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这人不送请帖,不走正门,偏偏三更半夜翻窗入内,怕不是有什么怪癖?
他将灵渊剑放到枕下,“翼公子何故如此?”
“这你要问问你的好大哥。”
凌犀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个中缘由,原来不是这人没放在心上,而是被自家大哥拒之门外了。
“可我现在和你走,若是让他们发现,又要到处找我。”他可不想惹出上回的乱子。
“天亮之前,我必将你送回,不会有人察觉。”
凌犀想了想,觉得此计可行,当即拉住对方的手腕,“如此就有劳翼公子了。”
下一刻,云翼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施展身法,无声无息的掠出了沈府。
现在这个时辰,还没有打烊的店铺没有几家,凌犀被人带着,一路乘风,不知要落到哪里。
终于,云翼将他放下,凌犀四处张望,他们身处的地方是湖边水榭的顶层。借着月色往下看,还能看见偶尔经过的船只。
“坐。”
凌犀回身,梨花木桌上放着青玉酒壶和独角夜光杯。云翼自斟自饮,酒香慢慢飘过来,与在南月楼闻见的全然不同,隐隐透出几分香甜。
“这是什么酒?”
云翼抬眼,月光倾洒在他脸上,不知是不是饮过酒的原因,竟令人看出些许柔情。
“桃花酿。”
凌犀左右看看,都没有找到另一只酒盅,“怎的只有一个杯子?”
云翼再饮下一杯酒,“你能喝酒?”
“喝一点还是不成问题的。”特别是这酒闻着就不烈。
云翼倒上一杯推过来,“那便只饮一杯。”
凌犀就着他的杯子喝下去,果然入口清甜香醇,醇而不烈,正合他意。
他伸手去拿酒壶,却被云翼抢了先。
“说好的,只饮一杯。”说着,不但拿走酒壶,连同酒杯也抢了回去。
凌犀抿抿唇,讨不到第二杯酒,只好回味刚才的味道了。仰头望向空中圆月,他深吸一口气,月朗星稀,清风宜人,有美酒佳酿入喉,有初识新友在侧,当乃人生一大幸事。
云翼抬眸看向凌犀侧颜,长睫微阖,唇角轻扬,青丝披散在肩上,清雅中多了一分慵懒,在月光映照下更像个偷偷下界的小神仙。
他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凌公子什么时候来扬州的?”
“我来这三年了。”
云翼再饮一杯,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凌公子姓凌,为何称沈公子为大哥?”
凌犀偏过头,“说起这个啊,少时,娘亲曾救过沈老爷,两人投缘便结拜为义兄义妹,故而当亲戚走动。”
云翼轻转着酒杯,据下人查探,当初沈府接回府中的只有凌犀和一位老婆婆,并没有其他人了。三年中,沈府将人藏的极为隐蔽,打听不到太多。
“凌公子的娘亲也在沈府上借住?”
凌犀扯下嘴角,转回去看月亮,“娘亲走的早,小时候我们住在一个村子里,后来村子闹瘟.疫,死了很多人。娘亲身体本就不好,听说是因为当初生我的时候伤了身,然后又闻父亲的死讯,哀伤过度,身体大不如前,故而没能躲过去。”
握住酒杯的手突然收紧,云翼双唇微抿,“对不起。”
凌犀笑笑,“无妨,能如此闲在的聊聊天,我很高兴。”
春日的晚风虽然比寒冬数九时差得远,可吹的时间长了,还是有些寒凉,凌犀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和袖口。
他的一点小动作尽数落入云翼眼中,紧接着,他身上便多了一件外袍。
凌犀抬头,“翼公子不必……”
云翼却拦住他的话头,把外袍给他裹紧,“我送你回去。”
依照他的承诺,天亮之前将凌犀送还沈府,神不知鬼不觉。
本来一切顺利,皆大欢喜,可天不遂人愿,转天,凌犀一发不可收拾的起了高热。
请郎中来开方子抓药,喂下去一天的药,凌犀依旧高烧不退,这可把沈府上下都急坏了。
沈瑞在外屋来回踱步,“怎么药喂下去不见效用?”
郎中赶忙道,“小公子是受了些风寒,还需要时间把药效行开,发出汗来就好了。”
沈瑞扫一眼进进出出忙做一团的下人们,心中更添烦乱,“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高烧,你们几个,昨晚小公子都去哪了?”
