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尽棠绕开一阶已经腐朽的楼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踏上了另一阶,却不想运气实在不好,前面的人走都没事儿,轮到他这儿就听“咔嚓”一声,木板断裂,江尽棠瞬间站立不稳,往楼下摔去,山月大惊伸手去拉,却已经来不及了——
江尽棠在心里叹口气,他活了这么多年,当真是没有遇见几件好事,这一摔下去,估计要在床上躺半年。
他都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疼痛了,却有人在他落下的瞬间勾住了他的腰,让江尽棠整个人都悬在了半空中,得亏这人臂力非凡,竟然就用一只手将他抱住了。
江尽棠睁眼就见宣阑全是讥诮的脸:“爱卿怎么这么不小心。”
江尽棠:“……”
宣阑一用力,把江尽棠稳稳地放在了楼梯上,终于不用悬在空中,江尽棠松口气,转身示意山月继续往前,给宣阑气笑了:“九千岁连声谢都没有?”
江尽棠当做没有听见,垂眸认真的走自己的路。
宣阑很少见江尽棠真跟自己生气,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厌烦,不想搭理,或者是觉得没必要管,但是这次,江尽棠真的动了肝火。
就因为他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
——为了宣恪。
王来福见着少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幻莫测,不敢催促,怕惹火烧身,好在宣阑很快就收敛起了自己的真实情绪,继续向上。
江尽棠爬到顶楼的时候已经差不多筋疲力竭了,山月扶住他,声音有些错愕:“主子……您看。”
江尽棠抬起头,就见顶楼的观景长廊上,吊了好多具尸体,这些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穿着囚衣,面色青白,本就是高楼,风一吹,尸体就晃晃荡荡,那场面莫名惊悚。
最惊悚的却还不在这些挂着的尸体,而是尸体下面半干的血迹,几乎将地板都浸透了……这些人若是吊死的,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江尽棠眉头蹙起:“山月。”
山月领命,上前查看了其中一具尸体,面色微微一变后又看了好几具,惊奇道:“主子,这些人的头……都是缝上去的。”
“……怎么说?”
山月道:“这些人应该是在这里被砍了头,所以才会有这些血迹,而后又有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给他们换了干净衣服,细致的将头颅缝合回去,再吊在了长廊上……”
难怪霍旬说无法用言语描述,这场景当真是无比诡异。
江尽棠脸色有些发白:“山月,一共多少具尸体?”
山月数了一下,道:“主子,一共是九具……五男四女,其中还有两个孩子,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江尽棠手一抖,差点没有扶住栏杆。
宣阑在他后面上来,先是瞥了眼尸体,而后淡淡道:“九千岁又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怎么吓成这样?”
江尽棠抿紧唇角,手背上青筋分明。
九具尸体……
爹爹,娘亲,大哥二哥,三姐,二叔,二婶,二叔的一对龙凤胎……不多不少,正好九具。
江尽棠闭了闭眼睛,“那具年轻的女尸……应该没有被砍头。”
山月查看了一下,道:“对……只有这一具尸体没有被砍头,好生奇怪。”
奇怪吗?
……不奇怪。
当年江氏株连九族,江余音是出嫁女宗室妇,免除一死,其他人都是江尽棠在刑场上亲自监的斩,唯独江余音是三尺白绫,吊死在安王府的。
霍旬低声道:“这些尸体是在一夜之间忽然出现的,昨夜把守这里的禁军被人射杀了,今晨换班的人来才发现尸体,臣在查看后,发现了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柔软的罗帕,颜色素净,像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香气。
王来福展开罗帕,在场众人立刻就见上面血淋淋的一个大字:
——冤。
*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上高速现实婴儿车,狗皇帝本人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哦,挨个儿亲一个mua。
第33章:好痛
那个字写的张牙舞爪, 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其中冲天的怨气,王来福吓得手一抖,“这这这……这是有冤情?”
霍旬沉声道:“臣已经令人查出这些人的身份了, 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几乎都是从江南逃难而来。”
说起江南这个敏感的话题, 霍旬忍不住看了江尽棠一眼,却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听自己说话,眸光有些怔忡的落在那些尸体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其他线索了?”宣阑有些不悦的看了霍旬一眼——他老是盯着江尽棠做什么?难不成连忠心耿耿的禁军统领都被江尽棠俘获了?
霍旬并不知道皇帝这一眼的含义, 只是本能的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冷意, 赶紧收回视线,道:“臣无能……暂时知道的只有这些。”
宣阑上前似乎要亲自查看尸体,王来福赶紧拦住道:“陛下不可!这些死人太晦气了, 恐怕会冲撞了龙体呐!”
