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相,诶呀,您快说句话呀!”那名哭诉的言官不停地催促他。
岳青柏只好站出来,行过礼,迟疑地对李立说:“老臣认为黄正谦罪不至死,陛下判其流放即可,至于那些闹事的门生,陛下可令其还家,但作为惩戒,剥夺他们参与科举考试的资格,这样也可彰显陛下之威仪。”
李立还没说什么,那名脾气更火爆的言官已经气得跳脚,未经允许便站起来指着岳青柏的鼻子骂:“岳青柏,黄老对你有提携之恩,你竟恨他至此,天理昭昭,竟让你这等小人坐上了宰相之位!”
岳青柏由着他骂,并不还嘴。
让岳青柏做宰相的,正是李立,言官的一番话,把李立一起给骂了去,他本人却还没意识到,继续骂骂咧咧。
李立被吵得头疼,转过头去看萧掠的方向。
惟独萧掠,他像一个局外人,饶有兴趣地观赏着这一切。
李立可没那么贴心,他非要把萧掠拉扯到戏台的中央。
趁着那言官骂累喘息的片刻,李立不急不慢地问萧掠:“宁王,你觉得,是朕的决定合理,还是岳相的看法好呢?”
萧掠一笑,施施然行礼道:“陛下圣明独裁,臣自然是听从陛下的号令。”
李立点点头,“既如此,就请宁王今日做个见证,朕此刻便要杖杀杜贤、邓鸣二人。”
杜贤、邓鸣就是那两个言官的名字。
“臣遵旨。”萧掠笑容愈加深沉。
守在大殿外的羽林卫在听到李立的命令时,并未进来,一直等到萧掠“遵旨”的声音,便纪律整肃地冲进殿内,将两名言官架了起来。
两名言官大惊失色,挣扎着脚尖擦地,艰难地用眼角余光去瞟文官集团里的几人,示意他们赶紧搭救。
那几人原本跃跃欲试,但是当萧掠发话后,一个个的退至众人身后,拼命地摆手假装不认识。
言官中的邓鸣仍旧抱着一线生机,高呼,“自我朝立国以来,从未杀过言官,陛下不听谏言,滥杀无辜,难道不怕史官一笔,遗臭万年吗?”
李立反笑道:“邓爱卿说得有理,想必是个想青史留名的。也罢,朕成全了你,俗话说谏言分活谏和死谏,朕就当你今日是死谏,这样邓爱卿之死就重于泰山了。”
不容停留,羽林卫将二人速速架出去。
自知获救无望,胆小点的杜贤已经昏死过去,独留邓鸣破罐子破摔,两脚悬空着乱蹬一气,张口大骂:
“李立,你谋害太子、陷害忠良,你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渐远,但是咒骂不息,伴随着一阵一阵棍子敲击的闷声,突然的,就再无声息了。
看着大臣们簌簌发抖的样子,李立觉得他们一定特别想快点结束早朝。
原本这个早朝,李立准备得特别温馨。
他连圣旨都写好了,第一道先流放了岳青柏,第二道对宁王萧掠的暴毙略表哀思。
可是如今,岳青柏只是满脑门虚汗,实则全须全尾地站在大殿上,而萧掠……
李立捏紧了扶手上的龙头,不愿回忆。
“岳相,朕念在丽妃亡故的份上,今日不治你的罪。”
岳青柏三跪九叩,谢主隆恩。
岳慕婷死得突然,岳青柏这个做父亲的竟没有任何疑问,这就值得玩味了,于是李立将发难的圣旨收了回去。
“退朝——”
蟾宫尖细的嗓音仙乐一般动听,群臣如蒙大赦,鱼贯而出,结果他们刚走出殿外,就看到两具尸体,皮开肉绽地趴在长条凳上,嘴角的鲜血还在往青石板上丝线般垂落,黏着青石板。
恶心吐了不少人。
午后,李立在延英殿休息,天气虽然有些闷热,但是放冰块还是嫌冷,李立便只着中衣,靠在榻上看书。
他读得入迷,等回过神来,萧掠已经看了他许久。
宁王觐见却无人通传,李立对此见怪不怪。
“陛下在看《山河志》?这本写得太古板,臣那儿有本描述山川风貌兼带着写奇人异事的,赏读起来兴味更浓,下回臣带来可好?”
