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经历过科举的人,没有不恨科举舞弊的。此案是他割裂邵添与文人的一把刀,
这些日子殷承玉虽然对谢文道案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关注,但实则一直在暗中给与支持。
如今大理寺刚一掌握了关键证据,他便下令东厂番役去拿人。
任邵添纵有再大的权势,也只是个文官罢了。
邵添下了诏狱之后,邵氏党羽才终于慌了。新帝登基后一直没有大动作,这些人便逐渐放下了心,却没想到竟在这时等着。
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不知头顶上悬着的刀何时会落下。
*
殷承玉瞧着东厂送来的秘报,神色志在必得,已经开始盘算着拔除邵氏党羽之后,空缺的位置要提拔哪些人来补了。
郑多宝奉了茶上来,见他面上含着笑显然心情不错,想起薛恕的嘱托,到底还是做了这个和事佬:“薛督主又带着虎将军来了,臣瞧着这两日,虎将军倒是被照顾得极好,又胖了一圈。薛督主方才还在问陛下何时去虎舍检查呢。”
自从两日前殷承玉罚了薛恕去清扫虎舍,他就没再被允许进过养心殿。
大约是意识到殷承玉这回当真是生气了,他不仅老老实实清扫了两日虎舍,还将幼虎也一道带了过来。
殷承玉轻嗤一声,道:“去将虎将军带进来,薛恕不见。”
郑多宝圆胖的脸上笑容都顿了下,只得“唉”了一声,摇着头去外头传话了。
第133章
听完郑多宝转达的话,薛恕转过脸阴恻恻瞧了脚边的幼虎一眼。
幼虎此时已经被郑多宝招手唤到了脚边去,那抖着耳朵绕着人踱步的蠢样子,没有半点百兽之王的气势。也不知道陛下瞧中它哪一点了。
薛恕盯着它片刻,朝郑多宝拱了拱手,一脸不快地走了。
到底还是没敢违命,怕惹得殷承玉更生气。
他思索了一番,想起先前下头人来报,说邵添嘴硬得很,至今不肯开口。邵添到底还担着内阁大学士的名头,底下人也不敢对他用重刑,只能来请示他。
若能尽快让邵添认罪,陛下应当会高兴。
薛恕心里有了主意,紧抿起的唇角也放松了一些,出了宫后便策马往诏狱去。
自邵府被东厂番子围住、邵添下诏狱,已经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里邵添被关在了诏狱最深处的监房里,番役们轮番提审过三次,都没能撬开他的嘴。邵添此人性情狡诈,虽然品行不端但确有些聪明才智。提审两次后发现番役并未对他用重刑,便以为自己拿捏住了七寸,有所倚仗,嘴巴也越发硬起来。
薛恕入了诏狱,听完审讯邵添的贴刑官汇报,便嗤了一声:“旁的文人或许还有些许硬骨头,邵添不过是瞧出你们有所忌惮,虚张声势罢了。”
他没瞧跪地请罪的贴刑官,沉声道:“将人提出来,上重枷。”
为防邵氏党羽反咬一口屈打成招,那些太过残酷血腥的刑罚自是不能用的。但这诏狱里,却多得是不露痕迹折磨人的法子。
穿着囚衣的邵添很快被带到了刑室,番役将他四肢以锁链锁在刑架上,让他只能保持站立的姿势。
邵添不甘心地挣扎骂道,扯得锁链当啷作响:“怎么,东厂狗贼终于等不住,要屈打成招了吗?我便是撞死在这诏狱里,也绝不会认下那些污蔑之词!”
“邵大人误会了,咱家不过是想同邵大人谈谈心罢了。”薛恕坐在番役搬来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瞧着他。
下头的番役已经将重量不同的重枷搬了过来,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刑枷,指了指放在最后的那副刑枷,道:“就这个吧。邵大人的嘴巴硬,想来脊梁也硬着,当受得起这三百斤的重枷。”
话落,便有四个番役抬起这副三百斤的重枷,将之戴在了邵添身上。
邵添不过一介文人,平日里养尊处优,别说三百斤了,恐怕三十斤的物件都没自己提过。此时重枷刚一戴上,整个人就重重往下一沉,但身上固定的锁链却让他无法蹲下,只能被迫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瞧着邵添青筋暴。起、牙根都快要咬碎的模样,薛恕总算开怀了一些,看来他的骨头并没有自己吹嘘得那么硬。
他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缓声道:“咱家今日无事,有的是时间陪邵大人好好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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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恕走后,郑多宝便带着幼虎进了养心殿。幼虎认得人,不等殷承玉出声去唤,自己就小跑着到了他腿边,将脑袋放在了殷承玉腿上。
它长得敦实,脑袋也颇有分量。殷承玉放下手中的折子,揉了一把那毛茸茸的圆耳朵。
郑多宝在边上瞧着,脸上也不由跟着带了笑。又想起先前还没来及说的事,轻声道:“陛下万寿将至,礼部已经呈了万寿节的仪程单子上来,陛下看看可有要增减之处?”
