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思来想去,千里迢迢跑这么一趟,还担了未来不知多少惩罚在身上,确实不愿空手而归,只好强行按捺着焦灼,愣愣的坐在桌边,来回倒腾着那座沙漏,默默计算时间流逝的速度。
这一天,无比的漫长,侍女们对他愈发的恭敬,丝毫不敢交头接耳的相互议论,帐内安静如坟,偶尔能听见远处的号角长鸣。
熬到傍晚时分,天色刚刚开始擦黑,就在他实在忍不住想放弃坐等的时候,卫如风终于如约而来。
眼神互相一对,楚归即刻动了手,眨眼的功夫,同来的那个侍卫最先倒地,尔后,帐内十来个侍女眼前一花,尽都无知无觉的晕了过去。
换脸,更衣,总共不到盏茶的功夫。
卫如风也算是近距离观摩了一下源自千面柳傅的易容术,只觉神奇到叹为观止,就连楚归再开口说话时,声调也完全变了另外一人,他不由低声叹服:“真是一模一样,毫无破绽。怪不得你叫我带他来,这是早有打算吧?他是前段时间和你一起看守侧门那个?”
“嗯,他每日子时才下值,等会儿我从西门走,不会穿帮的。东西呢?”
卫如风从袍中掏出巴掌大的一个布包,面上神色未变,可捏得紧紧的手指还是出卖了此时的心情,犹豫片刻后,果决的递了过来,嘴里支着招:“原本交易的数量,臂弩有二千三百具,朴刀一千八百,我做主减了三成,你心中有数就行。”
楚归有些诧异,这种走私的罪证,不该数量越大越有说服力么?这位还私自改小了是个什么道理?
可时间又太过紧迫,压根没等他把疑问说出口,这位原来的太子语言老师,即将走马上任的参政知事大人,也可能觉得没什么必要解释,已急急的转身向帐外走去。
楚归急速将小布包收妥了,快步的跟上。
出帐后,天色已然黑尽,四处开始点起了宫灯,看守的两排侍卫齐齐望了过来,又视若无睹的收回了眼风,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
一前一后同行了好一阵功夫,到了西大门附近无人之处迅速的分开来,并无半句交谈,一个向正殿折返而去,另一个手中令牌一亮,直直的穿出了宫门,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
北原与大定交界的无人区内,三骑快马驰骋而过,被践踏后的小草很快又顽强竖立起来,将踪迹掩藏个干净。
楚归在马背上机械的起伏着,眼光直直盯着前方背影,心里闷闷的,与这天气一样,将雨未雨。
出宫顺利,汇合的也很顺利,只是返程第四天了,萧祈还是没有开口和他说过一句话。
他晓得那人气狠了,自知理亏,可又实在不擅长哄人,只能默默的紧跟着赶路,不时小意的帮忙生个火,递个水什么的,指望着人能早日消消气。
大草原渐渐自身后远去,地形开始了丘林起伏,一块壶口样的杂木林出现后,三人尽都松了口气,已算是安全越过了边界,重返大定的国土之上了。
最前方的那一骑渐渐慢了下来,楚归靠近了问道:“怎么?要再歇息一下么?”
毫无防备的,一双手臂伸过来,直接将他拖拽到了自己的马背上,萧祈冷脸招呼一声:“熊粱,在这儿守着!”
马鞭一扬,率先入了林。
驮着两人的,是萧祈最钟爱的那匹汗血宝马厉风,高大健壮,兼且聪慧不凡,即使现下已入了林,速度犹自未减,极是神骏的在林间小道上穿梭。
楚归侧坐着,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前方也不知目的何处,但有身后一方火热胸膛依靠着,他又觉得无论天涯海角,就这样一路奔驰下去倒也不错。
正在遐想中,冷不丁身后人猛地勒马收缰,厉风“嘶”鸣之后一个人立,他的腰上一紧,被人搂着顺势从旁倒去。
放肆生长的草皮比地毯还要厚软,两人从马背上翻滚下来,丝毫没察觉地面的硬度,反而是纠缠在一起的身体骨架硬到硌人。
一停稳,终于面对面见了正脸,萧祈双目有些赤红,甚至带了些咬牙切齿的痛恨之意。
楚归心中一凛,不妙的感觉刚刚冒出头来,立刻被人掀翻了身体半趴着,臀上迅速一凉,尔后“啪”的一声,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他立刻就懵了。
光天化日之下,前世今生几十年加起来,头一次被人打了屁股。
羞恼即刻上了头,他虽然有错,可都多大的人了,不能换个惩罚方式么?