宣阑轻嗤了一声, 道:“朕是天子,就算世上当真有鬼,也要避着朕走。”
江尽棠刚回神, 就听见了少年这极其嚣张的话, 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靠在墙边咳嗽了两声, 眸光冷淡的落在被风吹的飘来晃去的尸体上。
而山月也终于想起了什么, 后背立时起了鸡皮疙瘩,克制的低声道:“主子……”
江尽棠轻轻摇头, 示意回去后再说,山月便闭上了嘴。
宣阑出生就被立太子, 更是先帝唯一存活下来的孩子, 很是受宠, 即便是先帝驾崩后,他也是名义上的君主,不敢有人苛待他,说一句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也不为过,但是对于这些东西,他并不畏惧,态度甚至是有些散漫的,随意的翻看了几具尸体。
倒是王来福在旁边看的面白无须的脸都有些发青了。
“这具尸体……”宣阑眯起眼睛,招了招手:“来两个人。”
在旁边守着的禁军立刻过来:“陛下。”
宣阑道:“把这具尸体放下来。”
两个禁军并不多问,立刻将尸体放下来了。
这具尸体是一个年长的男人,被放在地上后宣阑又令人将他的衣服扒开,就见已经青白发紫的胸口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全是刀剑长箭的伤。
“行伍之人。”宣阑居高临下的看着尸体,“看这刀伤,像是边沙蛮族用的弯刀,此人应当是个解甲归田的老兵,通知秦胥一声,让他查查看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是。”霍旬抱拳领命。
宣阑用手帕缓缓的擦干净手,忽而转眸看向自从上来就一句话没说的江尽棠:“这件事九千岁怎么看?”
江尽棠莞尔一笑,道:“陛下观察入微,明察秋毫,想必很快就能查清楚这件事的其中关窍,臣驽钝,没有看出什么。”
他这话说的极其敷衍,心思并不在此处,让宣阑的眸光暗了暗,道:“既然如此,就回吧。”
王来福先下去开道,江尽棠却已经疲累至极,是被山月搀扶着一步步缓慢的下了楼梯的。
宣阑站在楼门口讥诮的看着江尽棠那乌龟一样的速度,等江尽棠安稳下来了,他转身就走,王来福问道:“陛下,回宫了么?”
宣阑本来要应声,但是忽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住,转身对江尽棠道:“秦桑那孩子,应该已经去国子监了吧?”
即便宣阑居心不良,动机不纯,但是在国子监的确能给秦桑最好的教育,并且让他融入京城这个繁华的地界,所以江尽棠还是着人准备了文房四宝,一大早就让简远嘉亲自把人送去了国子监。
听见宣阑这么问,江尽棠道:“嗯,已经去了。”
宣阑露出一个假笑:“秦桑和他的同窗都不熟悉,年纪又小,九千岁就不担心么?”
江尽棠有了点不详的预感,觉得宣阑很有可能是要搞事情,果然,下一瞬宣阑就道:“不如朕和九千岁一起去看看他吧。”
“……”
江尽棠不能理解。
他是秦桑名义上的义父,关心秦桑就算了,宣阑这是操的哪门子心?难道是在试探他对秦桑的重视程度?
*
作者有话要说:
太痛了呜呜呜家人们我胃痉挛了我顶不住了,这章没改错字,等我明天好点儿了改,然后会补上字数的,磕头谢罪呜呜呜。
第34章:恶意
圣驾一路往国子监而去, 国子监祭酒提前收到了消息,站在大门口迎接圣驾,宣阑没让人声张, 挺低调的由祭酒迎着进了国子监。
江尽棠很少来国子监。
这里几乎聚集了全天下的优秀学子,最爱的事情就是针砭时弊, 讨奸伐逆,江尽棠若是来这里,纯粹是吃撑了给自己找骂,所以踏进国子监大门的时候, 还有几分新奇感。
国子监祭酒也一贯看不上江尽棠此等小人, 对宣阑恭恭敬敬,对江尽棠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肯给,江尽棠倒是泰然自若, 对祭酒的失礼并不在意。
“现在是学子们的休憩时间。”祭酒对宣阑道:“陛下要找的那孩子, 臣有些印象,就在前面的书斋了。”
宣阑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过一个连廊, 就见书斋里热闹非凡。
秦桑没有开过蒙, 让他来跟着这些已经有一定基础知识的少爷门一起念书,自然是有些跟不上, 不过他长得精致好看, 刚来的时候不少同窗都对他表现出了好奇,其中德郡王的幼子宣景鄞尤甚。
一下了课, 宣景鄞带着几个小弟凑到了秦桑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瘦弱的秦桑:“喂, 你怎么像个姑娘似的啊?你该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秦桑并不想搭理他, 没说话, 这下可让宣景鄞不爽了,他在家里一贯是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祖母和母亲护眼珠子的护着他,在国子监里也因为父亲是郡王之尊,少有人敢不奉承着他的,当即就道:“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听不到我说话吗?!”