登基大典之后紧接着就是殷承玉的诞辰,因时间太紧,准备得也十分仓促,大体都是参照先帝的万寿节操办。
殷承玉看完单子,提笔划去几项,道:“既是万寿节,当与民同乐。这些不必要的花销都免了,省下来的银钱都送到城中的善济堂去。”
郑多宝接过单子,躬身应下。
倒是殷承玉忽然想起薛恕的生辰与他只隔着一个月。
他思索片刻,又提笔写了几样东西,叫郑多宝去置办。
*
薛恕在诏狱待了大半日,直到亥时末才回了宫。
他袖中揣着邵添招认画押的供状,心情颇好地去了养心殿。
这个时辰若是不忙,殷承玉差不多已经要歇息了,他便径直去了寝殿。
郑多宝不在,无人知晓白日里殷承玉的吩咐。伺候的宫人瞧见他进来,也无人阻拦,只低声说了一句“陛下准备歇了”,便让开了路。
内殿里,殷承玉已经沐浴过,换了宽松寝衣正倚在罗汉榻上翻书。听见声音抬眸瞧去,就见薛恕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倒是毫不意外,只挑起眉道懒洋洋道:“无召擅闯,该当何罪?”
“臣有事要奏。”薛恕走近,将袖中的供状拿出来呈给他:“邵添已认罪了。”
“竟这么快?”说起正事来,殷承玉立即便转移了注意力。他坐直身体,细细看着邵添的供状,供状对科举舞弊以及栽赃嫁祸谢文道之事供认不讳。
虽说证据确凿,邵添又下了诏狱,认罪是迟早的事。但殷承玉也未曾想过他这么快就肯认了。
倒是省下了扯皮拉锯的功夫。
倒了一个邵添,其他邵氏朋党也可以着手清理了。
殷承玉将供状递给薛恕,道:“你先去给谢蕴川透些口风。”说完见薛恕皱眉,又怕他未曾想到这一层,提点道:“以谢蕴川的能力,这首辅的位置迟早是他的。现下你卖个人情给他,缓和一下关系,有利无害。”
虽然薛恕不许他再去想“万一”,但该铺的路还是得铺。
薛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先前孙淼案里臣出手救了谢蕴川一次,后头又提点过他几回,如今他已恨不得将臣当做大恩人了,不必再刻意卖人情。”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答,殷承玉神色一顿,意味不明地瞧着他:“哦?朕竟不知道你们竟已如此要好,倒是朕多虑了。”
他语气淡淡,并没有夹杂太多情绪,乍一听起来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但薛恕何其敏锐,他回想起对方先前两次在他面前提起谢蕴川时,神色语气似乎都有些怪异。当时他未曾深想,但如今都已是第三回 了,再不敢多想也明白过来了。
他单膝抵在罗汉床边缘,身体伏低压下去,眼眸牢牢锁住面前的人,声音里藏着一丝不确定:“陛下可是醋了?”
殷承玉身体后仰拉开距离,未曾回答。
但薛恕几乎已经确定了,他按着对方的肩膀,去寻他的眼睛不让他逃开,一叠声地追问道:“陛下也会吃醋么?”
殷承玉不想理会他。
他自然是知道薛恕与谢蕴川之间绝不会有什么,只是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瞧见薛恕与旁人亲近时又是另一回事。
大约是从前薛恕满心满眼里只有他,从未多看旁人一眼。如今骤然瞧见他对旁人假以辞色,虽然明知只是同僚之间的寒暄客套,还是觉得不快。
他从前还觉薛恕像野兽一般,总喜欢划地圈地盘,占有欲太过。
如今轮到自己,才知道人都不可免俗。
殷承玉抿唇不语,薛恕还在缠着追问,压低的声音里藏着欣喜与不可置信。
殷承玉被缠得实在无法,只得按着他的胸膛将人推开,略有些恼意道:“你都能吃虎将军的醋,朕怎么就吃不得了?”
