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猫没逗笑苏芊芊,倒是对方扭扭捏捏又认真的模样十足的有趣儿。
止了笑,苏芊芊问:“这猫儿叫什么?”
于敬淮挖空了积存的知识,半晌才冒出个词儿。
“於菟。”他说:“於菟便是小老虎的意思,你瞧它毛色,可不就像小老虎?”
用青桃砸了人家脑袋的事儿算是翻了篇,两家因着这个频繁走动,反而关系更好了些。
岁月冉冉,于敬淮到了加冠的年纪,同年也该参加春闱了。父亲给他的表字定了“抱仁”。
“君子抱仁义,不惧天地倾。为父不望你高官厚禄,只愿你品行玉洁松贞。”
他要进京赶考的时候,苏芊芊抱着於菟前去送他。猫儿被养的敦实,圆脸看起来憨厚可爱。
身后的家仆催的紧,于敬淮磨磨蹭蹭不舍的赶人。
“你快回去罢,不然大娘子该担心了。”
此行是极尽繁华的怀京,路途颇远,二人要许久不能见面。苏芊芊红了眼眶,“你可要快些回来。”
待马车走出段路了,苏芊芊站在城门处,看于敬淮忽地掀了竹帘,挥着手臂遥声大喊。
“阿囡,待我登科及第,便回来娶你!”
眨眼到了春闱,以于敬淮的才学,想要登科及第并不算难。果然,官家同的玉口一下,登时就是绿袍加身,大名上了金榜贴在城中。
虽然没有一甲进士及第的风光,只得了个二甲进士出身第四名。于敬淮也十分满足。回到家乡,立即同父母商量给苏家下聘礼,不过月余就热闹喜庆的把苏芊芊娶了过来。
二人是青梅竹马,婚后感情更是如蜜里调油。于敬淮被任为芜州通判,苏芊芊就随他一同赴任。
不出一年,苏芊芊便有了身孕,于敬淮自然是喜极,整日寻些新出的吃食解她的乏闷。
然而好景不长。
芜州多山贼,扰的百姓叫苦不迭。于敬淮同知州商量了一年余,才在与山贼的周旋中决定了个目前最好的计划将那些人打尽。
剿山贼的的时候,于敬淮负了轻伤与众人走散,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密林中苦转了三日才脱身。
他心中挂念着尚在家中等他的阿囡,未梳洗就直奔家中。
满心喜悦得到的却是妻子的死讯。
知县的儿子盯上苏芊芊许久,贪慕她的美貌,见于敬淮剿山贼下落不明,就遣了多嘴好事的家仆故意给苏芊芊通风报信,说是于敬淮已经死在了剿山贼的地儿。
他本意是想让苏芊芊死心跟了他,不管于敬淮有没有死,到时木已成舟,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可没想到苏芊芊悲痛加上受惊过度难产,诞下一名女婴就撒手人寰。
于敬淮带人寻上门时他正欲逃走,最后还是被处以斩刑。
没了妻子,于敬淮对女儿极其宠溺尽心。
又过了两年,女儿能走路的年纪,他在芜州就任期满,当初又是二甲进士出身,按照规矩可以参加考试得到进馆阁,去京城做官的机会。京城确也下了诏令催他去考试。
左右芜州已成伤心地,于敬淮便携着女儿辗转京城,通过考试在史馆就职。
京城油米金贵,公务也多。于敬淮极少能抽出空陪女儿。
直到腊月的天里,因着家仆看管疏漏,女儿跌进湖中,虽被及时救起,却也染了风寒。任凭于敬淮寻遍了京城良医,悔恨交加,也没能留住女儿的性命。
不出三年丧妻丧子,他一夜间老了许多,只剩下只猫儿陪伴。
于敬淮不再过问政事,又没能照顾好女儿,无颜见泉下妻子,只慢慢消磨着日子。
小於菟老了死了,他便留下它的猫崽继续养,继续取名“於菟”。
不知於菟的子子孙孙多少代,于敬淮也跟着逐渐老去。他生了白发,身子也不大好了,只有个友人与偶尔前来寻他打发时间。
“你若是先走一步,我亲自送你。我若是先走一步,便让我儿送你。终不让你凄凉了就是。”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于敬淮听到宋复半是玩笑道。
他轻笑一声,算是默认。
天佑三年,御史中丞宋遗青开怀京城门,就连府中家仆都在哀诉大行进了城,天下易主。
听闻官家自焚于宫城殉国,于敬淮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摔成几片,怀里的猫儿被惊到,“喵”了声就窜的没影了。
