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玉挣扎起来,可林景云很快就松开,且连连退后好几步,像是不远离林青玉,他就会做出更多难以自制的事情。
林景云背着光,神情看起来落寞、凄然,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那个巍峨如高山的林家家主,冷淡道,“是我存了龌龊心思也好,其它也罢,青玉,你与楚衍,此生断无可能,他......” 顿了顿,似叹息,“我真希望你永远都不用长大。”
林青玉 * 本听不清林景云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地坐在软榻上,直到兄长开门离去,他才回神一般,抬眼去看屋外的天光。
徐姐儿和元宝急急忙忙跑进来,见他一脸怔愣,哭着问是不是被打坏脑子了。
林青玉眨眨眼——他好想睡一觉起来,把今日发生的一切当作一个梦啊。
第38章
作者有话说:私盐确实与林家有关。
年后,春寒料峭,林青玉再也没有出过自己的院落,以前他最爱往兄长的住处跑,可自林景云那日亲吻过他后,他便开始躲着林景云,而林景云亦是日日早出晚归,就连晚膳也不曾在家用过了。
林山为此很是伤神,费尽唇舌想要兄弟俩重修旧好,但他二人每次都搪塞过去,整个林府都笼罩在淡淡的忧愁中,再不复往日的闹腾。
徐姐儿端着甜汤进屋时,正见到林青玉坐在太师椅上摇摇晃晃,手中拿着一支并蒂红莲步摇在发呆,那步摇是林青玉母亲留下的,银身上点缀着栩栩如生的血色莲花,其间缀以晶莹辉耀的珠玉,珠玉串成流苏坠下,随着林青玉的动作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清脆音色。
这些时日,林青玉一得空就会把这步摇拿在手中把玩,他心里期盼着楚衍能尽早处理完手中事务,上门说亲,可如今都过了一月,他被禁足在家中,得不到外界半分讯息,更是不能知晓何时能再与楚衍见上一面,思及此,林青玉的眉头便久久蹙起而不落。
“公子,” 徐姐儿见不得林青玉这般丧气模样,可除了做些吃食来讨林青玉欢心外,她也找不到其它法子,笑说,“起来喝点藕粉莲子汤吧。”
林青玉这才回神,把步摇收好,起身见到来福趴在门口,唤道,“笨狗,外面那么冷,还不快些进来。”
见来福一动不动,他三两步走过去把胖嘟嘟的来福抱起来,来福叫了两声,在林青玉脸上狂舔着,林青玉也只有在面对来福时才会恢复些往日的生气,一人一狗闹了会,他的脸色红润些许。
正是吃着藕粉莲子汤,元宝顶着寒风进屋来,嘴里嚷嚷着冷死我了,不住打抖。
“瞧你这样儿,等春寒过去,天气就会暖和了。” 徐姐儿被元宝的模样逗乐。
春寒过,科举时。
林青玉放下勺子,瓷勺发出叮的一声,问道,“今儿个几日了?”
“二月十七了。”
“十七,” 林青玉念叨了声,忽而想到了许久未曾见过的人,一时怅然,喃喃道,“月末魏临便要进考场了。”
魏临上京已四月有余,他走时还是初冬,如今便已经春末了,与魏临雨中分别的一幕幕仍记忆犹新,如今想起来心口都是酸的。
这些时日,魏临不曾给他寄过一封信件,他亦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两人的过往,可到底相识三载,怎能全然不在意,林青玉嘟囔道,“就当公子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番见识。”
说着,吩咐元宝研磨。
徐姐儿见林青玉精气神不错,不禁喜道,“公子是要写信给魏公子?”