“自然吃得。”
薛恕陡然大力拥住他,脸贴在他颈窝不住蹭动。整个人像是忽然得到了宝物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大型兽类,只能死死将宝物按住藏在怀里,连声音都带着激动的颤音:“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他收紧了手臂,埋在殷承玉颈窝里的脸,眼角眉梢都溢出欢喜来。
殷承玉被他的欢喜所感染,嘴角也不由翘起来。
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伸手推人:“去沐浴,身上都染了诏狱里的味儿。”
*
邵添如何定罪,三司商议了两日,才拟定了最终结果,呈到了御前。
邵添所犯之事罪无可赦,死罪是逃不了,但什么时候杀他,却是个值得商阙的问题。
殷承玉瞧着三司递上来的折子,思虑良久,定下了次年三月斩立决。
留着邵添,还有许多旁的用处。
邵添的处决定下后,朝野果然大震。原先与邵添往来密切的官员都慌乱起来,四处打探消息,唯恐自己受到牵连。
殷承玉冷眼观之,命东厂盯紧了这些人,果然顺藤摸瓜捉到几个关键人物。
这些年来邵添居于高位,做过不少贪赃枉法之事。只不过因为时间久远,邵添又行事谨慎处理得干净,如今再去查颇为耗费时间精力。但若是同党招供便省事得多。
有东厂盯梢,很快便又有一批邵氏朋党下了诏狱。
这些官员为了脱罪互相指认,这些年来邵氏党羽犯下的恶事一件不落地呈到了殷承玉面前。
草菅人命、贪污受贿之事不胜枚举,殷承玉震怒,下令所有牵涉其中的官员都严惩不贷。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无人敢出言求情。
短短数日,站在皇极殿上的官员就少了三成。
尤其是户部,因为邵添任户部尚书,户部上下沆瀣一气,贪污金额之巨震惊朝野。殷承玉发落下去,整个户部顿时空了一半。
而余下的官员被帝王之怒震慑,在人手短缺的情况下,办事效率竟比从前更高。
朝中有能臣,但更多的是些庸庸碌碌之人。能站在皇极殿上的官员,最差也是同进士出身,并不是没有才学。只是隆丰帝在位近二十年里,这些人已习惯了混吃等死碌碌无为。更有甚者如下狱的那些官员一般,趁机大肆敛财網顾律法,成了粮仓里的蛀虫。
殷承玉要杀邵添,也要除了这些蛀虫,肃清朝野上下风气。
“朝中尸位素餐之人太多。”殷承玉翻看薛恕递上来的秘报,神色淡淡道:“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震慑整顿一番,余下的人日后才肯听话。”
薛恕道:“已派了番子按照名单去抄家,最近朝中官员连喝酒小聚都少了,下了朝便缩在家中。”
“让他们长长记性也是好事。”
这些年来一众官员对殷承玉的印象都只有仁厚宽和,却从未有机会见过他如此杀伐果断的一面。
这短短数日里,被抄家问斩的大小官员已达二十余人。余下尚未查明罪行定罪的还有数十人,尚关在诏狱里。菜市口每日都有百姓一早去看贪官被斩。
经此一遭,日后朝野上下恐怕谁也不敢再说当今圣上仁厚宽和了。
初掌权势的帝王,已经迫不及待地露出锋锐的爪牙。
第134章
驭人之术在于恩威并施。
血的震慑之后,从先帝一朝继承而来的松散风气一扫而空,余下的朝臣都十分珍惜自己顶上的乌纱帽,办差时都比从前精心不少。
殷承玉终于满意,在从重处置了一批官员之后,对于余下罪名较轻牵涉不深邵氏一党官员选择了从轻发落。
这些官员并非邵氏党羽的核心人物,犯下的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能视而不见。殷承玉思索过后,将这一批官员贬到了地方去。
对比那些抄家问斩的官员,这些官员结果已算是十分不错。经此一事长了记性,日后到了地方若是做出政绩来,还有回京的可能。
朝中官员斩的斩,贬的贬。皇极殿中的官员又少了一些。但每回大朝会时的气氛却已经不若之前凝重压抑——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陛下并未打算赶尽杀绝。
接下来殷承玉又自余下官员中拔擢了一批兢兢业业办事得力的官员填补了六部的空缺,而这些拔擢官员所留下的空缺,则从翰林院中以及今科进士中选了二十余人补上。
空缺的人手补足,这一次大清洗才算是平稳地度过了。
而这一批被拔擢的官员之中,最教人眼热的当属新科状元谢蕴川。
谢蕴川刚高中时,众人都以为他是寒门出身。直到谢文道翻案,殷承玉将谢家旧宅赐还,又御笔亲题了“清正廉明”的匾额之后,众人才知晓谢蕴川竟是谢家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