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有些羞惭,勉强笑了笑,“我听你的两位徒弟说,这些年来,你为寻我,耗费了许多心力。”
“嗯?”秦鸿风扬了扬眉,等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昨夜我已想起了很多往事,关于你我二人的事。你待我如此真心,我……我又何尝不是呢?这些年来,我也在找你。”
秦鸿风闻言转回来看了看他,眸色加深了些,笑意更浓,“哦?你也在寻我?”
燕宁温柔笑了笑,努力表现得情意温切,“是啊,我也很想念你,难道你从来不知道我的心意吗?”他又往前走了些,水流漾开,挨到他身边,仰着头,与秦鸿风几乎贴近得呼吸交缠,发丝飘落在水面,搅乱在一起。他本性也算高傲,这种求欢的事,做出来总有些不自然,但胜在他容貌姣好,肤色白皙,那种不自然导致的僵硬鲁莽,倒像是初次求欢的青涩羞怯,更加楚楚动人。
秦鸿风微微眯了眼,“你是,心悦我?”
燕宁抿了抿唇,点了头,他眼睫不安地飞快颤动着,双眼蕴了层薄薄的水光,好像惊鸿照影,的确惊为天人。
秦鸿风慢慢伸出手,碰了碰燕宁的脸,触感柔滑,及其细腻,凉滑一如玉石,然后慢慢下移放在了脖颈处,掌心一点点揉搓过肩颈的肌肤,直将那如雪的肌肤都搓揉泛了红。燕宁颤巍巍闭了眼,轻轻咬着下唇,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皮肤绽出一粒粒小疙瘩。
拇指摩挲过颈部跳动着的大动脉,却突然暗中使力,压了下去,秦鸿风的声音低沉地在耳边响起,“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杀你,是轻而易举。”
“原先以为你们还有什么打算,却原来只是这样。”他冷笑了笑,“你们将我想得也太过愚蠢了吧?”
燕宁大睁了眼睛,浑身仿佛凝固了,一动都不敢动。
“那些事情你知道多少?还有这张脸,”秦鸿风顿了顿,眼神阴寒几分,“又是怎么来的?”
燕宁脸色煞白,脑中无数思绪闪过,一时却不知道如何能脱身。
他正惊惶不定,却突然感到脚底触及的沙石一阵晃动。秦鸿风脸色一凝,当即一拦燕宁的腰,搂着他从池子中旋身而起,周身水珠溅落,滴滴晶莹如珠,洒出一道霓虹,手臂一展,地上散落的衣衫就飞了上来,将二人裹好。
就在他从池水中脱身的刹那,整片山头突然轰隆作响,地动山摇。那池水像沸腾了般一阵阵咕咚咕咚地冒着气泡,颜色也从之前的青碧变得越来越深,逐渐变成岩浆一般粘稠深红的颜色,池水绕着中央飞速旋转,圆心黑洞洞一片深不见底。围筑的岩石被侵蚀了大半,水珠沾染到的地方刹那间就熔解凋落,一片焦黑,嘶嘶冒着白气。
秦鸿风搂着燕宁闪身贴在崖壁上,就看见从那中心的黑洞中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一头巨兽徐徐从环绕的岩浆中显形。
那妖怪睁着猩红的眼,身若麒麟,四只兽蹄奋发,头顶赤金的角,背上负有尖锐的背棘,尾巴尖有倒勾,长长地拖在身后,熔岩球一般的眼睛如同蛇般阴暗,周身毛发缠绕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山谷映照的恍若白日,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它张开大嘴,看到了秦鸿风,阴恻恻地笑,“昌曲仙君,好久不见。”
第7章 结界
“打扰了仙君美事,实在是对不住。”
“我与仙君千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故友重逢,实在惊喜难耐,不得不现身打个招呼。”妖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喷出口都是浓浓的灰烟,此时还怪笑了笑,面目更加狰狞,“却没想到你已经落到这种田地。”
空气里满是刺鼻的硫磺的气味,好像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
秦鸿风不适地皱了皱眉,吸入的空气灼热干燥,喉腔仿佛火烧火燎,他撕了截外衫捂了燕宁口鼻,叮嘱他不要动,将他安置在角落处。
他站起身,顺着它的话往下说,“哦?我怎么从未见过你?想来定是无名之辈。”
妖兽像是听到了什么巨大的笑话,震怒而笑,“无知小儿,老子恭维你两句,你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老子当初上战场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客气点,唤你声仙君,若换在千年前,你只有给老子倒酒的份。”
说完,它仿佛示威般从口中吐出耀眼的火球,长尾则凌空一甩,狠狠砸在山壁上,便有无数巨石被击得粉碎,纷纷而落。
秦鸿风虽然反应迅速,闪身避开,仍有火舌撩到了衣角。
他心知此乃上古神兽,非寻常妖物。他法力不及从前,对付起来不可硬搏,只能智取。
袖内清鸿剑轻吟一声,那剑极轻极薄,藏于袖内看不出痕迹,他右手反握,轻扣剑柄,面上仍不动声色。
“你消失人间数百年,今日现身,只是来逞凶斗狠的吗?”