“萧祈!你个混蛋!”狠狠骂上一句,急切间拱着身子就想爬起来。
可是腰一撅,角度更方便了某人动手,又是接连的“啪啪”声,扎扎实实的挨了两个巴掌。
这下楚归真的恼了,他个大男人不要面子的么?
强自转过身,仰头就想破口大骂,可萧祈急切到毫无章法的热吻,已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堵了嘴,也泄了气。
忽有一阵微风拂面,他顿觉脸上一凉,还以为雨滴已落了下来,勉强睁眼一看,与他交颈而吻的那个人,桃花眼紧紧闭着,眼角泪痕却清晰可见。
他狠狠一愣,似乎皮肤感官已发生了失误,面上的水痕不是凉的,反而烫得厉害,烫得胸口一阵阵的刺痛,将所剩不多的怒气彻底化为了虚无。
强烈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他是这样被眼前人爱着,在乎着,竟至有了微微眩晕的感觉。
双手不受控制的一搂,搂上了熟悉的肩背,楚归将薄唇开得更大些,任由对方深入,肆意侵略。
可萧祈想要的何止这一点,他已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转眼间,两具强壮的身躯已撞在了一起,在荒无人烟的杂木林中,如野兽一般,相互撕咬,奋力索求。
雨,终于落了下来,迅速沾湿了两人的发肤,但却丝毫不曾浇熄心头的火焰。
连月来的相思,忽然失去联系的惊怕,夹杂着上一次半途而废的憋屈,萧祈的动作前所未见的粗暴,似乎想就此将人掰折了,撞碎了,彻底捣成一滩水,与这春雨揉在一起,再整个吞咽到肚里。
楚归也不甘示弱,这等幕天席地的滋味,彻底激发了他心头的野性,完全失去痛感一般,迎着微雨,骑乘而上,巅峰如怒涛拍岸,不停歇的冲刷着,一波又一波。
……
雨已经停了很久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奉命守在原地的熊梁抓住了送上门的第三只野兔,他开始百无聊赖的欺负地上的蚂蚁,将它们辛辛苦苦修补好的洞口再次戳个稀烂。
不知第几次向远方眺望之后,终于等到了召唤的哨笛声,他咧嘴一笑,拎起兔子上了马,又牵上另一匹空空的坐骑,缓缓进了林。
篝火已升了起来,循着火光找到自家师兄的时候,他将楚公子搂在膝上紧紧抱着,柔声说着话,前几日的冷气似乎已被这场春雨浇个彻底,如今已化为肉眼可见的黏腻,将两人紧紧缠绕着,好像变成了一个人一样。
他心中替人高兴,又有些脱离苦海的庆幸与放松,二话没说开始拾掇起兔肉,预备着三人能美美的吃上一顿。
楚归见了自己的那匹马,想从皮包里取出账簿与人献宝,刚一挪动便低低“嘶”了一声,一双凤目似嗔似怒的撇过一眼,萧祈连忙问道:“怎么了?”
楚归却瞬间把人看透了,那眼神中带着关切,语调里却分明透着几分得意。
有些没好气的说:“前两天爱答不理的没顾上,现在东西拿给你看一眼,别费了这么些功夫,到手了却又派不上用场。”
萧祈喉咙里滚出个“嗯”,知道刚才把人做得太狠了,现在怕是有些不适,有心想要起身去拿,却不舍得就此将人放下。
干脆抱着人站了起来,凑到了马鞍边上,让他自己动手。
油纸裹好的小布包打开来,巴掌大的册子与几份书信落在眼中。
萧祈又抱着人坐回了原处,两人就着火光,将东西拆开来彻底看了一遍。
看完了,楚归将心中疑惑问了出口:“卫如风说他将数量削减了三层,当时走的太急我也没顾上仔细盘问,这是个什么道理?”
萧祈只略略思索了片刻便已有了答案:“缺失的用铁量一查既明,兵刃的数目却对不上,看得见的是为了敛财走私,消失了看不见的呢?会变成疑心,生成暗鬼,作用反而更大。姓卫的这家伙,阴得很呢。”
楚归这才恍然大悟,他自己从来缺少弯弯绕的肚肠,只喜欢直来直去,不服就干,所以对这些谋略取胜,杀人不见血的读书人有些敬畏,嘴里不觉说道:“好厉害……”
萧祈难得没有反驳,还认同的微微点了点头,接口道:“不光如此,他私下把你放了出来,看似为了让你帮他报自家私仇,实则一石数鸟。
一来,他替他的主子守住了承诺,了了一段旧日恩情,呼延浩沐就算眼下对他有些恼怒,等时间长了清醒过来,始终会记得他的好。
二来,这私仇却也连着国事,我们一旦扳倒了江淮武,边军动荡,对此时的北原只有好处没有害处,他们也能集中精力对内,稳固刚刚到手的皇权,这会是大功一件。
三就不用说了,与你这样的大高手行个方便,日后万一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你怕是不好推拒,他已把你看得透透的,你啊,嘴硬心软,又是个重诺之人。”
第70章 上奏
楚归试图反驳:“哪有软?我分明嘴硬心也硬,刺客生涯都多少年了,还能对着他一个投了敌国的人心软不成?”
