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棠想来是从未如此被人看轻过,眼神里夹了点狠厉,但却并未真正动怒,只是笑笑地看向林景云,仿若悠闲问,“这便是林家的待客之道?”
林景云头痛欲裂,正想挽救局面,林青玉已经冷笑一声,“林家只尊重君子。”
一句话把局面推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贺棠脸上的笑终于是败下来,他不再瞧林景云,反而是探究地看着林青玉,桃花眼不复水色,可林青玉却半点儿不怕地与他对视,颇有对峙到底的意思。
“林青玉,我念你是景云的弟弟份上,不跟你一般计较。” 半晌,贺棠冷声说,话里已有薄怒。
林青玉不屑地哼声,“我用得着你假惺惺......”
他正想讽刺贺棠一番,手腕却忽而被一只温热的掌攥住,林景云疲倦道,“青玉,不得无礼,给贺当家道歉。”
林青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回头看林景云,兄长眉心皱着,看起来很不舒服,他咬了下唇,“哥哥,我说的是实话。”
贺棠分明是在调戏兄长,为何还要他低头?
可林景云却用力闭了下眼,语气不容置喙,“道歉。”
林青玉一转眼就瞧见贺棠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心中忽而翻涌无限委屈,眼尾霎那红了,还是固执道,“我没有错,我不道歉。”
林景云深吸一口气,语气生硬,“青玉。”
“不必,” 贺棠抬了下手,瞧着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样,唇角嗜笑,“林小公子快人快语,今夜我受教了,景云,你且好生歇着,我们明日再谈。”
林青玉见贺棠假装大度,气得就要哭起来,还想理论,林景云已把他拉到身后,勉强笑道,“贺当家慢走。”
外头的小厮来请贺棠出去,直至贺棠消失在院落,林景云才强撑不住似的跌坐到梨花椅上。
林青玉想去扶兄长,可想到兄长要他跟那行为放荡的贺棠道歉,杵在原地不肯上前。
“过来。” 林景云头疼极了,拿手揉着太阳穴。
寝室只剩下二人,林青玉所有的委屈便倾斜出来,哽咽说,“凭什么要我跟他道歉,明明是他无礼在先,哥哥,你这样纵容他,以后还不知他如何欺负你呢。”
他越说越伤心,哇的一声哭出来。
林景云本就醉酒,还要分心去安慰林青玉,伸手把林青玉扯到跟前坐下,无奈道,“我这样做,自是有我的原因......”
林青玉脸上都是泪,不解地看着林景云。
“今年收成不好,天灾不断,林家亏损颇多,贺棠此次前来,有意入资,解林家燃眉之急。” 林景云替林青玉擦眼泪,满是疲倦道,“我何尝想搭理贺棠,只是不得不与他周旋,贺棠看着和气,实则睚眦必报,你今日惹恼他,太鲁莽了。”
林青玉好心办坏事,噎了一下,哭也不敢哭了,可还是愤愤不平,“难不成就由着他这样欺负哥吗?”
“算得上什么欺负,” 林景云想让林青玉安心,勉力一笑,“我知晓你是担心我,但不必担心,我应付得来。”
林青玉还是难过,在他心中,兄长无所不能,怎知也会有如此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吸着鼻子,见林景云面色实在不佳,闷声道,“我替哥哥宽衣歇下吧。”
林景云颔首,起身让林青玉为他脱衣。
外头风大,林青玉就在林景云这厢睡下了。
林景云是真累极,搂着林青玉一句话都没说,不多时便睡着了。
林青玉依偎在兄长怀里,闻着夹杂着酒气的淡淡清香,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替他遮风挡雨的兄长,原也会累,他依恋地把脑袋埋进兄长的脖颈处,到底忍住没有哭出来,许久才闭上红透的眼睛梦周公。
第30章
作者有话说:疯狂埋线。
虽然林景云与贺棠周旋事出有因,但林青玉还是不放心兄长与贺棠独处,于是他找了各种缘由天天黏在兄长身边,他瞧见贺棠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心中那个痛快啊。
林家涉猎颇多,但林山是卖米起家的,米粮是林家最大的产业,贺棠此次前来,虽有结交林景云之意,但也并非游手好闲之辈,连着两日都在熟悉业务观望,林青玉跟在他们两个身边,听他们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觉得无聊又不敢离开。
这日三日到米仓视察,林青玉亦步亦趋跟在林景云身旁,米仓库存不少,正好可以撑到明年收成,林景云为贺棠介绍不同大米的种类,两人的神情都极为严肃,林青玉一时便放松,百般无聊在米仓里转着圈。
他起得早,困得打了两个哈欠,眼里泛了点水光,一转眼就瞧见贺棠的手状若随意地搭在了林景云肩膀上,从他的角度看去,瞧不见兄长的神情,但兄长并没有阻止贺棠的动作,他恨恨咬了下牙,三两步走过去,快速扯下贺棠的手改搭在自己肩膀上,在贺棠略显讶然的目光里皮笑肉不笑道,“我来给贺当家搭把手。”
林景云眉头拢起,正要说些什么,员工匆匆忙忙跑进来说店铺有客来访,事出紧急,要林景云赶紧过去。
“哥哥放心地去吧,我来招待贺当家即可。” 林青玉拍了拍胸膛,睨了贺棠一眼。
“贺当家,你......”
