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哥一时看得呆了。只觉得眼前人肤若凝脂,腰身比村里任何一个黄花闺女都要窈窕几分。
“你怎么,怎么生得比女子还好看?”
冯春一听这话,顿时遍体生寒。再看那郑大哥,
果然撕破了刚才热络到近乎谄媚的虚伪嘴脸,被色欲支配的面孔油腻得令人作呕。
他一手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冯春,另一只手对着他的脸蛋儿就摸了过来。在冯春拼命挣扎之下,那肉手突然变了力道,一记耳光猛拍在他的右脸上。原本细腻的肌肤立刻出现一道紫红的印子,脸颊快速红肿起来。
俗话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有时候善恶不过一是念之间的事情。更何况这郑大哥在村子里本就口碑不好,如今的情形当真是应了这句古话。
“原来还是为了这个啊。”
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冯春反倒镇静下来了。将满腔的嘲讽和鄙夷化作一个魅惑的笑容。他伸手往胸前用力一扯,领口处刚刚已经破损的衣角,嗤啦一声又被扯了一大片下来,露出整整半边消瘦白皙的胸膛。
他将一只手轻轻抚上郑大哥粗壮结实的臂膀,用唇语魅惑地说道:“郑大哥,你来呀。这边好办事。”
这姓郑的光棍哪里经得起这等撩拨,当即松了手中的力道,乖乖被冯春牵引着,朝前走去。
前面不远处是一处陡峭的石头滑坡,遮掩在茂密的杂草灌木之后,冯春也是方才采药经过才偶然发现的。
如果攻其不备,他是有机会将这家伙推下去的。此处虽然不似悬崖峭壁那般险峻,但散落满地的尖利石头也能令他吃够了苦头。再加上这一面斜坡寸草不生,无处借力,人若是随石头滑落下去就算不摔个七荤八素,一时半会儿也很难爬将了上来。
第21章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谁知这姓郑的色欲熏心,比想象的还要猴急。刚走到半路,就忍不住扑将上来撕扯冯春的衣服。这人力气何等蛮横,不等冯春反抗,短打上衣几乎被从他的肩头剥离下来。
当看清冯春裸露的脊背,郑四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十分的扫兴。如果说刚才冯春露出的那小片胸膛还能蒙混过去,没让人瞧出多少异样,那现在这整个瘦削的后背可以说是大煞风景了。上密密麻麻遍布着数不清的疤痕,来路不明,扭曲可怖。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身上怎么这么多伤??那些伤疤是如何了来的?”
冯春暗暗咬紧牙关,抖着手勉强拢好了衣衫,抬头又是一个极暧昧的笑容,朝他伸手比划道:
“郑大哥,问这作甚,咱们只管快活就好。你不是想要我吗,继续跟我来呀。”说着便作势继续去拉他。
郑四迷迷瞪瞪又被拉着往前了几步,忽然凶相毕露,爆呵一声:“臭小子,你竟然想阴我!”
没想到,这姓郑的在关键时刻被冯春满身的伤痕惊得回了片刻的神儿,好巧不巧地被他发现了前面仅仅相隔几步之遥的滑坡。
他眼中升腾起歇斯底里的怒气,说话间已经伸出大手揪住冯春的衣领,直接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另一只肉掌狂挥劈开灌木荆棘,死命将冯春往前一摔。哐当一声重击过后,那个瘦小的身体毫不停歇地在满地碎石的裹挟下朝着谷底滚落而下,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石头接连滚落的声音不绝于耳,尘土弥漫,刚刚还鲜活的一个人儿,转眼就没了踪影。郑四一通发泄过后,呆呆地盯着自己这双罪魁祸手,良久才觉得后怕起来。他慌忙拾起冯春掉落在地的背篓,一并朝山谷中一扔,慌慌张张下山去了。
话分两头,自从与冯春分开之后,裴敏知一个人翻山越岭。功夫不负有心人,奔波良久之后,当真让他寻到了一个绝佳的采药之处。不过,到底是记挂着冯春的安危,他不敢耽搁太久,只采了多半篓,就开始急不可耐地往回赶了。一路上他仔细记着行过的路线,想着下次带冯春一起过来,便可以让他少走许多冤枉路。
凭他对冯春那倔强脾气的了解,自己走后,他定然不肯多加休息。因此当他赶到他们约定好的汇合处,发现大石头四周空无一人时,完全没有料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裴敏知放下背篓,开始四下寻找冯春的身影。
“冯春!”
“小春儿!”