呵,定鼎城人竟皆知的柔骨美人,尤其头前被人操弄的耐不住后仰之时,分明可以软到不可思议,居然还好意思说哪有软?
当然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萧祈心中暗暗笑过一轮,好声好气的解释:
“以呼延浩沐对你的心思,你若是想拿他性命要挟是不是易如反掌?住了那么些日子,可有动过念头?再说了,后面被人软禁,用的什么招?一群与你毫无瓜葛的异族女子而已,你却就此困住了,还说不是心软?
最后再打个比方吧,若你二人处境互换一下,那姓卫的日后陷在了上都,在对你没什么损害的情况下,你愿不愿意助他一把?”
楚归嘟囔了几声,却没能还嘴。
因为答案是愿意的。
得了这人一次帮忙,再加上老乡与同病相怜的情分,就算对自己有些损伤,恐怕也是要助的。唯有一点他很笃定,若是会对萧祈产生什么负面影响,那就别提什么情分不情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会帮上半把。
他悄摸瞟了那俊朗的侧颜一下,盯着人下巴将这话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然后发现提到了北原那位新晋大汗的名字,萧祈的面色又有些回冷,嘴角也略微下垂。
他不自觉的就想替人顺顺毛,将头靠的更近一些,在耳边低声说:“你别生气,我之前压根没想到他有此招,相处的时候人也算规规矩矩毫无逾越,放心,但凡敢和我随便伸指头的,根本轮不着你来拈酸吃醋,我早已将人剁了泥,拿去喂狗。你莫要忘了我是谁……野鬼啊!”
最后三个字已经轻到变成了气音,就像是故意往耳朵眼里哈气一般,萧祈强忍了各处泛起的痒,伸手在怀中人面上轻轻一掐,惩罚了他的顽皮,接口道:
“没生气,只是后悔头一天进宫没直接把你带走,让你受了委屈,呵,四妃之一,他也配?”
楚归听懂了这话中饱含的珍视之意,心中一甜,回手扯住人的耳朵,一个下拉,一个仰头上迎,又吻到了难解难分。
不远处的熊梁死死控制着自己的余光,将手里的烤兔肉,再度放回了火苗上,肚里咕咕叫着饥饿两字,偏偏心里觉着饱饱的,像是被什么莫名其妙的杂粮塞满了,半点提不起食欲。
好在他心眼奇大,不过三天就已彻底适应了,无论那两人在眼前如何的腻歪,他就跟个睁眼瞎一般,再无丝毫波澜。
接下来返京的路程慢了许多,几乎已变成了春游,萧祈事事由着楚归的喜好,走一路玩一路,再吃上一路,让原本十日就可抵达的行程,硬生生拖到了四月末,方才遥遥见了上都那锈红色的高大城墙。
回到王府之后,楚归耗了几月辛苦得来的证据交到了阮纪行的手上,只是这人估计对他有些意见,半个好脸都没有,见面连楚公子都不愿尊称了,只把他当空气一般视而不见。
楚归虽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他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儿去,他忘记了那位丹华派的掌门还在府上等着他,这算是中途逃遁的病患,又被主治医生逮住了,下场可想而知。
一日三顿金针免不了,最无法忍受的却是加强版的“七补汤”,除了原有的味道外,此时不知又加了什么东西,居然臭到了三里可闻的地步,在他的味觉酷刑上,再度加了一味嗅觉的折磨,顿时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康复疗程中。
又到了月初早朝,萧祈天不亮就起了身,有人万里奔波帮他张罗回的大戏,今日就要开始敲锣,他自然要打起精神看个全套,才好回府与那小功臣讲个绘声绘色。
他心中的小功臣其实也已醒了,没吭声的懒懒靠在床榻上,就着烛火看他整理衣装。一身崭新的绛红蟒袍,头顶白鹿皮制成的弁冠,红珊瑚串就的璎珞从两鬓自然垂下,衬托得气质矜贵至极,又俊朗悦目至极。
楚归正是偷看得心神荡漾之时,冷不丁被人逮了个正着,眼中惊艳痴迷之色还没来得及藏好,就被萧祈尽收了眼底,没忍住,还是凑上前又厮磨了一阵,最后才在赵成再三催促中匆匆上了王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