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和几个衙役在顶着民愤帮助岑风叶和袖手在旁无动于衷之间只犹豫了瞬间,便选择了后者,还退了几步,免得殃及池鱼,无端受祸。
过了许久,人群陆陆续续散开,该回家做饭的回家做饭,该回家吃饭的回家吃饭。
师爷见岑风叶仍呆呆地坐在地上,心想,不管这人犯了多大的错,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和众人围攻,还是很可怜的,他心有不忍,便过去蹲在岑风叶身边,想要扶他起来。
手还没碰到岑风叶的衣袖,便被岑风叶怒目而视,他头发披散,衣襟脏乱,吼道:“别碰我!”
师爷停下了手,站了起来,与几个衙役一起离开了。
不识好歹!活该……
当夜,岑风叶自缢于一脸狼藉的县衙上,只留下了一封血信。
门外还有小儿在拍手唱道。
“风叶狷,流水辩,孤母怨,苍天怜,辗转反侧无法眠,只为狗官还血溅,偿血溅……”
68、贪一字害人不浅
迷了心窍迷了眼。
巍巍峨碧瓦朱甍。
付世延看了颖都城一眼,仍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他收敛心思,大踏步走向一处,他要去做他应做之事。
承庆帝听闻了《孤母怨》之事,整个颖都沸反盈天,孤母怨扩散到百姓怨,这个也说这个地方的官欺压百姓,那个也说那个地方的官碌碌无为,个个都唱一出戏给承庆帝看,那还了得。
他扔下奏折,阴沉着脸道:“将孤母怨背后的指使之人给朕找出来,带回来。”他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搅动风云。
翌日,朝堂之上。
承庆帝的脸色不太好看,百官心里跟着抖三抖、颤三颤,但皆表情肃穆,不露声色。
“臣,有事禀报。”付世延走出一步,沉声道。
承庆帝哦了一声,问道:“付爱卿胸有成足,可是找出了齐岱之案的真凶?”
付世延躬身,道:“陛下料事如神。”
“近日,民间流传孤母怨一戏,很是轰动,朕也日日忧心,寝食难安。”承庆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说:“因此,刚好朕命人带了写孤母怨的人进宫,来人,带他们上来,好好看看真凶是谁,再好好做一出怨清平啊。”
苏裕心里咯噔一声,那……岂不是康金旺和赵恒?承庆帝此时将他们二人带进宫,绝非好事。
康金旺和赵恒被带了上来,二人衣衫完好,面色红润,看来没有受伤,苏裕稍稍放下了心,康家官员看到康金旺,惊了惊,用眼神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康金旺默然苦笑,摇了摇头。
昨日来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人,佩刀带腰牌,气派十足,轻轻松松便将他们二人打包带来,将他们扔在了一处僻静的宫殿里,过了一晚,才带他们来这里,赵恒看见位于龙椅之上的承庆帝,惊吓太浓,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说:“草民拜见陛下。”
康金旺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说:“草民拜见陛下。”
“平身。”承庆帝皮笑肉不笑,“你们二人站在一旁,听听孤母怨的真凶,到底是谁。”
“是,草民遵旨。”二人起身,缩到一边去了。
付世延看了眼康金旺,不着痕迹地点头,康金旺回以淡笑,二人都放下心来。
“杀死齐岱的人,姓袁名承杰。”付世延忽略承庆帝的凝视,“但,指使袁承杰杀死齐岱的人,是当朝国舅费恺骋。”
费恺骋脸色一变,说:“付侍郎,你是刑部侍郎,你可知诬蔑忠臣有多大罪?”
付世延慢条斯理地说:“费大人先勿动怒,人证物证俱在,费大人怎可这么快给下官套一个诬蔑之名,若臣诬蔑了费大人,臣,单凭陛下处置。”
承庆帝静默片刻,说:“付爱卿,你可要想好,诬蔑天家,是重罪。”
齐鸿福微转身,拼命地给付世延暗示,即便此事真的是费恺骋做的,也万万不可在百官面前说出来,不然天家颜面何存?
承庆帝是在警告你啊,小心乌纱帽,更要小心乌纱帽下面的脑袋!