他苦笑着俯下身捡起一枚碎片,手上用力,一点点地划破手腕处的肌肤,切断了筋脉血管,任凭鲜血溢在桌案上,汇聚成一滩又滴落污了衣摆。
于敬淮回头,透过窗子望见大好春光,明媚的仿佛如小时他第一次见苏芊芊的时候。
第一百四十四章 番外·千秋岁引 他忽然发现陈副教授是忧郁型美人儿
“欢迎大家参观怀州博物馆,请爱护文物,不要打开闪光灯……”
偌大的水墨为基调的博物馆内处处都是人影。前阵子发掘了衡朝都城,出土的文物众多。从丝织品到瓷器类数不胜数。然而如此热闹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有位赵先生,捐赠了自己的家传文物。若是平常观赏类的玉器,瓷器倒不算稀奇。赵先生的文物刚好填补了空白许久的建元改制。
为了感谢赵先生的捐赠,怀州便举行了为期一周的衡朝文化展,包括博物馆开放捐赠的文物,绘画,书法,戏曲等等。
宋遗青被论文弄的焦头烂额中仍然抽空来了博物馆,想瞻仰一下褒贬不一的建元改制。
捐赠的文物都在三楼,空间相对于一楼要小,人流也稀疏些。
刚从木制的楼梯上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平铺的紫色官袍,下面的展柜中还摆着完整的玉革带,紫金鱼袋,笏板等全套官服。
紫金鱼袋上刻了主人身份和名字“三司使裴潋”,有力地佐证那个时代并非是他们的幻想。
旁边倒是还有另一套完整的绯色官服,金革带。宋遗青知晓是品级不同的缘故。
但他看到右手边挂着的卷轴时愣住了。
“是不是觉得被历史书欺骗?”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宋遗青收了思绪迅速转身,差点怀疑自己眼睛。
这不就是直播里拿着铲子的那个裴潋?!
只不过裴潋一改镜头前的粗糙,是再正紧不过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此时正斜倚着玻璃展柜,双手抄在口袋中悠哉哉地注视他。
附近的人都在看其他文物,想来这人是在和自己说话。宋遗青琢磨了片刻,犹豫开口,“你是那个……”
他还没想好称呼。
不过还未等他说完剩下的话,就见对方右脚脚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微抬起下巴含着笑很是得意道:“下面两层新出土的文物,我挖的。”
宋遗青:“……”
他十分清楚是谁挖的。
瞧对方尚且青涩,应是在校大学生的模样,裴潋又比人高了大半个头。他腰上用力站直了身子,踱步到灯光映亮的画前,隔着玻璃抚摸,轻声解说。
“其实他们死的时候不过四十余岁。这是御史中丞宋遗青存世的唯一画像,裴潋亲自题字盖章,绘画技法也是衡朝盛行的,错不了。”
宋遗青本惊讶画中人的样貌出众,栩栩如生。听了这人解说,又把目光转向边上的小字,还有诗。
对方又笑问:“诗不像是那人会写出来的是吧?”
裴潋脚步一转,把人带到另一个展柜前,指着摊开的书籍道:“这是他归隐后所作。未得到这批文物前,连有名的陈教授和孟教授都认为裴潋一生未作过诗。”
只是大多被掩埋在了历史长河中等着众人去发现。文物总是会以最真诚的面孔,跨越千年时光诉说它们见证的那段往事。
他知道的多,说的也多。连带着新制书籍背面歪歪扭扭的画都不放过。宋遗青便也静静听着。
“你叫什么名字?”
裴潋突然问。
宋遗青被问了个猝不及防,带着内心狗血的巧合吐槽,平静回应。
“宋遗青,和建元改制的那位重名。”
对方拉长了嗓音“哦”了声,摩挲着指尖又试探问:“本地读大学?”
这人问题可真多。要不是在直播里看到过他,知晓是正正经经的考古人,谁见了都要认为他似有若无的笑意定是居心不良。
“我知道你叫裴潋。问这个做什么?”宋遗青赶在对方之前把狗血的事实率先复述,掌握了交流阵地。反正看的差不多了,也起了回去的心思。
看出人无奈的表情了,裴潋装作不知,又靠近了些抱臂俯身投下一片阴影。双唇一张一合都带着隐隐的蛊惑。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缘。这几天游客众多,博物馆有些缺志愿者,要不要来试一试?”
