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大小姐...大小姐要车送大夫,让留着车,与我们什么相干?!”
“你们是觉得大小姐的大夫比我夫郎的命还重要了?”齐鹤唳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规矩?我今儿就不是来扯皮讲规矩的,你们更不用拿大小姐来压我,只盼着齐雀巧打赏的钱,够接你们骨头治病的也就是了。”
说话间他出手如电,这几个人的右腿应面骨全被枪杆击碎、瞬间全都滚倒在地上,“你们也不必拖着残腿去和齐雀巧通风报信,我现在就自己去告诉他,看看她扣了我夫郎的大夫,现下生出个什么东西来!”
齐雀巧和林晓风因为孩子姓名的事拌了几句嘴,林晓风气闷之下摔门而去,齐雀巧也是一肚子气,刚刚躺到床上,只听门口一声巨响,竟有个人踹开门闯了进来!
“你还没生啊?”齐鹤唳的脸在黑暗中有种森然的杀气,他用枪尖指着齐雀巧高耸的孕肚,面无表情地说:“要不要我帮帮你?”
齐雀巧吓得尖叫起来,“齐鹤唳你疯了?!”她捂着肚子缩在床上一角,大叫道:“来人呐!快来人把他拖出去!”
“你不是要生了吗?抢了大夫不让去挽云轩,怎么孩子现在还在你肚子里?!”无论齐雀巧躲到哪儿,齐鹤唳的枪尖永远指着她的肚子,“你扣着大夫、扣着马车,你想害梦枕的命——干了这种亏心事,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齐雀巧花容失色、浑身发抖,她没想到齐鹤唳竟像疯狗似的直接动手,不能再如以往用语言弹压含糊过去,她一改平素的盛气凌人,哆哆嗦嗦地说:“我没有!我真没想害他,我...我当时真的胎动...也、也要找大夫...”
“是吗?那大小姐如何解释柴房里冒出来的几条狼狗?”绛香提着灯走进来,恨恨盯着她:“云团被咬得血肉模糊、死得好惨,公子是为此才动了胎气,这件事也和大小姐无关吗?!”
齐雀巧哪里肯认,齐鹤唳想到那只在他手心里喵喵叫的小杂毛,又想到怀里这个没有呼吸的孩子,怒火烧得他双眼通红、恨不能直接杀了齐雀巧,他把手臂一抬在齐雀巧脸前晃了个枪花,齐雀巧只见寒光一闪、耳边响起“噗”地一声,长/枪的尖刃紧贴着她的脸插进墙壁中,齐鹤唳一字一字阴沉地说:“你敢发誓吗?若是那些事是你干的、若你诚心害梦枕,云团就会来索你的命!”
齐雀巧简直要被他吓得发疯,她不敢发誓、更不敢不发誓,情急之下只有抱着肚子呼痛,打着滚说马上就要生了,让人速速去给她请大夫。
“我看谁敢去!”齐鹤唳冷笑道:“这可倒好,一报还一报,你也试试生产没大夫的滋味儿...”
“孽子!你真发癫了?!”
齐老爷和齐夫人双双赶来,齐夫人焦急地怒喝:“你们都围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大小姐请大夫!”
齐鹤唳用长/枪一甩一挡,“原来太太并非对府中的事全然不理,怎么我夫郎要生产的时候,你这个主母好像全然不知似的?你女儿要生了,你来得倒快!”
“难道江梦枕咽气了?你为此疯了,来找我们的晦气?”齐夫人刻薄地说:“是他自己没福,怪得了谁?老爷又不是没给他找大夫...”
齐鹤唳把枪尖往地上一戳,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冲过去“啪啪”给了齐夫人两个耳光,“嘴里放干净一点!你死了他都不会死!你别再给我拿什么主母嫡母的款儿,你配吗?!”
“你...你...”齐夫人倒在地上惊骇地看着齐鹤唳,这个从小被她错扁揉圆的庶子用这两个干脆的嘴巴,把她树立了二十年的嫡母威严打了个精光!
“畜生,你要杀父弑母不成?!”齐老爷气得暴跳如雷,“我们书香世家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杀千刀的祸根孽胎!”
齐鹤唳连“爹”也不叫了,直接道:“齐老爷,你是一家之主,我夫郎生不下孩子、躺在挽云轩等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书香世家的仁义风度?书香世家会包藏祸心、草菅人命吗!”
齐老爷毫无悔意,“我已让人请了大夫,你还要怎么样?”
“好,那我现在也让人去给齐雀巧请个大夫来,请个医术平平的庸医,只让他保小!等生下孩子后,任由齐雀巧躺在床上,把一身的血全都流光了!”
