌身上,周大官人必定早就破口大骂,可如今却中了邪一般,浑然不觉,甚至觉得劳烦天仙动手斟了酒,他还有些受宠若惊。
安静了一小会,周大官人开始没话找话说,他毕竟是做生意的,口才很是了得,把他那几十间绸缎庄的经营之事说的妙趣横生,楚归也终于分给他几分注意力,不时“嗯”“哦”的配合着点个头,一晚上的时光很快就打发过去了。
到了告辞的时候,这个以南风馆为家的花中老手,竟然面色微红,扭扭捏捏的告了白,说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他,又拍着胸脯保证,等到他梳拢之时,一定会出到最高价,绝不会让他旁落。
那小心翼翼而又万分认真的架势,倒跟个清纯未经人事的少年一般。
楚归把他当做前世那些粉丝们,扯出一脸营业笑容,懒懒的摆摆手,终结了他小倌生涯的头一次包夜服务。
隔天一觉醒来,昨夜再次勾搭失败的郁闷并未消散,楚归对得了花魁之后的事情突然开始没了把握,眼瞅着安王那样子,怕是真的不行了,钢管舞都收拾不下的男人,绝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看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其他的出路也需要再探上一探。
他简单谋划了一圈,将伺候的小厮果儿叫了进来,说是昨夜太过兴奋又太过劳累没能入睡,此刻要好好的补个眠,让他在门外守紧了,不得吩咐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昨夜那场挂牌宴后,堂中哪里还有人不知道重楼的,这位必定是会红到天下皆知的地步,果儿无需管事的吩咐,已经将他看做了贵人,当下大声应了,还体贴的点上一款助眠的熏香,最后关好了房门。
人一走,楚归立刻回了如意楼西院小屋,两家本就一墙之隔,对他来讲,避着人耳目穿堂入室的,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一炷香后,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男子提着个木匣,缓缓出了如意楼,朝北走去。
悦来茶坊三楼,阮纪行对刚刚摘下幕离的萧祈黑了脸:“怎的这次大白天的就上了门,脸都懒得遮了?”
萧祈推了推桌面的帷帽,笑应一句:“这不是遮着么。”转头就向对面米铺望了去。
他其实也知道来的很不应该,却又控制不住的来了,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正在打破他顽固的防守,搅得内心不得安宁。
他得来这里看看,哪怕根本不可能看到想见的那个人,那也要来看看,坐在这里,可以按照回忆的样子再把那段往事细细描摹一遍,让藏在心里的那个轮廓再次焕然如新。
阮纪行有些不依不饶:“没带侍卫?”
萧祈头也没转仍然盯着窗外,手指随意向上比划了一下,阮纪行抬头望去,脸带黄铜面具的无名从梁上探出半个身子,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好歹放了些心,正待继续劝说,小二在门外敲过两声,请示道:“阁主,有贵客上门,大掌柜拿不得主意,请您吩咐。”
阮纪行:“多贵的贵客?”
小二:“五千金,索一张地形图。”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图,但价钱确实相当可以了,此时小二又急急补充了一句:“定金,这只是一半的定金。还说若是觉得低了,也能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