陈君琮迟到了。
他预定了衡朝文化周的戏曲票,但临时在定城的拍卖会上看到一条坠玉的腰带。不算精致贵重,更没有什么研究价值。甚至由于岁月迁移和保管不太好,已经有微微磨损。可他怎么都移不开目光,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等到了剧院入口,只能听到里面已经开始了。他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唱腔,坐在沙发上专注看着买下来的腰带。
“先生,您可以进去了。”
温柔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原是中场休息。观众三三两两的进出走动。
陈君琮把腰带整齐折好随手装在口袋中,道了句谢,便检了票进去。
他的位置不算靠后,可因为买的有些晚,只在中间位置右半部分。
按照票上的号慢慢寻去,意外的有人坐了。他确认了两遍,才终于开口,“先生,您坐错位子了。”
戴着金框眼镜闭目养神的人不耐烦的睁开眼睛,正欲反驳回去,冷不丁看到对自己说话的人,惊的瞬间坐直。
“你怎么在这?”
话一出口,意识到有些不礼貌。孟阮清顿了顿,掏出折了几折的票细细看去。
丢人了,真坐错了。坐错了就罢了,偏偏是这人的。
“抱歉……”
孟阮清讪讪起身,结果又被人扯着衬衫衣袖一屁股重新坐下。
“错便错了,我坐你的就是。”
陈君琮从这人膝盖和前排座位的空隙去穿过去,从容地坐在旁边,胳膊搭在扶手上。
灯光逐渐暗下来,休息时间要结束了。周围的交谈声慢慢变小,最后一片寂静。
胳膊隔着衣料能感觉到对方小臂的体温,孟阮清没由来的紧张,恨不得移开些许,又怕这般多此一举,颇有做贼心虚的味儿。
“但见怀京风物,好不庄严也,却说甚么建元改制,且听来——”
这场唱的是殒身新制的孟相公和投海殉国的陈仲未,戏名叫《捧金瓯》。他忍到戏曲声再次响起,额上出了汗,只觉得闷的紧,不禁微微动了动胳膊。
就这般细微的动作都被察觉,对方的视线立即落在他身上。孟阮清恍若被凶兽盯上般脊背猛的僵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台上。
“一霎时物转景迁,金华盖香车画帘,休笑他末路穷途步痴癫。他步蟾宫也拈金盏,三生有幸结良友。”
“谁知一朝风云变,啊呀呀……”
戏唱了多句,孟阮清心绪不见平静,反而愈发躁动。偏偏这个时候陈君琮凑了过来。
“孟副教授的U盘找到了么?”
两月之前的事了,孟阮清都快要忘了,陈君琮一提,他又挂心起来,皱眉道:“还未。”
“只落得个孤凄哀惨,任谁凭吊无他言。也只有那孟相公,痛断肠欲追黄泉。”
二人说话声被唱词尽数遮掩,除了他们,前后左右都听不到。闻言。陈君琮也跟着拧紧眉头,“前几日在我家中的沙发软垫缝隙里找到了,孟副教授若是有空,可以去取一下。”
那日他活动的范围只有沙发,想来应是丢在那儿了。孟阮清不疑有他,只暗自嘀咕这人忒小气了,放几天还不乐意,催着他去取。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和和气气道了谢。
陈君琮因为凑近,只能侧身稍许,只觉得左边口袋有什么硌的紧,伸手一掏才想起来是买的腰带。他忽然很想把腰带送给对方,事实上也这么做了。
“为什么送给我?”
目光落在破旧的有些寒碜的腰带上,孟阮清不解地脱口而出。
陈君琮回的干脆,“不知道,单纯想。”
孟阮清:“……”
算了,左右是件价值不大的古物。
纠结片刻,孟阮清伸手接过,却不知对方是不是又反悔了,怎么扯都不松手。
不会还带当场反悔要回去的吧?
孟阮清开始对这位陈副教授的人品有了深深的质疑。
腰带勒的掌心发红,原本理的整整齐齐,此时又凌乱起来,两米长的一条让二人的手越缠越紧。
孟阮清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十分认真,浑然不知陈君琮离的更近,目光也变得与平日里表现出的谦谦君子不同。
昏暗的灯光下,陈君琮依稀能看到对方脖子处有一颗红痣,在衬衫领口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从上一次帮孟阮清捡眼镜的时候他便发现了。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格外的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别动。”
他就着相缠的腰带握住对方的手,半是威胁半是认真道:“我怕我忍不住要亲你。”
孟阮清:“?!”
话题转变的太快,他有点跟不上。
等戏都快唱完了,手都被握麻了,孟阮清才终于消化了刚才那句话,转而侧首很严肃道:“陈副教授,我们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