齐老爷和齐夫人异口同声叫道:“你敢!”
“对你的亲生女儿,你就舍不得了?我的夫郎也是人家的掌上明珠,出身名门、受尽宠爱,比齐雀巧更娇贵千倍万倍——你再看看看看我的儿子!”齐鹤唳红着眼睛紧搂着怀中的小襁褓,“我还没机会娇宠他,他就让你们害死了!”
齐老爷听见他说是儿子,心里也有点可惜,但为了维持一家之主的威势,他仍强词夺理地呵斥道:“生子本就是鬼门关,都是意外罢了,你这么闹有什么用?大丈夫何患无妻无子?丢人现眼!”
“大丈夫何患无妻无子——你说的可真好、真轻巧!我还没死你已把我扔进棺材里,” 齐鹤唳指着齐夫人道:“她要死了,你更是开心,巴不得再娶个年轻貌美的——真是书香门第的大丈夫!”
齐老爷目眦欲裂,抬手就要打他,齐鹤唳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沉声说:“你当我还是小孩子,任你打骂吗?我告诉你,梦枕是让人害了,有人给他下了血姬草想要他一尸两命,你说谁最可疑?梦枕的孩子碍了谁的眼?谁成天惦记着你的家产呢?”
齐老爷和齐夫人都下意识地看了齐雀巧一眼,齐雀巧却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抱着肚子说:“好,你查吧,随便你查!若查不到又怎么样呢?你这一通大闹,不用给爹娘一个说法吗?”
“齐雀巧,我以前只是懒得与你计较,你别把人全当傻子!这桩桩件件的事,你想通过找不到物证就翻转了去?做梦!”齐鹤唳冷哼了一声,“我夫郎躺在床上等死的时候,他们作为爹娘做了什么?又要给我什么说法呢?”
齐老爷拍着桌子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事已至此你到底要干什么!”
“齐家怎么会有如此不肖子孙!”齐夫人拉着齐老爷的衣袖哭泣道:“齐鹤唳行事如此狂悖、不敬父母,老爷应该将他逐出家门!”
“好,开祠堂那天我一定到!”齐鹤唳听了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今天将所有人得罪个遍,江梦枕回府后的处境只会更难,他早该带江梦枕离开乌糟糟的齐家,“现在你们一个都不许走,我要在府里搜查血姬草,查不出来还则罢了,若是叫我找到物证,咱们就顾不得什么血缘情分,我一定要上公堂去讨个说法!”
他强行把齐家三人全反锁在齐雀巧的卧室里,让秦戈吴钩和绛香拿着药香去齐府各处搜寻,他提着枪抱着襁褓站在齐家的大院中,环视着周遭的朱楼碧瓦,心里没有半点不舍,甚至一瞬间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要和江梦枕一起离开这里,只从齐家带走这一身的骨血,将其他一切全都断绝了去!
齐鹤唳终于有了这个觉悟,齐府虽然是他的“家”,却更是一个肮脏的泥潭,他不该在这里苦苦寻找什么胜过大哥的认同,因为陷入这里的人本来就是扭曲而不自知的,包括他自己。
只可惜这种斩断血缘、违逆伦理的决绝离开,是很难发生在某个无事的清晨的,唯有在这样撕心裂份的夜晚才能痛下决心。一个人无法挑选父母与出身,这就是生而为人的无奈,齐鹤唳生来六亲缘浅,齐家宛如长在他手臂上的脓疮,因为血缘天性,他当然想保住自己的手臂,但熬了整整二十年,齐鹤唳受够了折磨,甚至连累了江梦枕和他们的孩子,他最终决心斩断这腐烂生疮的一臂!
人生总会面对这样吊诡的悖论,如果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是不会愿意自断一臂的,但很多事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这样的断绝又能弥补什么呢?齐鹤唳静默地站在星空下,他确乎把齐家闹了个天翻地覆,但在怒火释放燃烧过后,他又觉得更加空寂伤怀、痛苦难言。
第66章 百口莫辩
江梦枕又梦见了自己落在水里往下沉, 四周极冷极静极暗,他却不似以往那般慌张害怕,身体沉重而疲惫, 他竟希望不要有人来救他,就让他这样缓缓沉到湖底。人世间有太多难以承受的事、远不如水底安静, 他宁愿被淤泥掩埋起来, 不听、不看、不想、不去感知,让他就此解脱了红尘烦恼, 大约才是慈悲。
“梦哥哥, 你醒醒...”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江梦枕浑身一颤,他下意识地不愿面对这个人, 只闭着眼睛任那人呼唤施救。一口气从唇之间渡过来,僵冷的身体终是浮上了水面,封闭的五感瞬间归位, 他更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熟悉的声音和怀抱,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他睁开眼睛看着记忆中那张稚嫩的脸, 只觉得涌入心肺的空气太多、让他的肺腑难受得几乎炸裂开来!