林青玉快步走到书桌前,找出上好的宣纸摊开来,没有否认,“他就要科考了,我身为他昔日好友,写封信祝福他也是应当的。”
只见林青玉举着笔冥思苦想许久,才眼瞳一亮,提笔写下一手锋利的瘦金体。
他边写边轻声念着,每一个字都是对魏临的祝贺,“十年人咏好诗章,今日成名出举场。归去唯将新诰牒,后来争取旧衣裳。山桥晓上芭蕉暗,水店晴看芋草黄。乡里亲情相见日,一时携酒贺高堂。”
林青玉写罢,犹豫许久,又在信末添上一句——待魏兄归乡,再约畅饮。
他心里不知为何咚咚跳了两下,将宣纸塞入信封封好,交给元宝,“你替我把信送出去,快马加鞭,定要赶在科考之前送到魏临手中。”
元宝欸了声,麻溜跑出去了。
写完信,林青玉心情才好了些,但一想到如今自己在楚衍和林景云间进退两难的境地,也只是高兴了片刻。
他不敢去细想兄长对自己究竟是何种情意,便如同缩壳乌龟般躲起来不见人。
自幼他便仰慕林景云,兄长无一不出挑,放眼曹县乃至整个大明朝亦是人中龙凤,他把兄长看作天地间无所不能之人,亦步亦趋追随着兄长的足迹,可是他未曾想到,林景云会对他有不同的心思。
林青玉愁绪万千,好不容易抚平的眉又微微拢起。
再过月余就是林景云的弱冠之礼,届时他再没有任何借口躲避不见,其实他心中依旧亲近林景云,只是多年兄弟情,使得他难以接受这情意变了味,况宗法礼数如同天堑一般横贯在他与林景云面前,倘若被他人知晓,兄长一世英名难再。
是以,他会缄口不语,将兄长的秘密牢牢咬死在嘴里,绝不让林景云染上一点污名。
哪怕到了这时,林青玉亦是以林景云为先的。
也许兄长只是一时糊涂,待兄长走出迷阵,依旧是他最仰仗之人。
——
今年的春寒久不退。
即使是楚衍亦感到侵骨的寒意,这一月,他四处奔波,那临摹的密信上的字迹,与当日他在林青玉房中见到的行楷无二差别,众所周知,林家兄弟皆写得一手惊艳的瘦金体,几乎无人知晓林景云精通行楷,若不是林青玉提醒,就算他得到截获的密信,亦要再多费一番功夫。
冥冥之中,命数弄人,竟是林青玉替他寻出藏匿的大鱼。
多日心心念念的鱼儿终于露尾,楚衍心中却并无多大快意。
“公子,查寻过了,那姓卢的男人三年前曾在林家当过差,私盐一事,与林家定脱不了干系,只要我们再查下去,找到林景云的把柄,便能将他......” 沈龄说到这里,似是不忍,但依旧咬牙道,“缉拿归案。”
姓卢的男人是半月前查到的运送私盐的领头人。
楚衍五指渐渐收拢,如若真查出来,何止林景云,整个林家都要覆灭,自古与外戚勾结的家族,有哪一个能够善终,天子眼底容不得一粒细沙,即使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倘若来日林青玉知晓自己无心一语将林家带入万劫不复的局面,该何等自责痛苦?
“沈龄,先勿将此事上报给地玄门。”
地玄门乃元则暗中培养的一批死士,总共一百一十八人,个个手段狠辣赶尽杀绝,一旦此事被他们察觉,林家只会以更快的速度倾覆。
沈龄骇然,“公子,圣上有旨,不得瞒报。”
“沈夫子,” 楚衍忽而唤道,眼里皆是不忍与挣扎,“那是林青玉。”
林家与林青玉一脉相承,林家一倒,林青玉又该落得何等境地。
楚衍深吸一口气,眼底通红,“他也唤过你一声夫子。”
沈龄面色凄然,在曹县这两年,他何尝不把林青玉当作幼弟看待,如今却要亲手打碎这师生情谊,家国血恨,不容撼动,可要他当着做到绝情绝心,于心何忍,沈龄叹道,“不过是拖延些时日罢了。”
“再等等,再等等,” 楚衍一连说了两次,因强忍着莫大的痛苦他眼角微微抽搐着,“待尘埃落定,自要处置。”
随着他话落,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春末仍如冬日寒,没有一个春天会这么的冷。
第39章
转眼便到了二月末。
即使林青玉知晓魏临文采斐然,不出意外,定能在此次科考拔得头筹,但却依旧坐立不安,他很久之前就知道魏临心中有远大抱负,若此时科考中举,魏临前途无量,在史书中留名也并非不可能。
眼见太阳逐渐落山,约莫着远在上京的魏临大抵已经走出考场,不知魏临如今是何心境。
不过只要魏临稳定发挥,林青玉信他绝会得到考官赏识,在殿试时大放异彩。
林青玉正在屋内因魏临而出神,忽闻轻微的脚步声,以为是徐姐儿送膳食来了,抬眼一看,却见到了月余未见的林景云站在门内。
夕阳西下,薄薄的日光在青灰色素衣上裹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兄长的脸也沐浴在薄日中,照出他眉心的愁绪以及挥之不去的疲倦。
林青玉怔了一瞬,慢慢起身,有些生分地喊了声哥哥。
“父亲亲自准备了膳食,一番心意,身为人子不好辜负亲恩,” 林景云注视着林青玉,没有笑,“与我一同前去用膳吧。”
原是林山想要修复他们的兄弟情,亲自下厨了。
林青玉颔首,随即就要跟出去,林景云目光落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嘱咐道,“把外袍穿上。”
虽是春末,但天气亦带凉意,林景云即使再怎么想表现得冷淡,却无法阻止自己关怀林青玉。
好似一瞬间回到从前他们兄友弟恭的时光,林青玉朝林景云笑了下,转身去拿外袍。
兄弟俩一前一后出了院落,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林青玉脚踩鹅卵石,他记起,只因他随口一句羡慕同窗家中有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第二日林景云便请工人造出一条比之同窗家还要奢华的小路,林青玉得瑟坏了,等小道修完,就到同窗面前去显摆。
从前兄长有多疼惜他,如今这般冷淡就有多令人伤怀。
月余的时光,林景云的背影单薄了些许,想来这段时日定备受煎熬。
林青玉看着几步前的身影,昔日点滴涌上心头,尽管内心依旧有些芥蒂,还是快步追了上去,努力挤出个笑容来,想模仿从前二人亲昵相处的样子,说,“今日是科考,哥,今年我就十八了,届时我也上京去。”
林景云垂眸看他一眼,仿佛他二人从未有过嫌隙,神情自若地道,“你想上京?”
