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武虎,那天跟付世延一起去周家酒楼的人。
苏裕问:“你们少爷这个时候一般会在什么地方?”
“这个时候……应该在付世延付公子家。”
“付世延和郑武虎什么关系?”康金旺问。
荣大说:“付公子和少爷是多年好友了,当年付家没落,很多朋友都疏远了付公子,只有我们少爷一直陪着付公子,我们少爷是十分重情重义的人。每天的这个时辰,少爷都会去付公子家坐一坐,聊聊天呢。”
“我们问完了,你们继续忙吧,多谢。”李裕说完,便与康金旺一起走了。
兜兜转转,二人又来到付家门口,还未敲门,便听到里面有一男子愤怒地说:“付世延,枉我平时对你这么好,现在要你帮我写一篇文章,你都不肯吗?”
付世延怎么回答,他们也没听清,康金旺抬手敲门。不一会儿,里面的人打开了门,看到的竟是怒气冲冲的郑武虎。
郑武虎眼里冒着火,燃燃混混地烧着,让他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抬腿想走,苏裕伸出左手,轻轻一拦,说:“请郑公子先别走,我们需要您和付公子聊一聊。”付世延听到动静,也没有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靠在椅背吹茶,见到他们三人进来,半点都不诧异,继续吹着烫茶,对他们不加理会。
苏裕道:“我们是府衙人员,怀疑付公子与一桩精心谋划的谋杀案有关,故今日过来,问公子几个问题,请付公子如实相告。”
付世延喝了一口茶,道:“呵,随你们问,我没做过的事,你们也问不出什么。”
康金旺说:“那请先说说,你们二人刚刚因何事发生争执?”
郑武虎一听到这谋杀案扯到自己身上,连忙摆手说:“两位大人,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刚刚与尚钦是发生了争执,可是那都是私事啊。”
苏裕说:“请你不要含糊其词,把事件始末细细说来。”
郑武虎两只手无处安放似的抓来抓去,说:“是这样的,前几日我干爹说我人叫武虎,不能真的当一个一介莽夫,虽然会认字,但是也要会写点文章,作点诗词,我就读过几年书,也不是读书的料,能认字能背几篇古文就不错了,我干爹这样,不是为难我吗?
可是我之前已经推脱过几次了,我不想惹怒我干爹,就应承下来了,然后来找尚钦,也是让他帮我写篇文章或者几首诗词,让我能给我爹一个交待,谁知他怎么样都不肯帮我写,我生起气来,开门想走,就看见两位大人了。
整件事就是这样,是我不好,不应该找尚钦给我当代笔,尚钦不答应,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付世延说:“我一介书生,有点书生傲气有何不可?代笔代笔,有何意义,将别人的文章挂上自己的大名,就真的可以掩盖你胸无点墨的事实吗?用我的文章做一块遮羞布,就真的可以遮住你自己吗?”
郑武虎满脸羞愧,说:“尚钦,别生气,我错了,是我不好。”
苏裕问:“郑公子,你身上是否有荣泰药铺「见血喉」的三把钥匙?”
郑武虎说:“是的。”他从身上找出了这三把钥匙,“我干爹嘱咐过我,说这个很重要,所以我每日都随身携带,睡觉都压在枕头底呢。”
“付公子知道你身上有这三把钥匙吗?他又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钥匙呢?”郑武虎说:“我这个人吧,爱炫耀,所以……我跟尚钦说过这个,也拿出来给他看过。”
“那这几个月来,你有没有哪一天跟付世延睡在同一间房屋里?”康金旺问。
“这几个月来是有挺多天我在这里留宿,不过我都是睡客房的。”
“是你自己要留宿,还是付公子邀请你留宿?”苏裕问。
郑武虎看了付世延一眼,犹豫着说:“是尚钦说天黑了,回去不方便,干脆在他这凑合着。”
付世延道:“那又如何?留一个朋友在家,正常不过。”
康金旺问:“郑公子的睡眠深浅如何?”
“我睡眠很好,每晚都睡得很熟。”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你睡熟后进入你房间并且拿走三把钥匙,再趁你还没醒将钥匙放回来,你未必可以察觉。”
郑武虎虽然不是十分聪慧,但这么一想,也觉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付世延,他冷汗连连,颤抖着说:“是。”
“你们所说的这些,全部都是猜测,就凭这,根本不可能证明我就是凶手。”付世延说。
“我们都还没有说是什么案,如果你毫不知情,你怎么知道这些证据不够?”苏裕问。
付世延冷着脸不说话,苏裕拿出唐府的家仆记录,问:“这个人,是你吗?”