尽管知道他发不出声音,裴敏知还是漫山遍野地呼喊着。原本就不需要冯春给出任何回应,只是想让他知道,一个人,一颗心在朝着他的方向奔赴而来。
天色迅速转暗,他的声声呼唤在空谷中回荡,逐渐变了腔调,仅仅惊起了一只只刚刚归巢的倦鸟。胡乱扑棱的翅膀搅得满眼纷乱,一颗心也随之高高悬了起来。
*
在不远处一块儿地势平坦的坡地,裴敏知发现了大片被人踩踏过的野草。长势正盛的杂草大片大片地倒伏在地,有几处甚至被踩得裸露出潮湿的泥土。裴敏知暗暗心惊,冯春很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否则仅凭那孩子一人之力,绝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坏。
裴敏知卸下背篓,匆匆沿着蛛丝马迹一路寻去,没几步又从地上拾起了一枚细细的木簪。冯春手巧,平日里仅凭这简简单单的一根簪子,便能轻松绾起一头柔顺浓密的长发,时常令裴敏知赞叹不已。如今手上空余此物,那画中仙一般玲珑不染凡尘的人物却已经不知所踪。
裴敏知几步奔至石头滑坡边缘,极尽目力向下眺望。滑坡之下的山谷幽暗一片,深不可测。
“小春儿!你在下面吗?”
“小春儿!听得到吗?”
“当当当……”
“小春儿?!是你吗?你再敲一次!”
“当当当……”
石头撞击的声音幽幽从深谷中传来。又轻又脆,声声敲击在一人的心脏上。
“我听到你了!小春儿,别怕,我这就下来找你!你尽量离滑坡远一点儿,小心被石头砸到!”
冯春的情况不明,为了抓紧时间,裴敏知攥紧了手中的簪子,慌不择路,直接沿着陡峭的滑坡冲了下去。他的脚被无数碎石裹挟着,脚底生风一般,飞身向下陷落。他虽然极力将身子向后倾斜,咬牙维持身体的平衡,还是在飞速滑落的过程中失了控,双腿接连被巨大的落石磕碰。谁知即将落地之时,眼角飞出一道月白人影,直直朝自己的方向迎了上来。
下坠速度过快,裴敏知来不及言语,只在千钧一发之际,张开双臂,将那瘦弱的身影牢牢裹入自己的怀里。之后二人彻底扑倒在地,在巨大的冲击下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儿,最后重重摔落在碎石遍地的坚实土地上。
裴敏知紧紧拥抱着冯春,替他承受了绝大部分撞击。顾不上被摔得七荤八素,裴敏知落地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爬将起来,查看冯春的情况。不想右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豆大的冷汗瞬间湿了鬓角,裴敏知再次扑倒在地。
“公子!”一句无声的惊呼。
披散着一头长发,形容狼狈的冯春急切地从晦暗的阴影中摸到裴敏知身边,吃力地搀扶他靠坐在老一旁的老树之下。他伸手轻轻指了指裴敏知的腿,似乎怕极了,根本不敢贸然触碰。
裴敏知顾不得疼,用力握住他脏兮兮的小手,将他整个人盯紧了。
“没事儿,别怕,可能是扭伤了。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快让我瞧瞧!”
冯春整个人像是在泥土中滚过一般,满身污迹。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裸露的肌肤以及脸上肉眼可见的有许多擦伤划伤。好在经过一番仔细检查,裴敏知确定他虽然形容狼狈了些,肉眼可见的外伤并不严重,精神也算尚可,那颗悬可大半日的心总算稍稍稳定下来。
冯春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摇摇头,指了指身上那些细小地伤口,张嘴无声地说道,
“只是这些。”
“原来那些旧伤呢,有没有碰到?再让我检查检查……”
裴敏知刚欲伸手撩开他的衣衫,又被冯春用力按住了。他垂眸,从身上撕扯了一片布料,又捡了几根笔直的树枝,不由分说地帮裴敏知将右腿固定住。
刚帮他将伤腿固定好,冯春又急急地朝他比划起来。
裴敏知疼痛不已,见他狼狈又着急的模样,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春儿,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你说的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两块火石,又从身侧摸了几根干燥的树枝,很快便升起了一堆篝火。两个人的脸颊都被映得红红的,他又将火往冯春那边笼了笼,让冯春那张苍白的小脸染上更多生气,才接着说道:
“好了,现在说吧。”
冯春拾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到,
“公子,平日里你那么精明谨慎,如今怎么想也不想便自己下来了?现在你又受了伤,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如何脱身?” ”荒野夜行,极意迷路。就算我的腿没有受伤,我们怕是也得在山中熬上一宿了。”
“公子何必陪我遭这份儿罪。”
裴敏知虚虚叹了一口气,
“谁让一涉及到你的事情,我便由不得自己了。”
冯春左耳听得真真切切,火光中薄薄的耳朵尖都跟着红了。
第22章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裴敏知面色越来越白,忍痛问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若不问,你是不是又打算瞒我?”