江梦枕急喘了几口气,他觉得极其难受、浑身开始发疼,尤其是肚子涨痛得厉害, 池水被渐渐染红, 他在水中央无助地抱着肚子, 方才还在他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耳边突兀地响起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嚎、断续地叫着爹爹,小腹向下坠胀得疼,江梦枕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失去这个孩子,崩溃地哭喊道:“你去哪儿了...快救救孩子!”凄厉的声音在水面上远远地传出去, 却是无人回应。
一池的水都变成了血色,天上开始下雪,在天地一色的飞白中,他隐约望见一片大红的披风,一只手拉起披风裹住了身边的漂亮少年,江梦枕眼睁睁地看着齐鹤唳领着肖华走进大门,他的丈夫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只有笑着的肖华、没有绝望求救的江梦枕。
江梦枕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他以为肚子里的孩子会帮他留住丈夫,却原来他和孩子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外面的诱惑、敌不过一个肖华。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齐鹤唳拥着肖华走远了,雪地上留下两行血色的足印,他们的每一步都踏在江梦枕和孩子的鲜血上,世间只剩下两种颜色——惨白与血红,一如江梦枕的脸和他脸上的泪。
“不许进去...他还没醒呢!”朦胧间传来噪杂的吵闹声,“三天过去了,你抓到凶手了吗?你还有脸来见他!”
“好歹让我看看他,那天流了那么多的血,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早干嘛去了?你一天到晚往这儿跑,肖华可怎么办?他可还巴巴地等着你呢!”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你敢硬闯?来人,快给我拦住他!”
齐鹤唳甩开两个抱住他腿的小厮、快步转进屏风后面,江梦枕正好在这时睁开眼睛,电光石火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齐鹤唳脚下急停,望着江梦枕脸上的泪,只觉得五脏六腑全揪成一团,一时说不出话来。
武溪春追进来撵人,却见江梦枕已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忙赶过去问:“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可有哪里难受吗?”他用手帕帮江梦枕擦去眼泪,心疼地说:“你整整睡了三天,梦里都在流泪...”
江梦枕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眼泪根本就止不住,声音嘶哑地像是杜鹃啼血,“我的孩子...”
武溪春含糊道:“先喝口水。”他有意地挡住齐鹤唳直勾勾的目光,喂江梦枕喝下半杯温水,而后才斟酌着说:“你平安是最要紧的,先别想那么多,只管把身子养好再说。”
“你告诉我吧,”江梦枕泪眼盈盈地看着好友,“是我身子太虚没养好他?还是因为惊吓动了胎气?他已经七个月了,一直都很乖的,怎么突然就...”
“根本不是你的问题,你千万不要自责!”武溪春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说:“其实...其实孩子早就没了,有人给你下了血姬草,让孩子胎死腹中,但那孩子是个极仁义的,即便已是死胎却不肯被那庸医推出产道,这才让孙大夫能救回你的命...”
“怎么会!”江梦枕满脸的不可置信,“我一直很小心的,院门都没出过几次,熏香停了、衣服被褥也是天天翻检、入口的东西皆是碧烟亲自看着的,她们哪里还有机会害我!”
武溪春闻言也觉得疑惑,“孙大夫说,这东西必然放在你日日接触的地方...”
“还能是哪里?我想不出来...”江梦枕用手捂住额头,痛苦地喃喃道:“不可能啊...我怎么也想不出来!”
“你别急,害人之心一起,总是防不胜防的...”
“梦枕,”齐鹤唳站在一旁,终于声音干涩地开了口,“你别难受了,我已让人在府中上下搜查,一定会查清楚的,我绝不会放过害了我们孩子的人。”
江梦枕立时抿住唇不再说话,武溪春转身怒视齐鹤唳:“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还敢出声?梦枕不想理你,快滚快滚!”
“梦枕...你...”齐鹤唳如同脚下生了根,怎么也不肯走,直望着江梦枕的方向道:“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很担心...”
江梦枕想到方才的梦、想到死去的云团和孩子,只觉得悲从中来,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断了,他挽回丈夫的愿望终究成了奢望,齐鹤唳不必再为了孩子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一边与肖华幽会一边和他虚与委蛇。
“你还来干什么?”江梦枕闭着眼睛扭过头去,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头上,“孩子没了,你愧疚了?又来和我说对不起?你既然心里放不下...那个人,为什么要骗我呢?”江梦枕甚至说不出肖华的名字,他一想到这个人就觉得心口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让他无法呼吸、更无法面对齐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