李立不屑,“别讨好朕,朕不需要。”
萧掠失落的神色一闪而过,接着,他把李立半曲的腿拉过来一些,贴着自己的腰侧。
“那就说点实际的。”
李立很轻,萧掠几乎费不了多少力气,就抱着李立坐到了自己腿上。
萧掠将李立一瞬的惊惶、憎恶悉数收下。
“立儿借了我这把刀,打算怎么奖励我呢?”
李立认命地闭上眼睛。
书页哗啦啦地掉落在地,展开的一页好山河,被揉烂变形,变得破败不堪。
第4章
言官真是兰朝朝堂上一群特殊的群体,杜贤、邓鸣的死非但没有堵上他们的嘴,反而让他们愈加活跃起来,每天早朝争先恐后地上奏弹劾。
弹劾谁?
弹劾的就是李立。
他们指责李立堵塞言路、肆意妄为,置兰朝江山社稷于不顾,请求李立即刻写罪己诏,一份烧祭宗庙,以求上达天听,一份下发民间,以平百姓之怒。
李立觉得自己有病,这群言官比他病得更重。
为了断绝病根,李立将所有上奏的言官一个一个,全部赐了当庭杖杀。
言官们被羽林卫架着走的时候,还双手抱拳,大喊着:“谢陛下成全,臣谢主隆恩!”
有病。
难道连杖杀都成了香饽饽,还要争着抢着求一份名额吗?
萧掠跟着上了几天早朝,类似盛景自然也看在眼里。
比起这些个不走寻常路、但求一死的言官,萧掠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李立身上。
他的小皇帝难得露出一头雾水的可爱模样,他可不想错过。
这天,萧掠夜宿在李立的寝宫。
往往萧掠打算在宫中过夜的时候,宫人都会退到殿外很远的地方。
李立在床上躺了一会,却不见萧掠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他俩每次睡在一张床上,都只是两头不知羞耻的欲兽而已。
李立没空去猜萧掠的心思,他求之不得,立刻侧过身,背对着萧掠。
身后同样躺着的萧掠闷笑了一声,随即李立的腰就被对方的手臂箍住,身体也被翻了过来,和萧掠面对面。
“我没那么禽兽。”
被一言道破心中所思,李立的面上仍旧装得滴水不漏。
“听说你这几日被那些言官烦得不行,睡也睡不安稳。”萧掠隔着衣服给李立按腰,力道不轻不重,李立身上的疲累暂时得到了舒缓。
“哦?宁王有什么高见?”李立呼吸舒缓,闭着眼睛问道。
“杜贤、邓鸣二人死后,都上了民间的忠臣录,他们故乡的学堂,还有人给他们设立了祠堂,日夜祭拜。”萧掠按过一边的腰后,又把李立垫高,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给他按另一边的腰。
“这两人生前没做成惊天伟业,死后却能被人铭记传颂,这是多少人毕生所求。这些言官若不抓住这次弹劾你的机会,一生便这么寂寂无名、庸庸碌碌下去了,你杀了他们,反而是成全了他们。”
李立沉默半晌,憋出两个字,“有病。”
“唉,有病的毕竟是少数。”萧掠按腰按得差不多了,却还是没把李立放下来,反而像哄宝宝似的,轻轻拍着李立的背,看样子就打算让李立睡在他身上,“剩下的人就又精明又怕死了。”
李立却撑起上半身,阴恻恻地看着萧掠:“朕若是将你赐死,会有人铭记你吗?”
“立儿,被人记住的方式有很多种,可是我不想死在你的手上。一想到世人对着我的墓碑,流着眼泪歌功颂德,叹我被昏君陷害而死,我就觉得无趣。”
“宁王想怎么有趣?”