贺棠手从林青玉肩膀上拿下来,笑说,“景云有事先去忙。”
话已至此,他不好执着,林景云嘱咐道,“青玉,莫要怠慢了贺当家。”
便急急忙忙跟着员工出去了。
兄长一走,林青玉的好脸色瞬间消失不见,他转过身来瞧贺棠,岂知贺棠的手忽而又伸了上来,这回竟搭在了他的腰上,他本就不待见贺棠,自不可能与贺棠如此亲近,惊道,“你做什么?”
贺棠揽着他,桃花眼里带点戏谑,“不是小公子要为我搭把手吗,我正好走得累了,就有劳小公子了。”
林青玉自己挖坑自己跳,心里想他可不怕贺棠,就扬着下巴,哼了一声。
他对大米一窍不通,只能带着贺棠在米仓里兜圈,贺棠的手一直揽着他,他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耳侧骤然有温热气息喷洒,“林青玉,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我接近景云,莫不是,瞧上我了吧?”
贺棠只想与林青玉开个玩笑,林青玉却像受了莫大屈辱一般猛地推开他,一脸不可理喻,“我瞧上你,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贺棠猝不及防被推得退了一步,听见林青玉的话,轻轻一笑,话带讽刺,“你与景云天壤之别,谁被你瞧上,才是真可惜。”
如此直白被看低,即使素来有自知之明的林青玉也不禁恼怒,他瞪着贺棠,“我哥哥也不可能看得上你这种人。”
“你不从中作梗,我与景云早好事成双,” 贺棠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本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林青玉再三破坏他的好事,已让他的忍耐达到极限,也不由得在林青玉面前露出些真实面目来,他上下扫一眼林青玉,勾唇道,“你若不想我接近景云,不如替你哥哥陪陪我,我也勉强接受了。”
林青玉何尝受过这样的言语轻薄,又羞又怒,脸色红白交加,“无耻之徒!”
贺棠依旧笑着,上前两步,拿手去碰林青玉的脸,“我便是,又如何。”
林青玉咬紧了牙,恨不得现在挥拳打贺棠那张美人面,但想到林景云的话,他只得生生把怒气压心里,狠狠瞪着贺棠,拍开了贺棠的手,“离我哥哥远点,不然我一定要你好看。”
贺棠不恼,林青玉在他眼里就跟只没什么威慑力的猫一般,他乐得逗弄,也颇觉得有趣,只调侃地看着林青玉的粉面,越瞧越觉得娇憨,与林青玉是不同的韵味。
两人这边僵持不下,林景云已去而复返,想来是怕林青玉与贺棠起什么冲突,他回来得快,见二人相安无事,悄然松口气。
贺棠一在林景云面前又装得温和,林青玉憋了一肚子气,不想哥哥为难,别过脸不再说话。
如此又过了一日,林青玉到底咽不下这口气,约了楚衍出来相见。
楚衍已知晓贺棠宿在林府中,也再三嘱咐林青玉不要去招惹贺棠,可见了面,林青玉就委屈地钻到自己怀中,说不尽贺棠的坏话,放言要暗中给贺棠一个教训。
楚衍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那你想怎么教训他?”
“我打听过了,下午贺棠会经过南街,我在楼上假装洒脏水,泼他一身,叫他出丑!” 林青玉兴致勃勃,一想到贺棠在大街上成为只落汤鸡就忍不住扬起唇角。
楚衍不赞同道,“贺棠记仇,你这般对付他,他不会善罢甘休。”
“我又不让他知道是我,” 林青玉见楚衍不站在自己这边,气恼不已,“你不帮我,我自己去。”
说着就要从楚衍身上下来,楚衍连忙将他按在怀里,无奈道,“你啊......”
林青玉捧住他的脸,撒娇一般地轻啄,伸出舌头描绘楚衍的唇形,含糊说,“你帮不帮?”
