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尽棠没有异常,山月微微松口气,又眼尖的看见他唇瓣上的血迹,道:“主子,您嘴唇怎么了?”
“正想跟你说这事儿。”江尽棠推开被子下床,道:“你将药拿来,昨夜风雨,我睡的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简直可以说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好在后来……有人对深渊之中的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温暖干燥,骨节修长,让他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才终于从噩梦之中挣脱出来。
……
王来福跟在宣阑后头,问道:“陛下,前头准备了早膳,您用一点吧。”
宣阑没什么胃口,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转身往画堂走,王来福这才瞅见了他唇上的伤口,顿时心疼不已:“陛下怎么受伤了?”
“……”宣阑冷冷道:“猫抓的。”
王来福:“……九千岁房中养猫了?”
“你没看见?”宣阑冷笑道:“一只白猫,凶得很,爪子利牙也尖,朕迟早有一天要把他的爪牙全部拔干净了。”
王来福道:“这猫竟敢抓伤龙体,必得好好管教,老奴这就去同九千岁说一声!”
“不必。”宣阑道:“朕会亲自管教。”
王来福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但是不等他细想,又听宣阑问:“昨夜吩咐人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王来福左右看看,这才将一封信交给了宣阑,低声道:“聂大人有回音了。”
宣阑淡淡的嗯了一声,将信收进了袖子里,顿了顿,又说:“你让人找找昨日朕掉的玉佩。”
王来福点头应是。
进了画堂,就见桌子上摆了不少东西,样式精致的点心、熬得浓稠的热粥、爽口开胃的小菜应有尽有,可见管家为了伺候万岁爷花费了不少心思。
宣阑在桌边坐下来,王来福试了毒,让跟着的小太监将每样菜都吃过后宣阑才动了筷子。
等宣阑吃完,还没见江尽棠,顿时有些不爽:“你们家主子,是在梳妆打扮不成?”
他话音刚落,就见山月打了帘子,江尽棠从帘子后面进来了。
或许是昨夜大雨,今天降了温,江尽棠穿着一身青莲色织海棠纹的锦衣,外面搭着一件有些厚度的绛紫色绣仙鹤的披风,这两样颜色极其抬他肤色,愈发衬的这人一副皮囊欺霜赛雪,艳若桃李。
……这般绝色,梳妆打扮而已,似乎也不是不能等。
宣阑的眸光不自觉的落在了江尽棠的唇瓣上,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是破皮的地方仍旧要红肿艳丽一些,无端激起人的凌虐欲。
“陛下久等了。”江尽棠抬眸看了眼天色,道:“可以走了。”
“你不用早膳?”宣阑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出了口。
江尽棠有些讶异似的:“多谢陛下关心,臣不饿。”
他刚服了药,没什么食欲,干脆就不吃了。这狗崽子又想使什么坏,竟然主动问他吃不吃饭?
宣阑冷下脸,一言不发当先走出了画堂。
他就多余问这么一句,江尽棠饿死最好。
马车已经备好,宣阑坐自己的车架,江尽棠上车时见到简远嘉在里面坐着,顿时明天出事了。
简远嘉将手里剩下的半个核桃酥吃完,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
江尽棠在他对面坐下,道:“坏的吧——再坏也不能有一大早就看见宣阑坏。”
简远嘉笑了,撑着下巴道:“坏消息就是,江南本来已经好转的瘟疫又开始肆虐了,显然是小皇帝御驾下江南的事情逼得印曜狗急跳墙,或许过不多久,水灾也会卷土重来……只不过从天灾变成了人祸。”
江尽棠沉默一瞬,道:“印曜是在逼我解决他。”
简远嘉耸耸肩,道:“再说好消息吧,探子传来消息,今儿一大早印熙就登了安王府,给自己女儿说亲,要把印致萱嫁给宣恪做王妃。”
江尽棠唇角挂上讥诮的笑容:“我听闻印致萱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印熙可是亲手推自己女儿入火坑了。宣恪没有拒绝吧。”
“自然没有。”简远嘉道:“毕竟印家是宣恪的母族,这桩联姻若是拒了,不就与印家离心了么,约摸明日朝会,安王就又要三叩九拜的去求取印家女了。”
江尽棠冷嗤了一声,“宣恪的深情,还真比草都贱。”
……
马车里寂静无声,宣阑打开了聂夏送来的信。
聂夏不愧是鹰哨的头儿,办事效率没得说,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查出了颇多事情。
宣恪最早和江尽棠有交集时,江尽棠还只是宫里的一个洒扫太监,宣阑自小在宫里长大,自然知道深宫之中,拜高踩低趋炎附势是常态,江尽棠没有倚仗,又不会讨好人,自然就成了众人欺凌的对象。
宣恪在去拜会皇后的路上,遇见了被几个小太监欺负的江尽棠,江尽棠浑身是伤,任人辱骂也不还口,几人觉得无趣,就将他推进了千鲤池,还是宣恪亲自将人捞了上来。
自此之后,两人倒是也没有什么过深的交集,只有某一次,有宫人无意间看见宣恪将江尽棠堵在了宫墙一角,捏着他的下巴说……
“……”宣阑看着那几行文字,几乎将手里薄薄的信纸捏碎。
怒火从心底升腾而起,瞬间燎原,宣阑将信纸撕碎,冷冷道:“停车!”