“比如——起兵谋反,”萧掠笑着对李立说道,“我来做皇帝,然后立你这位亡国之君,做我的皇后。这样一来,我们俩在史书上一定很有趣。”
萧掠这话说得亦真亦假,李立却清楚他完全有能力倾覆整个兰朝,三年前这人就能做到,而且他当时也正在做这件事。
不见有人主动求死了,李立总算可以舒心地上他杀人害命的早朝。
李立想杀人,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有的人正在朝堂上同他争辩,李立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有的人明明躲在人堆里,却被李立点著名字,随便找了个由头就被拖进了天牢。
但如果就此认为李立欣赏那些同他争辩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曾有人效法此举,就被李立定了死罪。
最后,所有人总结出来的结论,就是在朝堂上不要被李立点到名字,如果被点到名字还能活着回去,那一定是祖坟上冒青烟,积了大阴德了。
很长一段时间,朝堂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中。
大臣们每天上朝的心情如同上坟,但不去又不行,假借生病推脱更不可取,一旦查明了父母妻小全部连累,只好在上朝前把遗言都准备好,免得回不来家里一团乱。
大臣们为了保命,每天察言观色,他们发现有两个人在朝堂上总是屹立不倒的。
一个是宰相岳青柏,一个是宁王萧掠。
但是岳青柏很少在朝堂上为谁求情,自从萧掠入朝,岳相的话是越来越少了。
反倒是萧掠,看起来很受皇上信任,有时只是调笑一句,皇上好像就没有杀人的心思了。
于是只有一小撮人去求岳青柏,更多的人倒向了宁王。
萧掠入朝后,便在京中开辟了自己的府邸。
带着礼物前来拜见的人几乎踏破了宁王府的门槛,但是回回上门,管家总是客客气气地回绝他们,说宁王不在府中,要么入宫陪皇上品茗,要么陪皇上下棋。
起初这些大臣还将信将疑,觉得是管家故意找理由推脱,便找人探查,得到的消息依旧是宁王入宫陪皇上了。
宁王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群大臣们想抱大腿都没有门路,更别说让宁王帮他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了。
此路不通,大臣们便换了一条路。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找个皇上信赖的人,做他们的护身符。
那个人不是宁王,也可以是别人。
皇上的后宫自从丽妃死后,就一直没进新人,用兰朝不能后继无人为由,往皇上的后宫塞人,合情合理,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他们找来与皇族姻亲关系最重的刘氏一族,主母年事已高,乃兰朝惠帝的掌上明珠,比先帝恒帝还要大上一辈,可以说是兰朝最德高望重的人了。
不久,李立的后宫搬进来一群女人。
她们争奇斗艳,费力地吸引李立的注意。
后宫里的老人请李立为这些新人拟定位份,李立随手挑了两个,侧立为妃,又挑了两个做嫔,剩下昭仪、婕妤、才人等位份,李立依次填满后,再换下一档。
宫里的老嬷嬷看著名册语无伦次,“这傅才人可是名门之女,这庄妃小门小户,怎么在傅才人之上啊。”
“那你来定吧。”
“奴婢不敢。”老嬷嬷吓得跪伏在地。
李立是真的不在意,左右他不会踏入后宫半步的。
但有些场合里,他还是会见到这些他名义上的女人们。
太庙祭祖,妃嫔们也跟了过来。
李立见到了一个女人,面庞姣若桃花,下唇的位置有一粒小痣,令他想起一位故人。
——远客不知,奴家这粒痣叫吃痣,长着的人都有口福嘞~
——远客!远客!偷来的饼,可香哩,快吃!
李立盯着这女人的嘴巴看,女人的脸红若胭脂。
“傅才人。”蟾宫在李立的耳边轻轻道。
“萱儿见过皇上。”傅才人含羞带怯地向李立行屈膝礼。
李立回过神来,没多说什么,转身回宫。
隔天,傅才人的位份一跃,成为了傅妃,刚好顶了庄妃不当心溺亡留下的空缺。
傅妃总是能在御花园偶遇到李立,李立也会对傅妃,不咸不淡地问候几句。
单独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但是放在整个后宫,李立只同傅妃说过话,也只亲自给她一人晋升过位份。
这点不同让傅妃显得独一无二起来。
后来的一天夜里,傅妃求见李立,向他告发后宫的沈昭仪和侍卫私通,神色中难掩得意。
萧掠不在的夜晚,李立心情总是要好些。
他让傅妃引路,带着自己到沈昭仪的住所,隔着一道木门,饶有兴趣地听了一会墙角。
住所外守夜的太监宫女趴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门内的两人却毫无察觉,仍在逍遥快活。
伴随着一阵黏腻的喘息,沈昭仪不舍地问她的情郎,“莫哥哥,你下回几时能来?”
“等十日后,再次轮到我值班那天。”
“那我岂不是又要再想你十日?”
“如娘,我也不想这样,可恨狗皇帝强行征你入宫,害得我俩只能做对苦命鸳鸯。”
听到狗皇帝三个字,李立摸摸下巴,朝蟾宫歪歪脑袋,眼是笑盈盈的。
随后,他转身迈开一步,却听里面的对话仍在继续。
“莫哥哥,听说皇上喜怒无常,我入宫来他虽然未曾踏入后宫,可若是哪天转了性子,召我侍寝可怎么办?我只想跟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