妖兽的眼瞳微眯,它喷了喷鼻息,“世上万物,无论鸟兽虫鱼还是仙神人妖,都有既定命数,逃不脱生死大劫,就连神仙也不过是比凡人妖物寿命长许多罢了。又加上不断地吸收世间灵气功德来延长寿数,服用奇葩异果来驻容养颜,才有了表面上的长生不老。我虽曾是神兽,可如今半妖半魔,上天不得,入地无门,白白在人世间蹉跎,总有寿命耗尽的一天。”
秦鸿风皱眉,“你寿命恒长数万年,何须忧虑这么虚无缥缈之事?”
“有谁会嫌自己寿命长的?血玉乃妖邪之物,害人不浅,可为了长生不老,功力大进,不也惹得三界争夺不休?从前天界内都说昌曲仙君行事正派,清风侠骨。不想你落到凡间竟然本性毕露,贪生畏死,照样贪图这妖邪宝物。现在有能者夺之,你让给我有什么不对?”
听到血玉二字,缩在角落的燕宁猛地抬头。突然见到这种庞然大物,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吓晕过去,也不知燕宁是否因为死了太久,神经比一般人大条许多,除了震惊倒并不害怕。狐非欢之前让他将血玉偷回来,只跟他说这是从前秦鸿风从自己手里骗走的东西,自然要物归原主。燕宁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却不知道是能让三界争夺的至宝。
秦鸿风表情漠然地看着妖兽,并未因适才这番讥讽而动气,“你也说血玉是宝物,我又怎么会随身带着,自然是将它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怎么,你是要我放你去取来?”
“你不信我?”
妖兽阴恻恻地笑,“你们这些天上的,虚伪做作,总是说一套做一套,嘴上什么时候有一句真话,你拿什么让我信?”说着他尾巴尖一抬,点了点燕宁的方向,“还是说,你是想让你这个小情人做人质?你刚刚可还差点杀了他。”
听他提及燕宁,秦鸿风皱了皱眉,“他只是个凡人,毫无用处,你留他在手上,肯定不放心。”
“你知道就好。”
秦鸿风顿了顿,“可若是我留下来就不同了。我身上有他要的东西,我对他很重要,他不敢背弃我。”
妖兽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保自己,而是保别人,也有些诧异,“倒没想到,仙君还是个痴情种子,重情重义。”
“你说了那么多,听上去是不错。可如果他出去了是去搬救兵的呢?”妖兽伏低了身子,眸光阴沉幽暗,浑身毛发则张扬起来,闪着耀眼的火光,“我学不来你们这些曲曲折折,我只知道只要我打赢了你,总有办法得到我要的东西。”它性急暴躁,脾气说变就变,说话间便是数个火球。
秦鸿风不察它突然袭击,拧身险险避开,燎了三寸发尾,也有些恼火。
火球砸在山壁上,几颗火星点着了岩壁裂隙间生出的树,风吹火长,一发不可收拾,烧着的枝叶飞卷起来,落在山头,刹那间,大半片山已到处都是熊熊火光。山林之火,片刻燎原,势如摧枯拉朽,映照得天幕赤红一片,满眼望去都是红通通的火光。
整座山谷就像一个烧得滚烫的铁锅,温度越来越高,木材哔波之声不绝于耳,到处是灰蒙蒙的烟,几乎难以呼吸,双目不能视物。
片刻间,妖兽的尾巴又横扫而来,犹如雷霆万钧。秦鸿风翻身越过,刚要落地,足下已是熊熊火势,他虽身法灵活,妖兽伤不到他,却只能左右躲避,一时也近不了妖兽的身。
趁着他们争斗之际,燕宁已经勉强站了起来,他立在崖壁下看了会儿战势,火焰缭绕,灰烟四溢,熏得眼眶生疼,呼吸间,喉咙就像生吞了炭块般灼热,不时有火星子落在他的四周。他看了会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争斗的全过程中,那妖兽就稳稳蹲踞在池子正中央,只凭着尾巴和火球攻击,即使秦鸿风几次腾挪,眼看就要离开它的攻击圈,也没有挪动过位置。就好像那池中有什么限制了他的行动。
燕宁皱着眉,然后贴着崖壁摸索着走,赤脚踩在那些碎石块上,那些石块被炙烤得滚烫,就像走在烧红的铁板上,疼痛难当。
绕到妖兽身后,离池子边缘很近。红色岩浆般的液体溢出池面,顺着缝隙蔓延,堪堪在离他半步处凝固。中央的池水咕咚咕咚冒着气泡,在水面炸裂,这儿的温度升高到几乎连毛发都要被烤焦。温度更高,空气更压抑,呼吸更加艰难,汗水滴落在睫毛上,几乎逼近人能忍耐的极限。
在一片迷漫的蒸汽中,他模糊地看到水面有金光忽闪。他眨了眨眼,汗水滚落。视野变得清晰一些。