秦桑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刚刚领到的书本。
他在村子里的时候,舅舅舅母舍不得钱,不送他去念书,他就只能趁着做活儿的空隙,偷偷趴在小学堂的窗口偷听,夫子对此事倒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若有看他不顺眼的同村孩子去跟舅舅舅母告了状,他就会被拖回去一顿毒打,让他做更多更重的活儿。
那时候他就很羡慕那些能够坐在小学堂里,衣服穿的整整齐齐、拿着书看的孩子,现如今因缘际会,他来到了全天下最好、最大的学堂,秦桑很珍惜这个机会。
是以听见宣景鄞的话,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宣景鄞哪里被这么无视过,气道:“你是谁家的?怎么这么没礼貌?!”
一个小胖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喊道:“鄞哥!鄞哥!我知道这新来的小子是谁家的了!”
众人都转头看向小胖子,好纷纷:“是谁家的啊?”
京城里的关系网盘根错节,这些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都早早地知道了给自己发展人脉,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同龄人几乎都认识,但是秦桑无疑是一个异端,他凭空出现,还被分在了甲班,实在是太让人好奇了。
小胖子用一种诡异的语气说:“你们没有听说吗?那个大奸臣有了个儿子!这个秦桑,就是那个大奸臣的儿子!”
众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若说之前只是排外,但是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憎恶了。
甲班几乎都是宗室子,但凡是宣家的人,就没有不恨江尽棠的,若不是江尽棠独揽大权,宣氏何至于如此伏低做小,被一个太监压的抬不起头来。
尤其是宣景鄞,那张俊俏的小脸上全是嫌恶:“你是江尽棠那个太监的儿子!?”
秦桑皱起眉,终于开口道:“不是。”
“你撒谎!”小胖子道:“我刚刚亲耳听见夫子说的!你就是大奸臣的儿子!你爹是大奸臣,你就是小奸臣!你这样的人长大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他学子都被这话煽动了,附和道:“对!你就是小奸臣!你肯定跟你爹一样,都是坏人!”
宣景鄞抱着胳膊道:“我们不跟太监的儿子一起念书,你是自己滚还是我们去找夫子撵你?”
秦桑咬了咬唇,道:“江尽棠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虽然他跟江尽棠不过见了短短两次,但是他觉得……那样脾气好又温柔的人,不会是这些人口中的奸臣。
“哈。”宣景鄞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十来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出来的话最是诛心:“江尽棠干了什么好事你都知道吗?!他一个太监,却妄图掌握国家命脉,不仅在朝堂上拉帮结派,还恶意打压别的不愿意跟他同流合污的大臣!这么多年里死在他手里的人数不胜数,就连太后他都敢下手,罪行简直……简直那什么来着?!”
一个课业比较好的学子道:“罄竹难书。”
宣景鄞道:“对!就是罄竹难书!你还帮他说话,我看你们果然就是那什么……”
又有人补充:“沆瀣一气!”
“对!沆瀣一气!”宣景鄞撇了撇嘴,道:“你要是不自己走,我们就去找夫子,找祭酒!让整个国子监的人都知道你是江尽棠的儿子,我看你到时候还怎么待得下去!”
这样的恶意,秦桑从小到大经历过不知道多少,他冷冷道:“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走。”
“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啊!”小胖子叫道:“简直跟大奸臣一样不要脸!”
秦桑猛地看向他:“你不许胡说八道!”
小胖子做了个鬼脸:“你凭什么不许我说?!我偏要说!江尽棠就是靠着卖屁股才当上九千岁的!大家都知道!”
秦桑虽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是侮辱性这么强的字眼他还是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捏着拳头就站了起来:“你闭嘴!”
小胖子丝毫不怕,还嘿嘿的笑道:“你生什么气啊?难道被我说中了?你是亲眼看见过吗?那你跟大家伙儿说说……啊!!”
他话没有说完,就已经惨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