阿九上前回道,“公子昨晚哪也没去,喝了药早早就安歇了,谁知……”
沈瑞刚要再问守夜的侍卫,一眼瞧见挂在屏风上的袍子,走过去仔细端详,这衣服不像是凌犀的。再一回想,这冰蓝色云袍,不正是那厮的?顿时怒从心中起。
“好一个知府少爷,干起走旁门的勾当来了!”沈瑞将袍子丢开,抬步就要走。
“大哥。”
只一声,沈瑞应声折返,快步走向床边,“怎么样?哪里难受告诉为兄。”
他探了探凌犀的额头,“好像是退了一点温度。”
凌犀无奈之余,暗骂自己这副破.身子,本以为大好了,不过吹点小风,就又摆他一道。
“我没事,天都黑了,大哥快去歇息吧。”
沈瑞索性坐在床边,“为兄等你烧退了再走。”
等到后半夜,凌犀的热度才慢慢退下去。虽说是退了烧,可人还是精神不济,每每喝了药,没吃几口粥,又睡过去了。
沈瑞那厢一腔愤懑出不去,瞒着凌犀,亲自登了知府大门。说是拜见,实则是去兴师问罪。
沈家在扬州一向吃的开,徐知府也常常以和为贵,让沈家三分。今日见到沈瑞面色不善,气势汹汹,于是好言好语,先礼让道,“沈公子快快请坐,不知沈公子一大早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沈瑞朝侍卫使个眼色,沈府侍卫即刻将蓝衣袍子奉上。
“这是贵府公子落在沈府上的,原物奉还。还请徐大人好好管教自家公子,莫要趁着月黑风高去他人府上做客。”
徐知府听的一头雾水,但见这袍子却越看越心惊,“其实这位……”
“沈公子是来找在下吗?”
眼瞅着云翼负手进门,徐知府立马起身,张了张嘴,被他瞧一眼,紧跟着闭口不言。
“原来翼公子在府上,你亲自听见了也好,就不必徐大人转告了。在下告辞。”
云翼抬臂拦住沈瑞去路,“沈公子为何大早晨的来兴师问罪?”说罢,他顿了顿,“莫不是凌犀出事了?”
沈瑞运着气,“高烧一天一夜,算不算出事?”
云翼闻言皱眉,“他病了?我去看看他。”
这下换成了沈瑞将人拦住,“翼公子管好自己,不要来招惹家弟就好,登门就不必了,在下告辞。”
此时,沈府后院中,下人们时时刻刻提高警觉,按照沈瑞的吩咐,不仅要看大门,还要防着有人翻墙。
凌犀喝下一碗清粥,有了些精神,半天没看见沈瑞,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大哥?”
阿九转了转眼珠,嘻嘻哈哈一番,“奴才也不知道,可能是谈生意去了。公子,您看,奴才把桃花放在这好不好?”
凌犀抬眼望去,就见案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水墨白瓷花瓶,上面插有三两棵桃花枝子。
“这样公子在屋里也能看见桃花了。”阿九越看自己的杰作越是满意,“哦对了,奴才去端药。”
“不用忙了,我给端来了。”
阿九吐了吐舌,“大公子。”
沈瑞将药碗放到床边圆桌上,“今天气色好上不少。”
“大哥放心,再过几日便全好了。”
凌犀刚要去端药,就听门外有人扬声道,“报,府外有人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浪漫的一章~就是不小心浪过了哈哈哈
6.第六章
沈瑞头也未回,不耐道,“何人求见?罢了,不管谁来都打发了去,就说我没时间。”
“是,是知府衙门的人,来人自称是翼公子。”
是旁人也就罢了,一听是那厮,沈瑞立时火冒三丈,险些丢了在凌犀面前的稳重自持。
好在他对上凌犀那双眸子时,将这份自觉重新找回来,强自压下火气,冷冷道,“你去回,沈府近些日子都不见客,让他以后也不必来了,我们小门小户的,消受不起知府公子的恩惠。”
凌犀在旁听着,心道大哥肯定是知道那晚上的事了,才会如此排斥翼公子。
“大哥,此事不怪翼公子,是我提出的,翼公子只是来赴约。说到底是我托大,才会导致如此,大哥若是生气,责骂我两句就是了。”
沈瑞哪里狠的下心责骂,虽说不是亲兄弟,但他却是拿凌犀当亲弟弟一般护着的,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讲。于是他斟酌好用词,才开口道,“为兄不是责怪翼公子,是……是你尚未痊愈,不如等都好了再见。”
“大哥所言有理,但是……”
他与那人不过见了几次面,却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已经能了解对方了。如若今日不让他进来,他必定会想其他法子也要进来,到时候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还不如今日正大光明的见了。
那人来,无非是想要确定自己是否安好,让他安了心,此事便了结了。
“但是,我有些话想和翼公子说,大哥就让他进来吧。”
两人对视一阵,最终还是沈瑞败下阵。等云翼进门,他为了眼不见为净,撂下一句“家弟身体不适,莫要说太多话”,便径直离去。
云翼闻到满屋子的药味儿,再瞧靠在床头的人仅着了里衣,厚重的锦被盖到腰际,脸色稍显苍白,双唇也不见太多血色,唯独眸子还是清亮的。
在他来之前,怕是更加严重。
云翼:“你……”
凌犀:“你……”
两人愣怔片刻,凌犀笑着咳嗽几声,“翼公子请坐,恕我身体抱恙,招待不周。”
云翼坐到床边,将人打量一番,“是因为那晚受的风寒?”