铁链因扯动不时浮出水面,拳头粗的链条一端系在妖兽的四肢上,一端连接着池底。那妖兽每拉扯一次,铁链上就有隐绰的金光闪烁,仔细看去,似乎刻满了符文,不断有金光顺着凿刻的凹槽流窜。
这就是为何那妖兽在打斗中,身躯也没能离开池水。
他猛地一惊,一种思绪闪过,也许夺宝只是虚晃一枪。这妖兽不是藏匿于此,而是被封印于此,是有结界限制了它的法力,让它无法脱身。这结界上遍凿纹路,金光流转,与燕宁那日在草屋门锁上看到的施印手法如出一辙。就算不是秦鸿风自己所设,必定也是同门子弟设下的。
这妖兽此番现身,诸般挑衅,胡搅蛮缠,硬是要引秦鸿风与他争斗,就是要借他的手,毁了这个结界。
思虑间,整个山头几次地动山摇,地面绽开道道裂痕,无数石块自山头滚落。燕宁仰头看去,只见长天之上,风沙蔽日,狂风大作,秦鸿风临空而立,神色肃然,衣袍被风吹鼓得猎猎作响,长发在空中飞卷,清鸿剑在虚空中划出一点寒芒,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妖兽看着他蓄力一击,身躯微震,眼中是止不住的欣喜。
随着他们的争斗,结界应感受到同股力量的冲击,不加防备,几次攻击下,铁链已有裂痕,眼看摇摇欲坠,如果秦鸿风这击落下,这妖兽必能挣脱囚牢,再不受束缚,届时他们才是真正深陷危机。
形势千钧一发,燕宁想的急了,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突然不顾脚下的滚烫温度,猛地向水池飞扑而去。他法力微末,即使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毫无意外,身躯狠狠地砸在结界的外壁之上,连边缘都没碰到,就被弹飞了出去。然而,也正因他那一击,池上筑成的结界感受到不属于同宗的外力后突然金光大显,触发了抵御,缚住妖兽身躯的数十根铁链猛地发力,嗡鸣作响,绽出耀眼的光芒,迅速锁紧,死死勒进皮肉,一股焦糊的气味四溢,好像滚烫的油锅被泼了水,噗呲一下,火光冲天,轰然爆裂。妖兽发出一声怪叫,身躯狠狠跌进池水,再无方才的气势。
第8章 赤炎金猊兽
秦鸿风看见这巨变,也迅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收了清鸿剑,从半空落下。看也不看那妖兽,快走走到燕宁身边。
燕宁被弹飞出去撞到岩壁,然后跌落在地,在地上滚了一滚,便一动不动。他浑身都是烧灼的痕迹,手指焦黑,抱在胸前,痛得蜷缩成一团,血水从身下缓缓溢出来。长发被血污粘在一起,衣袍碎成了布条,挂在身上,露出的地方没一块好皮。
秦鸿风蹲下来探了探他的脉搏,微弱如丝线,却还在跳动,他这才感觉松了口气。
这人刚刚舍命为他验证出妖兽的真正目的,也算是救了他一次。但为什么这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是因为眼下生死关头,二人性命相系?可自己若和那妖兽斗得两败俱伤,他可借机逃走,于他不是更有利?
他锁着眉,捋了捋燕宁纠结的头发,将血污化开,梳理在脑后。露出的脸,面色如纸,双目紧闭,左脸的皮肉已经烧黑凋落,只挂了一半在脸上,变成了一个窟窿,露出里头的白骨,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如同一个被烧死的凡人。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重叠。秦鸿不忍再看下去,掌心附在创口上,片刻间白骨生肌,终于有了些人样。
简单疗了下伤,又喂他服了丹药,让他躺下,等丹药发挥疗效。
“我等了百余年,就被这种小鬼害得功亏一篑。”
秦鸿风转过身,看见妖兽伏在池子里,奄奄一息,双眼浑浊,口中呢喃,“实在不甘。”
“就算他没有提醒我,你今日也不会如愿。”秦鸿风淡淡回应。
“缚你的阵叫玄天八卦阵,与我虽属同宗但不同源,我没有本事破这个阵。”
妖兽一怔,随即惨笑,“原来是白费功夫吗?”他动了动,侧过身子,避开伤处,四肢上的铁链响动不止,“没想到仙君转生了,竟然还记得上一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