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元宸此时也没心情琢磨他真诚还是假意。
君元启以为他是不满意,有些不悦。
“这是咱们以前说好的,你不会得寸进尺吧?”
“我只要我所求的。”
君元宸的回答令太子还算满意。
“元宸啊,你好好镇守南方便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你也要安分守己一些,不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毕竟,你腿也瘸了,总不能当一个瘸腿皇帝吧?”
君元启现在有恃无恐,开始口无遮拦,把瘸腿挂在嘴边。
君元宸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没有言语,只是低眸抿了一口茶水,水雾中的眼光中闪过一丝杀机。
送走君元启之后,君元宸看书也心神不宁,便干脆回了主院。
雪伊人正站在屋檐下,望着灯笼发呆。
“伊人。”
雪伊人没应,君元宸又大声唤了一句。
“啊。”雪伊人像是受了惊吓,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殿下。”
“今日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没,没有啊。”
雪伊人强笑了一下,拉着君元宸的手回房。
“殿下可饿了么?我给你准备了松茸鸡汁粥,呀,都冷了,我拿去热一热吧。”
“不用了。”
君元宸伸手拦住她。
“我出去走走。”
“殿下。”雪伊人叫住他,“你去哪里?已经夜深了。”
“很快就回,你累了的话就先睡吧。”
雪伊人咬了咬嘴唇,君元宸始终没有把她当自己人,永远都把她排斥在外。
这样看来,今日所做之事是对的。
君元宸出了主院,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脚步却朝向了私牢的方向。
他方才脑子里闪过那个人。
“已经好些天没有见他了。”
他未曾让监牢的人苛待他,饭菜照旧,想来他在里头面壁思过,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白景尘每日如何?”
监牢的看守支支吾吾。
“回禀殿下,他……他照常如故。”
君元宸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难不成白景尘死在牢里,看守没敢禀报他?
“让开。”
他心情忐忑地闯进去。
监牢里空空如也。
人已经不见了。
“人呢?”
看守跪在地上:“殿,殿下……人……他……”
“我问你,人呢?!”
君元宸待下一向不算苛刻,但碰到白景尘的事,他身上爆发出威严暴戾的可怕。
“回殿下,他……他人早上还好端端的。”
看守心一横,按照雪伊人交代的话说了。
“晚上送饭的时候才发现,才发现人忽然就……就暴毙了。”
“暴毙?”
君元宸的脸色刹那僵硬,脚步竟软了一下。
心里像是忽然有了一块空缺般的慌张。
一团火从胸膛喷出来,君元宸一脚踩在看守的肩头。
“混账!我让你关押人,没让他死!”
“殿下恕罪,属下该死!”看守重复地请罪。
君元宸随即一想,便觉得不对。
虽说手下们总有些迎合他的心情,故意折磨犯人的,但他们也知道轻重,应该不至于要了白景尘的命。
“他好端端一个人,如何会暴毙?他近来可有生病?”
看守立即点头说:“是……是风寒吧,属下以为不严重的,便没有及时禀报殿下。”
“那尸体呢?我有叫你擅作主张抛尸?”
君元宸面色阴沉沉的,蒙上一层山雨欲来的乌云。
“殿下,属下……”
看守答不上来,磕头不止。
“很好。”
一柄剑刺透了看守的身体,等他直起身来,胸前明晃晃的剑刃已经沾染了温热的鲜血。
“我也不需要你告诉我他是死是活,总之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活要抓回来,死要给我挖出来!”
君元宸冷冽地下令。
主院,雪伊人总算看到雪成岭回来了。
“哥哥你得偿所愿了吧?有没有把我的事情办妥呢?”