“我尚未大好,恐将风寒过给翼公子,你……”凌犀本想说让他坐到远一点的椅子上,但见对方没有任何挪开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言,“不是那晚的事,是我自己体弱。”
若是身体康健,吹一会儿晚风能有什么事。
云翼闻言,皱起眉头,“凌公子……何故体弱?”
凌犀笑笑,不在意道,“大概是先天不足吧。”
得了答案,云翼却是眉头皱的更深,明明此人从前不是如此,怎会是先天不足?
凌犀见他这副神情,以为他是在担忧自己的病情,出言安抚道,“我都习惯了,不妨事,过两日又活蹦乱跳的,翼公子不必介怀。”
云翼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变化,心中冒出一种久违的感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我身边有医术精湛的郎中,明日我带他来替凌公子诊脉。”
凌犀倒是没想到他会有此一提,“不必麻烦翼公子了,大哥私下里替我请过很多郎中,大同小异,不过是开些补身的药。为了怕别人知道我是个病秧子,大哥特意暗中接人来,不叫旁人知道。”
“既然已经看过许多,不妨多试一次。随行郎中是我的人,不会乱说的。”云翼回想下属关于沈府的呈报,怪不得查不到过多的消息。
外面传来两下叩门声,紧接着,阿九手端锦盘缓步入内,见到云翼,匆匆颔首行礼。
“公子,方才的药凉了,就别喝了,这是大公子让人重新煎来的。”
锦盘上置有两只瓷碗,一碗汤药,一碗蜜饯。
凌犀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顿药没喝,“瞧我这记性,放那吧,我自己来。”
“药是刚煎好的,可能有些烫,公子您可别一气儿灌下去啊。”阿九怎么想怎么不放心,“要不奴才喂您?”
凌犀瞧他一眼,笑着轻斥道,“我何时让别人喂过,放下吧。”说着,他伸手去够药碗,不料被人抢了先。
云翼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温,“是烫了点,不能喝太急。”
勺子都递到唇边了,凌犀看看人,又看看药,不好让人一直抬着胳膊。
他喝下第一勺,就有第二勺、第三勺相继喂过来。许是诧异于对方的举动,都没来得及嫌药苦。
喂完了药,云翼看向旁边的蜜饯,拿起两颗顺手喂过去,“药很苦?”
凌犀嘴里含着蜜饯,只得点点头,接着,他突然睁大眼睛,就见云翼直接将剩下的一丁点药渣子喝下去。
这人不知道苦吗?
云翼放下药碗,“是挺苦。”
凌犀:“……”
云翼登门时已是晌午,离开时太阳都快要下山了。他才出房门,就被在门外不知道等了多久的沈瑞堵个正着。
“沈公子有话对我说?”
沈瑞特意在门外等着,为的就是避开凌犀,单独告诫这位阴魂不散的翼公子。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非善类。自家弟弟到底单纯,并不是此人的对手,若是此人居心不良,必然吃亏。
“人,翼公子见了,情况,你也知晓了。往后就不必劳烦翼公子登门拜访了,今日是我看在家弟面子上,没有下次。来人,送客。”
言罢,沈瑞转身就走,只留下个小厮招待云翼。
小厮怯生生的说,“翼公子,您,奴才送您出府。”
云翼进门时,将随从都留在府外等候,不想过多惊扰沈府人。一天之内,沈家当家接连两次当面顶.撞,他也无意计较,只因怕那个人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