“陛下有什么吩咐?”王来福忙不迭的问。
宣阑目光沉冷:“叫江尽棠给朕滚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肝完了……谢谢家人们支持哦!
狗皇帝不行我先骂,老婆躺在怀里竟然只是亲亲小嘴,还是老婆主动的,咦惹~
第32章:博弈
宣阑火气上来了让江尽棠滚过来, 王来福自然不敢这么给江尽棠传,恭恭敬敬的称陛下是有要事跟九千岁商量,这件事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所以请九千岁尽快去马车上议事。
江尽棠听了王来福的话,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现下有什么事情称得上十万火急, 但是见王来福一脸的焦急,还是跟着他去了宣阑的车。
刚上去,就对上小皇帝的一张臭脸,活像是江尽棠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不仅不还还企图再从他那里借八百万。
江尽棠:“……”
宣阑扯出了个笑, 阴测测道:“九千岁来了, 坐。”
江尽棠在宣阑对面坐下,垂眸整理了一下衣袖,淡淡道:“不知道陛下是有什么要事?”
宣阑眉眼间带着深浓的戾气:“朕只是忽然觉得, 上次出城接皇叔, 是朕多管闲事了。”
江尽棠一讶——这狗崽子什么时候有这种觉悟了?
江尽棠这副反应落在宣阑的眼里,无异于是对于奸情被发现的不可置信,让宣阑的心情更加郁猝, 盯着江尽棠道:“朕听闻, 从前九千岁被贬到冷宫伺候时,还是皇叔令人将九千岁接出来, 送到了福元殿去伺候珍纯太妃, 这样的恩情,九千岁怎么还和皇叔反目成仇了?”
珍纯太妃是宣恪已故的生母, 从前江尽棠的确在她宫里待过几个月,这女人和宣恪的性格如出一辙, 面上看着恬静淡然岁月安好, 但其实心思手段从不少, 在血雨腥风的后宫里活了下来不说,死后还能被赐“珍纯”二字做谥号,心机可见一斑。
“陛下不是知道么。”江尽棠有些疑惑似的:“微臣是小人,恩将仇报这种事,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江尽棠其实不太愿意跟宣阑提起旧事。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把宣阑和上一代的人划开界限,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坐在九千岁这个位置上,而不是直接提剑弑君。
这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宣阑的眼睛里都有了血丝,语气更加咄咄逼人:“九千岁在福元殿当差的那段时间,皇叔隔不多久就要入宫拜见珍纯太妃,倒是比往日里更加孝心可嘉。”
江尽棠终于听出了宣阑话里的意味,厌恶的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九千岁是明白人,装傻多没意思。”宣阑冷笑一声:“当年深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吧?……朕本以为你是依附父皇,踩着江家上的位,现在看来,朕的皇叔才是你登天的第一块石头吧?!”
当年宣阑年幼,四大家都被打压,江尽棠独掌大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宣恪打发到荆州,近些年来也尝试过无数弄死宣恪的办法,直接的如刺杀,间接的如下毒,但是没有一次成功。
前不久那次拦路截杀本有很大的希望,却也被宣阑搅和了,这笔账江尽棠还没有跟这狗崽子算,宣阑现在却又开始恶意揣测他和宣恪的关系了。
江尽棠面无表情的看着宣阑:“陛下想说什么?”