林青玉摸不准兄长的意思,还是点了点脑袋,又说,“不过我才疏学浅,即使科考,也拿不到什么名次的。”
林景云沉默半晌,脚步微顿,目光深深地瞧着林青玉,“前些日子你给魏临送信,我知晓的,你可是依旧对他有意?”
“啊?” 林青玉瞪大了眼,莫名有些难为情起来,他未曾忘记那日大雨兄长见到自己和魏临拥吻的画面,只能支吾着说,“只是,念在同窗之情,才......”
林景云看着他略显慌张的神情,摇头,“无妨,我只是问问。”
说着便又抬步前行。
林青玉心中七上八下,不敢再贸贸然开口,一路安静,直到膳厅。
林山早在膳厅等候,见他兄弟一前一后抵达,连忙热络地起身张罗他们坐下。
在父亲面前,林青玉不想露出消沉的一面,看着一桌子的膳食,脸上堆了笑说,“这豆腐拌肉羹、红烧蹄子和蒸鱼,定都是爹的杰作!” 又看向林景云,“哥,你说是不是?”
林景云颔首,“论吃食,我比不过你。”
他二人在林山面前竭力做出以往相处的轻松愉悦,林山见了不由宽慰。
这月余因他二人,林府失了欢声笑语,林山叹气道,“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你兄弟二人自幼长大,从未闹过如此大的矛盾,我作为你们的爹,实在痛心。”
林景云给林山斟酒,“是儿子不对,惹得青玉生气。”
“不是,” 林青玉即刻反驳,“是我骄纵,哥哥罚我,也是应当的。”
在林山面前,竟都抢着认错了。
林山揽过林青玉的肩膀,用力拍两下,“不管如何,只要我们一家齐心,才是最紧要的。”
今夜这顿饭,明面看着谁都在笑,却没有一个人心里是好受的。
连向来自制的林景云也一杯接着一杯灌酒。
林青玉笑久了,也笑不出来了,往嘴里不停地塞东西,味同嚼蜡。
林山易醉,醉了就要说胡话,举着酒壶往地面上倒,“莲心,我对不住你,我没能照顾好两个孩子,竟让他们兄弟离心,你莫要怪我,莫要怪我。”
莲心是林山的亡妻,林景云与林青玉的亡母。
林青玉亦有几分醉意,只听得林山翻来覆去讲着话。
他说,“景云,你天资聪颖,本该是举世英才,却要被拘泥于这小小天地,是爹对不起你,你莫要怪爹,爹无能,爹无用。”
林景云不知回了什么。
林山又来到林青玉跟前,他喝得眼里都是泪,“青玉,我最不放心就是你,你被我们娇惯坏了,你该怎么办,我有何颜面去见你母亲?”
林青玉听他越说越糊涂了,吸着鼻子,哽咽道,“你别胡说了。”
“胡说,对,” 林山抹一把脸,“爹在胡说,你得好好的,等十八岁上京科考,给我们林家光耀门楣。”
林青玉视线莫名有些模糊,他见到父亲眼角的皱纹,鬓角的白发,原来宠爱他的父亲竟也有了老态。
“爹,你喝多了,到屋里去歇息吧。”
林景云扶额站起,令下人搀扶林山回院子,走得远了,林青玉还能听见依稀的莫要怪爹四个字。
“哥,爹今日......” 林青玉抬眼,见到面容带了醉态的林景云在看自己,话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