“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在那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冯春的眼神又状似不经意地移开了。
裴敏知蹙起眉峰,将目光向下,扫过他如何拉扯都遮盖不住的裸露的白皙肩头,又重新落回那双躲闪的,惊惧未消的眼眸上。心思玲珑如他,不难猜出事情的原委。冯春性格坚毅,若非被狠狠戳到痛处,根本不会被人捕捉到方才那种魂不守舍的情态。哪怕仅余的那一丝恐惧与脆弱,须臾一瞬又被他伪装了起来。
裴敏知将自己的外衫扯下,裹住冯春的肩头。下手的力道之大,根本容不得丝毫抗拒。冯春瘦弱的肩膀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像一株被狂风席卷的脆弱植物。裴敏知一向细致温柔,极少有如此霸道强势的一面。连这仅有的几次失态也都是为着自己的缘故,冯春怎会因此曲解了他的心,怎么舍得拂了他的意?于是连忙伸手接过那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拢紧了。
冰凉的手指划过裴敏知的手背,温热的肌肤上炸起一片温柔的颤栗。
“告诉我是谁干的!”
裴敏知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是勉力压抑过后的暗哑苦涩。痛惜和怒意在他的心尖上点起了一把火,身体上的疼痛则是淋到烈火上的热油,残存的理智被一路焚烧殆尽,化作飞灰无数。
见裴敏知果然没打算轻易揭过此事,冯春只好顺从在地上写下两个字: 郑四。
这简简单单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久久陷入裴敏知黑沉沉的眼眸中,被解读出的是欲语还休的阴郁,沉默。
冯春见状连忙继续写道,
“公子,他没伤到我。”
“把你推下山谷,任由你自生自灭,这还叫没有伤到?你知不知道,不合时宜的的隐忍和你那些泛滥的善良,只会让这些无耻的家伙越发猖狂无耻?万一你受了伤,万一我没有找到你,万一你被困在这荒郊野岭遇上什么不测,我……”
裴敏知越说越气,说到最后,连尾音都是抖的,抖得不成样子。
冯春被他这样子惊着了,连忙安抚着松开他紧握成拳的右手。小心翼翼牵引着他将那只手放在自己温热的胸口上,让他感受自己鲜活的心跳。
既然无法言语,不知如何言语,就让心跳替自己来诉说情意吧。
你能感受得到吧?那些鲜活,悸动与热忱。
“公子,我在这儿,我真的没事。”
那些感受太过强烈,裴敏知急促的呼吸骤然歇止,语气也跟着软了下去:“可我身边的人,岂是别人随意欺侮的?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公子,这种事我不想被其他人知道……”
裴敏知心中一痛,再多的不甘也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我们以后敬而远之便是,何必为了他一个伤了邻里的和睦? 而且他是郑叔的侄子,看在郑叔的面子上也不宜闹得太僵。公子成长不易,想必比我更懂得隐忍的重要。之前在谢府二十多年都忍下来了,如何为这种小事乱了分寸?”
“我只是见不得你受委屈。”
“得公子怜惜,乃冯春此生大幸,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
一个虚弱的笑爬上了裴敏知汗涔涔的脸,盛怒过后的万分倦怠蚕食着他的精力。可他那双眼睛仍然舍不得从冯春狼狈的小脸上移开,只管乌溜溜地盯着他瞧。
冯春紧挨着就坐在他身边,一边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力量支撑着他疲软的身体,一边用手轻柔地按揉着他腿上的几处穴位,替他缓解疼痛。
“公子,休息一会儿吧。”冯春朝他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小春,我想听你喊我一声。”
裴敏知喃喃回了一句什么,气息减弱,冯春没有听清。
裴敏知动动上半身,双手轻轻攀过冯春的肩膀,整个人微微伏在他左耳边说:“喊我一声哥哥。”
那姿势像极了一个拥抱。
“我想听你喊我一句哥哥。”
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熟悉的气息侵吞了冯春的呼吸。他瞳孔惊得微微张大,经年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本能地想要逃开。裴敏知的双手稳稳匝牢了他,眼神却湿漉漉的像个耍赖要糖吃的孩童。小心翼翼,又娇嗔又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