付世延坚定地迎着齐鸿福的目光,心道:“老师,这些年多谢你的教导,可学生自进刑部那一日起,便发誓了,此生不能冤枉一个无辜之人,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老师,抱歉,学生这次……不能听你的了。”
“痴儿,痴儿。”齐鸿福转回身,闭上眼,不再看付世延。
付世延说:“陛下,臣请带人证,袁承杰。”
“准。”承庆帝说。
袁承杰被押了上来,他跪在地上,不敢看尊贵无双的承庆帝一眼,只拜倒说:“小人……小人袁承杰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赵恒一拍脑袋,心想:“我怎么就忘了说万福金安,真是蠢极了,幸好陛下宽宏大量,没有怪罪。”
“袁承杰,将你做过的事,谁指使你杀齐岱,你怎么杀齐岱的?说出来。”付世延说。
费恺骋冷眼以对,说:“袁承杰,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
“陛下!”袁承杰颤抖着身子,哭诉道:“小人的女儿还在费,费国舅府中,小人若是指认费国舅,小人的女儿恐怕小命不保,小人求陛下,现在派人去将小人的女人接出来,小人……小人才敢将事情原委一一说出。”
承庆帝看着底下百官各异之色,知道今日这是不可能轻易了结,在心里恨恨地骂了费恺骋一句,又后悔带了康金旺和赵恒上来看这场闹剧,明日不知会写一出百官笑还是恶人报,心烦极了,表面上还要无私公正道:“纪公公。”
纪公公领命,退下去让人办了。
费恺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承庆帝居然真的让人给放出来,那他……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袁承杰连连磕头,终于敢看了费恺骋一眼,说:“小人现在,便将齐岱之死的原委一一道出。”
众人凝神,都想听听这闹得满城风雨的《孤母怨》的另一出戏,真戏。
袁承杰叹息,说:“小人原是费国舅府上一仆人,原本入不得费国舅的眼,可小人有个姿色尚可的女儿,她也在费国舅府上当婢女,费国舅知道她是小人的女儿,便将小人放在了他的身边伺候。”
费恺骋心想:“你倒是全部抖出来,那又如何?我可是国舅,当今皇后的亲弟弟,不过杀了一个贱民,你们就算查出来,我便是认了,能奈我何?”
想到此处,他脸上浮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心定了下来。
“两年多前,费国舅要去岭峋县,要带几个下人一起去,小人也收拾了包裹随行。”袁承杰继续道,“费国舅到了岭峋县后,便只带了小人到山匠所,费国舅在山匠所走着,便到了齐岱的院子里,他见着九陇假山,不可思议,费国舅亲口说道,天底下竟有如此精巧的假山。
齐岱见有生人进来,问我们是谁,费国舅表明了身份,齐岱也还是那副冷淡模样。”
苏裕也看过《孤母怨》,袁承杰口中的齐岱与《孤母怨》里的齐岱一样,自有傲气,不因权势折腰献媚。
袁承杰顿了顿,说:“费国舅好像有些生气,但因实在钟爱九陇假山,还是问齐岱,这个假山何时完工,开个价吧,我要了。
齐岱说,不卖。费国舅问,五百两?
齐岱摇头。费国舅继续问,两千两?
齐岱摇头,费国舅问,五千两?齐岱还是摇头。费国舅不耐烦说,我输窦娥可是黄金,不是白银。
齐岱说,不要黄金白银,不卖。费国舅怒问,为何?
齐岱说,九陇假山耗费了我几年的心血,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一般人我都不会卖,更何况是气焰嚣张的无知之人?”
赵恒握拳,心道:“如此猖狂的人,不卖就对了。”
“费国舅怒冲冲地走了,后来,费国舅又带小人来了两次,再问了齐岱两边,到底肯不肯卖九陇假山,齐岱始终不变,说,不卖。”
袁承杰咬唇,说:“齐岱三番两次地嘲讽费国舅,以费国舅的脾性,哪能善罢甘休。于是,费国舅让小人,找一个时机,将齐岱杀了,把九陇假山搬过来,运回颖都费府。”
林渊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顺民上书》。
袁承杰哭道:“小人……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小人推脱了,小人跟费国舅说,小人做不到。费国舅……便拿小人女儿的性命要挟我,说,我若不肯去,便要……便要奸杀小人女儿。
小人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受此大辱,小人迫不得已,照费国舅的话做了。”
康金旺嫌恶地看了费恺骋一眼,暗骂道:“狗彘不如。”
“就在费国舅准备回颖都的前一天,小人偷偷潜入山匠所,来到齐岱的院子里,小人心慌意乱,小心走到齐岱背后,待他转身之时一刀插在了齐岱心口,捂住了他的嘴。
齐岱的血却溅到了九陇假山上,我试过擦拭,可那血迹不知为何,竟怎么擦也擦不掉。
我心想,这回费国舅定会狠狠责怪小人,可小人也已别无他法,小人看着齐岱,直到齐岱咽气。
小人见岑知县正在走来齐岱的院子里,知道这两人曾有过节,便想嫁祸于他,小人模仿着齐岱的声音惨叫一声,岑知县听到后便匆匆跑来,小人趁机躲起来,见邻近院子里的山匠也出来了,岑知县当时没有立刻去看齐岱的伤,而是先擦拭了九陇假山,发现擦不掉后愤怒地踢了齐岱一脚,还骂了一声,门外的山匠全都看到了听到了,这可真是天助小人,小人趁着还没有许多人注意,便逃出了山匠所,与费国舅一同离开岭峋县。”
“可恶至极!”中书令柳源下意识道。
承庆帝看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激愤之下,骂了费恺骋,当即闭上了嘴。
“九陇假山染了血,费国舅也不想要了,回程的路上骂了小人许久,小人不堪忍受,回到颖都后离开了费府,小人离府前,费国舅还警告小人,若小人敢将国舅指使小人之事托出,小人的女人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敢保证……
若不是付大人找上了小人,向小人担保小人的女儿会安然无恙,今日小人……是万万不敢说出这些话啊。
陛下,不管怎么说,是小人杀了齐岱,小人罪有应得,请陛下处死小人,放过……小人的女儿!”