付世延视若无物,说:“不是。”
苏裕又问郑武虎:“郑公子瞧着,这个是付公子吗?”
郑武虎说:“是挺像的,但不能完全确认是尚钦。”
康金旺问:“那加上身高七点四尺,左手手背靠近大拇指处有颗黑痣,脖子上有一条不小心刮伤的伤痕,这些够不够确认了?
付公子,可否站起身来,将脖子的领子拉下一点呢?现在虽是寒冬,但是屋内也没有这么冷吧,付公子不必盖得严严实实的。”
付世延下意识地将左手往袖子里藏了藏,说:“这些在家仆记录上根本就没有记载,怕是你们凭空捏造,认定了我是凶手吧。”
康金旺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说:“这是唐府里面其他下人和管家对这个家仆的描述,白纸黑字,是实实在在的,非是我们凭空捏造。”
苏裕接着说:“还有,我们已经拜访过蔡小姐了,她坚持说这几个月你仍是每天去看她,就是坚持说你没有去唐府做过家仆,如果你拒不配合,我们也许要再找一趟蔡小姐来证实了。”
康金旺说:“我们也不想去找蔡小姐,她见到我们的时候十分惊慌,不是因为我们是府衙中人,而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蔡小姐这么惊恐,有何故呢?”
“你们不要去找她,我认。”付世延站起了身,将脖子领口拉下,左手背伸出,全部符合刚刚康金旺所说的。
“那两个畜生该死。”他挺直了背走向门口,今夜无星,他抬头看着浑沉沉的天空,放声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不死何为?”【1】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诗经?鄘风?相鼠》
9、盖尽人间恶路岐
还是亭亭玉立的好姑娘。
“二位请坐吧。”付世延转过身来,看了难以置信的郑武虎一眼,说:“你也坐吧。”
他倒了几杯热气腾腾的茶,分别递给了苏裕、康金旺和郑武虎,自己也添了一杯,坐下,道:“这件事,要从一年前说起。”
“我和阿萱自幼相识,两小无猜,待我们长大些时,心里清楚我们早已是两情相悦了,于是我便让我父亲去蔡家提亲,蔡老爷同意了,我们十分欢喜地订了亲。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后来……我父母死于非命,蔡夫人,也就是阿萱的娘亲,不看好我家的发展,觉得将女儿嫁到我家会过苦日子,想退婚,蔡老爷十分讲忠义,坚决不同意,加上阿萱非我不嫁,也就只好同意不解除婚约。
“我父母去世后,阿萱经常来安慰我,陪伴我,我们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一日,阿萱随父母去城外踏青,碰上了唐文浩和何沛二人,几人一起走了一路,何沛对阿萱一见倾心,那日之后处处苦缠,蔡夫人认为何沛家世好人品佳,故时常让阿萱去接待何沛,希望阿萱弃掉我这落魄书生,盼阿萱对何沛能生出情意。
蔡夫人不懂得,名利地位永远都换不来真情真心,她的默认,直接将阿萱推进了火坑。
“何沛这浪荡子,日日去蔡府缠着阿萱,那几个月我在溪州白鹤书院教书,没有空闲时间去找阿萱。
没想到,给了这个小人可趁之机。那日我结束了长达四个月的教学,第一时间就赶去看阿萱,却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名女子衣衫不整地侧躺在草丛里,我料想她定是被奸人所害,心下不忍,便脱下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谁知她突然低声呜咽,我一听,那不是我的阿萱吗?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搂紧她的……”付世延的声音阵阵哽咽,掩面良久,才继续说。
“我恨极了何沛,想立刻冲过去杀死他,我也恨唐文浩,他是帮凶,我知道,自己一个文弱书生,直接去杀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何沛还是学武的。
我没有力气,我就用我的计谋,倾尽一生,必置这二人于死地。