宣阑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距离江尽棠很近,两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宣阑甚至可以数清楚江尽棠浓密的眼睫,然而那双本该多情的眼睛此时冰凉一片,像是不久前乾元殿琉璃瓦檐上未化的积雪。
“爱卿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宣阑阴冷的说:“倒是利用的恰到好处。”
江尽棠忽然轻笑了一声,宣阑反倒是怔了下,以至于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就被江尽棠在心口上一推,上半身撞在了车壁上,不算痛,但是对于帝王来说,无异于极致的羞辱。
笑意敛去后,江尽棠的那张脸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的、怜悯的眸光看着宣阑,丰润的唇吐出毫不留情的话:“我可以容忍你的孩子气,但是宣阑,我只是在容忍你而已,不是怕了你,翅膀还没有长硬的时候就不要惦记着飞,小心摔的粉身碎骨。”
宣阑脸色难看的吓人,江尽棠却目不斜视,叫了王来福一声:“停车。”
马车立刻停下,江尽棠掀开车帘就要下去,却被一只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拽了回去。
宣阑用的力气很大,像是陷在泥淖里的人迫切的想要拉着别人共沉沦,以至于江尽棠踉跄一步,直接顺着这股力道,砸进了宣阑怀里。
少年人的骨头坚硬如铁,撞的江尽棠轻哼一声,宣阑也并不好受,背脊和后脑勺都砸在檀木车壁上,鼻腔里发出低低的一声闷哼。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第一时间就扣住了江尽棠的腰,不允许他离开,声音狠戾:“九千岁刚刚是在教训朕吗?!”
因为刚刚的一番折腾,江尽棠雪白的脸颊上都泛出了红晕,他喘了口气,才道:“臣只是在告诫陛下——放开我。”
宣阑才不放,冷冷道:“九千岁就不怕朕的翅膀长硬之后,第一个粉身碎骨的,就是你么?!”
江尽棠听见这话,抬起眸子看了宣阑一眼,而后勾唇一笑。
这笑容丽得惊人,宣阑只要垂眸就能看见怀里的人色若春晓之花,简直像极了志怪小说中专门吸人精气的貌美狐妖,让宣阑的手指都抖了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昨夜的深梦和今晨的荒唐。
那双还看得见伤口的漂亮唇瓣一开一合,说出的话专戳人肺管子:“陛下也太看得起自己,太看不起微臣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宣阑搂在江尽棠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坚硬的指节几乎陷进娇嫩皮肉里,让江尽棠蹙起了眉,宣阑低声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朕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他说完就在瞬间松了手,嫌弃的把江尽棠推开,冷声道:“九千岁请吧。”
“微臣拭目以待。”江尽棠轻嗤一声,而后下了马车。
帘子重新阖上,宣阑听见了江尽棠和王来福说话的声音,脑子里却一片混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手指也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刚才两人分明针锋相对,他却疯狂的想要吻江尽棠——将他死死地扣在怀里,摁着他的后脑勺,让他无法反抗,只能被动承受,吻的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但是他不能。
江尽棠这个人,太擅长蛊惑人并利用自己的美貌谋求利益,一旦让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不可见人的欲望,在这场君臣的博弈里,他就已经失去了逐鹿的机会,败的彻彻底底。
这个阉人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只有克制所有的欲望,才有取胜之机。
“陛下……”王来福尖细的声音传进来,询问道:“继续走还是……”
“走。”宣阑捏了捏眉心,沉声道:“给朕倒一杯冷茶来。”
冷茶?
王来福一愣,不敢违逆的亲自去倒了杯冷掉的茶水来,宣阑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忽然说:“传令给太常寺,务必让他们好好操办九千岁的婚事,能多隆重就多隆重,慢慢来,不着急。”
“是。”王来福接过茶盏:“老奴这就让人去传话。”
宣阑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车队继续往羯鼓楼而去。
羯鼓楼历经几百年的风霜雨雪,难免带上了岁月的痕迹,高楼因为年久失修,看上去十分破败,就算没有听过此地闹鬼的传闻,也会害怕这地方不干净,而不愿踏足。
谁又能想到这里也曾经歌舞升平,丝竹管弦,风花雪月呢。
江尽棠下了马车,抬头看见羯鼓楼最高处似乎挂了些什么东西,但实在是太高了,让人看不清那是什么。
楼门上的封条已经被撕开,江尽棠慢步走到了宣阑身后几步,霍旬上前来见过礼后,道:“臣在楼顶发现了蹊跷的事情,不知道陛下和九千岁可否移驾一观。”
“霍统领。”山月开口道:“我家主子身体不好,这楼高又阴冷,怕是不好上去的,有什么蹊跷之处,不能直接说吗?”
霍旬皱了皱眉,叹口气:“恕我无能,当真无法用言语表述。”
山月还要说话,江尽棠已经抬手制止了他,道:“既然如此,就上去瞧瞧吧。”
宣阑侧眸看了江尽棠一眼,似笑非笑道:“九千岁不会晕厥在半路上吧?”
江尽棠没理他,上前一步,竟是直接在帝王前面进了楼。
霍旬一愣,宣阑倒是没生气,道:“走吧。”
羯鼓楼确实是年久失修,里面的木楼梯都已经多处损坏了,江尽棠本就身体不好,走的尤为吃力,山月在前面开路,还要不时回头看看江尽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