雪成岭的脸埋在斗篷里。
“已经处理干净了。”
第40章 奴家红莲
干净了就好。”
雪伊人提心吊胆的总算安稳下来。
她抚着胸口,依旧有些心悸。
“哥哥,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雪成岭沉默了一会儿。
“你以前见到血都会怕的。”
雪伊人哭腔道:“我没有选择,都是他们逼我的……哥,我知道你喜欢白景尘,我也是替你得偿所愿了。”
“嗯。”
雪成岭应了一声,然后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
“也不过如此吧。”
雪伊人才展开一些轻松的笑颜,道:“哥,我以后会给你找更好的,谢谢你帮我。”
在雪成岭面前,雪伊人柔柔弱弱,仿佛弱不禁风。
“谁让你是我妹妹呢。”
雪成岭搂了搂她的肩头,转身便走了。
雪伊人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心中总是不太安宁。
“云眉。”雪伊人朝外头唤道,“你派一个从将军府带来的心腹,跟着哥哥……”
外头打了一个春雷,空气沉闷得很,眼看是要下雨了。
巷尾,在黑暗中摸索的白景尘,被雷光闪了一下,他躲进一堆干柴后面。
白景尘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瑞王府了,连大门前的两个大灯笼也远远地像萤火虫。
他终于,逃出生天了。
当雪成岭出现在监牢,他几乎陷入了绝望,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景尘,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一把扑过来,抱住白景尘。
白景尘抬腿踢到他的下腹,雪成岭吃痛才把他松开,不过他人高马大,白景尘力气不够看的,他又整个人扑在白景尘的身上,压得白景尘动弹不得。
“雪成岭!你给我滚!”
雪成岭捂住他的嘴,白景尘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封闭的监牢外头自然也听不到。
白景尘用嘴咬他,直接在他的手掌咬出了一排牙齿印。
雪成岭竟是没松动,另一只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白景尘反抗无用,却见雪成岭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禁锢住他,不让他出声。
“景尘,外面没人了。”雪成岭说。
白景尘慢慢冷静下来。
“你动我试试,君元宸一定会杀了你!”
“我……你这么相信君元宸么?他不过把你当玩物,当可利用的东西,我是三品武将,他怎么可能为了你杀我?景尘,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不看看我?”
白景尘把头扭到一边。
雪成岭放开了他,坐在一旁。
白景尘立即起身,警惕地看着他,可惜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作武器的东西。
“你识水性吗?”雪成岭问。
“什么?”
“王府花苑的荷花池子是通往外头的汴溪,你潜水小心绕过那些木刺栅栏,便可以逃出去。”
白景尘意外:“你要放我走。”
“与其看你被君元宸囚禁在王府,我还不如送你离开。”
白景尘受了那么多欺骗,已经不会轻易信人了,他仍小心提防着。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你放心,我就是死在王府,也不会跟你走的。”
雪成岭低头,有些悲哀之色。
“我没骗你,再说,你现在除了我,还有谁帮你?不怕告诉你实话,伊人她……是让我来杀你的。”
白景尘听了,还是胸口一痛。
“你想想吧,我现在就是强要了你,你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你为什么帮我?”
雪成岭想回答,又没回答。
他嗫嚅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疯子,是个恶心的禽兽?我只是想跟你证明,我不是一个畜生……”
不知道为什么,雪成岭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就是忍不住,景尘,我知道我有些事干得禽兽不如,但我真的忍不住……”
雪成岭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疯子。”
白景尘低骂了一句。
“你快走吧,趁着君元宸还没回府,你要信我,不能走正门,从花苑潜出去……还有,现在京城宵禁,城门不开,你要等开城门时想办法混出去,我会在城南一里外的兰因寺备一匹马……”
白景尘看了一眼他手上被咬开的伤口,只迟疑了片刻,就离开这个监牢。
如雪成岭所说,花苑荷花池果然有暗道通往外界,他憋了一口气,艰难潜出王府时,从汴溪里冒出头来。
瑞王府就在身后。
他爬上岸,浑身冰冷,手脚都快冻得没知觉了。
夜空被春雷撕开一道口子,淅淅沥沥下起春雨来。
白景尘像是被针扎一般,躲在柴堆下,才避开一些雨。
这时候京城宵禁,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经过的巡防营,瑞王府忽然一队人马跑出来,样子急切,看来君元宸是发现他不见了。
白景尘想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躲着,却不知道去哪里。
他眼看着王府的人跟巡防营接洽,通了气之后,分散来寻人了,一个王府的护卫就在他的眼前经过,他窝在柴堆里,大气都不敢出。
黑暗中,一只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啊——唔。”
手掌捂住他的嘴,没让他喊出声。
这手掌并不大,仿佛是个女孩子的。
白景尘转过头,却是个小孩。
“石头!”