袁承杰不断磕头,咚咚重击声在空旷寂寂的大殿上格外清晰。
承庆帝不顾袁承杰,问:“付爱卿,你刚刚说人证物证俱全,朕只看到了人证,物证何在?”
“回陛下……”付世延从怀里拿出卷宗,递给公公,公公呈上去给承庆帝,他说:“物证便是这纸卷宗,当年张岱死后,仵作曾去检查过张岱的致命伤,发现张岱的伤口从右到左,右比左深且宽,很明显,这是惯用左手的人刺下的伤口。
而巧的是,岑知县也惯用左手,他害怕别人因此而更加怀疑他,让仵作隐瞒此事,只在卷宗上写了寥寥一句。
臣身为刑部侍郎,对颖都大小官员府中的下人有所了解,惯用左手的人并不多,臣恰好想起来,费大人府中有人惯用左手,顺藤摸瓜,便查出了袁承杰。”
“那,众人都认为岑风叶是凶手,付爱卿查出了什么?才觉得此事并非岑风叶所为?”
“臣到岭峋县之时,曾留意过岑知县的手劲,臣让岑知县托住一块牌匾,他力有不及,仅仅片刻便大汗淋漓,臣又寻了几个法子试探,才肯定岑知县力气甚小,并非伪装。”付世延说,“而臣查看卷宗,发现伤口很深,以岑知县的手劲,即便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他停了下来,没有说完,但在场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对对对,小人常年干粗活,力气很大。”袁承杰停止磕头,额上红迹斑斑,说:“当时随心的还有几人,当时费国舅不选他们,而是让小人去杀齐岱,一是因为小人力气大,二十因为……小人身材矮小,费国舅觉得小人不易被发现。”
承庆帝将卷宗看了,问:“费国舅,如今……证据确凿,你可还有何话?”
费恺骋站了出来,他刚刚趁着付世延讲话之际,想了很多,组织成堂皇言,说:“臣有话要说……齐岱一个普通百姓,竟然敢对臣出言不逊,臣一时气急,教训了他几句,这些话,袁承杰也听过。
可,臣绝对没有指使袁承杰杀人啊,我相信付大人查的都是真的,但是人是袁承杰杀的,诸位又怎么知道,袁承杰不是为了自己保命,拖臣下水呢?除了袁承杰一面之词,还有谁能证明,是本王指使袁承杰杀人?”
“岑风叶自缢于公堂之上,他死前留了绝笔,是给臣的,今早刚刚送到颖都,臣看过后,想着既然今日都要揭露凶手,便将此信带到了朝堂之上,这封信……跟这桩案子有关。”
付世延打开血信,说:“此物凶煞污秽,臣不敢呈给陛下,请陛下容臣念出。”
承庆帝沉思片刻,说:“付爱卿,念。”
【付大人:岑某知你公正严明,故今日将我所知告知大人,这件事害了太多无辜之人,齐岱死于非命,齐温氏含恨而终,岑某母亲因此见背,岑某与岑家一刀两断,今夜,岑某也要随母而去了,写下绝笔,便是要恳请大人严惩凶手。
凶手便是当朝国舅,费恺骋。
当日费恺骋与齐岱的争执,岑某全部了解,费恺骋也曾多次旁敲侧击,问岑某如何才能得到九陇假山,岑某十分清楚,费恺骋想要利用岑某,得到九陇假山。
费恺骋提出了一个岑某无法拒绝的条件,此事若做得好,将我提到颖都,在这小小县里如何成就一番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