楚衍知晓林青玉是个吃不得半点亏的性子,但若真是得罪贺棠,也省不了麻烦,只是,见到林青玉这般服软,楚衍也便应下了,横竖有林景云和他护着,贺棠很快又得回北阳镇,拿不得林青玉如此。
一晃眼就到了下午。
林青玉和楚衍找了个酒楼,坐在了窗边,等待贺棠经过。
他在窗前放了个木盆,盆里都是水,只待贺棠经过,他假装不小心撞飞木盆,再躲起来不被发现就是。
林青玉时不时探出身子去瞧,等得心焦,足足半个时辰才终于在街头见到贺棠和自己的随从慢悠悠地行来。
“来了!” 林青玉眼睛一亮,放下筷子就站起来。
楚衍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做这般幼稚之事,但能替林青玉出口气,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贺棠由远及近地行来,林青玉大气不敢出,眼见贺棠已经走到酒楼底下,他按捺不住地一把将水盆推了下去,水兜头往下浇,只听得底下一片叫声,林青玉忍不住跑到另一扇窗前去看,只见贺棠虽是躲避不及,但那水也只湿了他的衣摆,他恨恨地拍了下墙,心中懊恼,楚衍已经快步上前将他拉起,“还不快走。”
林青玉不情不愿地从后门离开,嘴里还念叨着,“就泼到那么一点,算哪门子出丑。”
“气出了就好,可莫要再想其它点子。”
林青玉心中虽不快,但也只能应下了。
两人又在外头逛了会街道,林青玉才回林府去。
一进门就被管家拦下了,说是林景云让他去大厅。
林青玉心中暗暗不安,握了下拳,等走到大厅,就见林景云和贺棠在那儿,贺棠朝他看来,眼里带有煞气,他打了个抖,佯装镇定走上前去。
“青玉,给贺当家道歉。”
林青玉还未向林景云问好,便因这句话愣在原地,他心里直打鼓,嘴硬道,“哥哥这是为何?”
“贺当家在街上被水泼洒,可是你干的好事?”
林青玉咽了口口水,自然不可能承认是自己做的,假装惊讶,“竟有这种事,想来是意外吧。”
贺棠此时低低一笑,目光锐利地看着林青玉,“真是意外么?”
林青玉心虚不已,不敢看他的眼睛,这贺棠可真是记仇,那水分明就只溅到他一些,却立刻就要拿他问罪,况且是贺棠无礼在先,他不过回击,凭什么跟贺棠道歉,林青玉难得执拗,抿了下唇,“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林景云神色严肃,他一见林青玉的神情,心中已经了然,可林青玉是他的弟弟,他定是要护着的,如此,便道,“想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贺当家,待我查明了,再做处置。”
贺棠扫过他二人,摇头笑着,“若是我自己查出来......”
他话未落,外套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人,是贺棠的助手。
那助手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三人如何,连忙道,“贺当家,贺老爷病情危急,请您即刻启程回北阳镇。”
贺棠面色忽变,刷的一身站起来。
他父亲重病缠身多年,如今病情加急,他已无暇去顾及与林青玉的琐事,只是意味深长地扫了林青玉一眼,继而沉声道,“景云,应允你的事我会差人来办,家父病重,我得先走一步了。”
林青玉被他看得缩了下脖子。
林景云亦起身,“有劳贺当家,我送贺当家出去。”
他跟着贺棠一前一后出了大厅,回头瞧林青玉一眼,正见林青玉长出一口气,正朝他狡黠地笑,林景云微啧,悄然拿手隔空指了指林青玉,也放下心来。
躲过一桩麻烦事的林青玉拍拍胸膛,悠哉悠哉地荡回自己的院落。
不用再见到讨厌鬼,可真是快事一件啊!
第31章
作者有话说:人爱造神,也爱毁神。 今晚有二更。
楚府。
厚重红木镂花木桌上摊着宣纸,狼毫笔不紧不慢地落下一个 “静” 字,楚衍收笔时沈龄进入厢房,他将笔搁下,因多日得不到线索而微微躁动的心渐渐沉淀下来。
大鱼实在谨慎,做事滴水不漏,他来到曹县大半年,竟半点都寻不到大鱼摆尾时溅起的水花,但藏得久了,总要露出破绽。
“公子,瞭望台的人发现每逢一月都有信鸽往被北方向飞,许是跟私盐之事有关,公子要如何安排?” 多日的沉寂,让沈龄也不免焦躁,但如今终有了点眉目,语气如释重负。
“找个机会逮捕信鸽,将密信截下。” 楚衍又执笔,沾墨,铺开宣纸落笔,“切记不要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