他几乎要惊呼出声。
石头也被淋成了落汤鸡,满脸嫌弃地冲他扁扁嘴,勾了下手指头,示意他跟过来。
白景尘仍在震惊中,这个傻痴儿,竟一点都没有痴傻的样子,反而鬼鬼祟祟的,看起来精明得很!
他这是被自己治好了?!
不对,他从来就没傻过!
白景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世上可有一个单纯的人?连一个小孩都把他耍得团团转!
白景尘很窝火,但是石头一路领着他,走到一个花楼前,这花楼整个挂满了灯笼,虽说不再营业,大门紧闭,但一眼便看出是个纸醉金迷的秦楼楚馆。
“青莲馆……”
白景尘转向石头。
“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要命的话,就跟着我。”
白景尘听他说话利索,完全没了嗯嗯啊啊的傻样。
石头很烦,他这段时间在王府里没了白景尘庇护,差点被人赶出去,但是他还有大事没做,又得操心白景尘的安危,所以一直装傻充愣赖在王府。
直到今日见白景尘从监牢出来,扎进了荷花池。
一开始他还以为白景尘被雪成岭侮辱,伤心得要跳水,后来半天不见尸体浮上来,便想起外头的汴溪。
自己再不帮他一把,这个丑八怪今晚必定会被瑞王府捉回去,死无葬身之地。
可恨暴露了自己。
这该死的丑八怪,怎么不早点被绿王爷弄死,拖累小爷。
石头心里咒骂着,敲青莲馆的侧门。
砰砰砰几下后,里头传来一句像公鸭似的骂声。
“谁啊?家里死了人啊?大晚上的敲敲敲,怎么不去敲坟呐?”
石头脸色一变。
“怎么这个老妖婆在……”
他赶紧叮嘱白景尘。
“你待会儿别乱说话……”
没等他交代完,门被愤怒地推开了。
白景尘呆住了。
杵在门框里的,是一团……绣球?
红红绿绿的,花枝招展的,像是一只成了精的鸡毛毽子。
白景尘一时没有分清楚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从打扮上看,他是个女的,从声音上来说,他是个男子无疑。
他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是真的精致,虽然夸张了些,但是比雪伊人化的还精致好看,身段妩媚,妖到了骨子里。
“老妖婆”低头看了一眼石头,柳眉倒竖。
“你这小耗崽子还没死在外头呢?”
“拖您的福。”石头凑过去一个笑脸,“您死了我都不会死。”
“小崽子我今儿不扒了你的皮……”“老妖婆”怒骂,“一消失就是几个月,你还回来干嘛?!”
石头不怕他,拉着白景尘挤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嗬,知道交不了差,给我带了个小雏子回来了么?”
“老妖婆”目光转向白景尘。
只打量了一眼。
便整个脸都皱起来了。
毫不掩饰的嫌弃,鄙视。
“就这货色?!”“老妖婆”叫道,“身上没三两肉,要身段没身段,啧,这张脸……简直惨不忍睹,这叫我怎么拿得出手啊?出去迎客都会把官人们吓坏!”
他像是检查一个货物,捏了捏白景尘的肩膀腰肢骨头,摆弄了一下他的脸,再啧啧两声,实在没眼看。
石头把白景尘从“老妖婆”手里抢出来。
“你先别弄,没看到我们被雨淋湿了吗?还有热水没?洗个澡。”
“自己烧!”
“老妖婆”没好气地说。
白景尘自从进来这地方,阴气森森的,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石头,我还是走吧。”
“你去哪?想被抓回去?”
“老妖婆”扭着腰肢过来,适时插了一句嘴。
“走?进了我‘青莲馆’的人,可就没有出去的,除非横着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