“这二人中,何沛心思较为缜密,而唐文浩比较蠢钝,且心胸狭窄,于是我潜入唐府,想从唐文浩那边下手,我一开始只能做一名杂役,然后不断靠近唐文浩,终于让他注意到我了,并且让我做了他的近身仆人,我看着他和何沛酒肉谈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多么想一刀砍死他们,可是我无能,我只好经常抓一些小细节,以小见大,天天在唐文浩面前隐秘地挑拨着他和何沛之间的关系,唐文浩粗人一个,渐渐地就疏远了何沛,一来二去,何沛肯定也注意到了,瞧,酒肉朋友就是这么容易挑散,一点点不高兴便能让这友谊分崩离析。
“就这样渐渐地,唐文浩和何沛从酒肉朋友变成了心下嫌恶,表面还风平浪静的朋友样子,我见时机差不多了,恰好还有半个月便是碧涧雅会,那是个文人相聚,写诗作文的日子,我听到唐文浩和何沛还是相约一起去碧涧雅会,我父母还健在时,我曾经去过几次,我知道那时候每个人都是自备纸笔,然后需要写诗作文时从袖中掏出纸笔,我算准了这一点,便开始谋划了。
“那一日,唐文浩要出门,我提前找了一批武夫,趁他出门时让那批武夫来假装杀他,我假装拼死相护,让其中一人在我手上划一刀大伤口,但是不伤唐文浩分毫,我只是想吓他,唐文浩惊魂不定地回去后,我捂着受伤的手去他那里,以一个忠诚下人应该有的态度告诫他以后出门带把匕首防身比较好。
他答应了并且让我去找一把锋利一点的匕首,我求之不得,当晚武虎来找我,我就邀请他在这里留宿一晚,等他睡熟后,我去他的枕头底下拿了那三把钥匙,之后去荣泰药铺,我拿出我早已经配好的钥匙开了门,拿了两瓶「见血喉」,回来将钥匙放回原处。
在碧涧雅会那天早上,我诚恳地让唐文浩带上那把我早已经涂满了「见血喉」的毒药。
“早在我潜入唐府之前,我就已经买通了何府的一个普通小厮,我暗中查过,这个小厮家中有重病老夫,十分缺钱,我给了他一百两,并且让他以后帮我做一件很小的事情,我就再给两百两给他,他答应了,在碧涧雅会那天早上,我让他在何沛已经整理好并且放好纸笔的袖子里再放一张小纸条,上面是我模范唐文浩的笔记写的一句话「何沛玷污了蔡先生的掌上明珠,着实令人气愤,前吾念着兄弟情谊庇护着他,今他死不悔改,吾无能为力,请颖都报社将此事加以报道,给蔡小姐一个交代,给何沛一个教训……」,我知道,当何沛掏纸笔的时候,比如会发现里面有这么一张纸,也必然会勃然大怒,但他好面子,绝不会在碧涧雅会上与唐争吵,带等到碧涧雅会结束之后,人都走光的时候,他必然会强留下唐文浩要一个解释,唐心胸十分狭窄,他见何沛如此质问他,必然也会生气,我服侍了他几个月,知道他极为暴躁,定会以为这是何沛在诬陷他,人在生气的时候,做的事情往往不计后果,之后发生了什么,想必几位也都知道了。”
“你的确谋划了很久很细,但是,你就这么料定,经过这些事情,他们两个一定会命丧黄泉吗?”康金旺问。
“我不确定,但是我确定唐文浩一定会拿出那把匕首让何沛滚,何沛看到匕首后会更加生气,以为唐文浩想杀他,他练过功夫,唐文浩根本就不会是他的对手,他们也许谁都没有杀人,但是他们一定会有人被匕首划伤,那匕首可是我自掏腰包,用了最好的材料,请了最好的刀匠做出来的,我不敢说削铁如泥,但一定划到皮肤就会流血,流了血,「见血喉」必会让其中一人当场毙命。
不管哪一人死了,剩下那个都会被认为是凶手,唐何两家势力相当,他们杀的若是一个平平无名之辈,完全不必担心,可是无论死的是唐家人还是何家人,双方都不会善罢甘休,必会追究到底,活着的那一个,也不得不死。”
苏裕道:“论心思缜密,何沛绝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碧涧雅会向来是收到了帖子才能去的,他们二人争执乃至其中一人死后的过程中,你在场吗?或者说,你在亲眼目睹吗?”
付世延摇摇头说:“没有,我安排好一切后就出了唐府,在家里等着他二人死了的消息。”
郑武虎早就已经抹着眼泪,哭着说:“原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们是朋友啊,我真心把你当好兄弟的啊!”
苏裕和康金旺对视一眼,都有疑惑。突然,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急切而又凌乱。康金旺去开门,见到的竟然是喘息未定的蔡萱。
蔡萱看到是他,没说什么,跑过去付世延眼前,凄然问:“付郎?付郎?”
“阿萱,我……认了。”
蔡萱捂着胸口,颤抖着说:“我刚刚心口狂跳,喘不上气来,我想你是发生什么事了,便立刻赶过来了,我还希望是自己乱想了,没想到……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