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丞相没了往日怜惜的心情,此刻面沉如水,眼里含着警告:“李素梅,你不要太过分了!”
那妇人瞪大眼睛,嘶吼道:“过分,我过分?!”
“老娘给你生了两个儿子,连个名分都没有!到底是谁过分啊?” 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孟毅,啐了他一口,“若不是因为这小杂碎,我可怜的孩子会没有个身份吗?”
孟毅捏紧了拳头,眼里酝酿着风暴,轻声道:“夫人?”
他一字一顿的问:“你是哪门子的夫人?丞相府的夫人如今在陵墓安葬,那是我的母亲,戚府的嫡小姐,我爹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妻!”
孟毅死死盯着妇人,又一次问:“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气氛在一瞬间凝固,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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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丞相府。
谢陵瑜换了身衣裳,在后院无聊的投喂锦鲤,等着孟毅的消息,突闻家仆慌张的大喊:“公子,公子啊!”
“何事?” 他回过头,疑惑的问。
那家仆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逾越了,拽着谢陵瑜的袖子就走:“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孟公子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谢陵瑜一听瞪大眼睛,连忙甩开他,一路疾跑出谢府,直奔孟府而去,都没顾上准备好的马车。
孟府的家仆见是他也不拦着,还十分热心的给他指路,显然也是拿不住注意了,谢陵瑜谢过他,疾步朝那处跑去。
他人还未到,远远的就听见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家仆们乱哄哄的叫喊,谢陵瑜心下一凛,即使知道孟毅是做戏,也忍不住心中焦急。
他踏入门槛,只见孟毅冷眼旁观,孟书将那妇人一巴掌抽倒在地,妇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爬起来就一边尖叫,一边照着孟丞相的脸抓,家仆们手忙脚乱的拦。
真是乱套了。
谢陵瑜皱眉,径自走过去将孟毅拉到一旁,轻声问:“没事吧?”
孟毅沉默的摇头,谢陵瑜瞧着不是滋味,自己兄弟他能不知道吗,平时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几时露出过这副表情。
虽说是孟毅自愿大义灭亲,可这出戏唱到了最后,人也早就是那戏中人了,瞧着这戏里未施粉黛的人,却比什么都浓墨重彩。
谢陵瑜无言,用力一把揽住他,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子越,别低头。”
谢陵瑜感受到肩膀上的湿意,鼻尖一酸,喉咙处哽的发疼,他们耳边是谩骂和撕心裂肺的尖叫,他道:“子越,不能低头,你给我把头抬起来,在这里只有你能抬着头!”
“你是戚姨的孩子,是孟家嫡长子,你没做错,你给我好好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不准哭!”
谢陵瑜猛的将孟毅拉起来,露出他通红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他直视着孟毅藏不住难过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是我谢陵瑜的兄弟,谢府就是你的家,我爹就是你爹,你有家…… 明白吗?”
说到最近,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孟毅嘴唇颤动,半天抹了一把脸,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他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母亲柔美的面容,戚家的女儿面相生的柔弱,却极为韧性。
御史大夫戚大人教子有方,女儿当年也是极具才华,她笔下着墨文采斐然,引得多少儿郎钦佩爱慕,却一时走眼看上了孟书这种货色,从此深居简出,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孟毅字子越,是母亲赐他的,他始终记得含义,耳边似乎响起母亲温柔的声音,“骥子龙文,超群越辈,以后毅儿就叫子越如何呀?”
“骥子龙文,超群越辈……” 他喃喃自语。
孟毅睁开眼睛,耳边谩骂声不停,他苦笑道:“可我自小愚钝,比不上母亲聪慧,何谈超群越辈?如今让人家叫嚣到家门口来了……”
他顿了顿,握紧了拳头,眼里有股狠劲:“可真是把报仇的机会送到我跟前来了!”
谢陵瑜见此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心落下大半。
孟毅冷着脸转身,漠然道:“闹够没有。”
这句话淡漠的很,没什么重量,却真叫几人安静下来。
43 宫宴在即
孟丞相瞧见谢陵瑜,脸色更差了,心道这事估计是瞒不住了,在对家小辈面前下了面子,孟丞相心里头又恨又悔,但碍于儿子铁青的脸色,他没敢吱声。
倒是李素梅安静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指着孟毅鼻子骂:“你狂个什么劲儿,我告诉你,要怪就怪你那短命的娘,她没那福气……”
“啪——” 的一声,没人看清孟毅的动作,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这一下子他没有刻意的收住力道,将李素梅抽的嘴角溢出血迹,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一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孟书呆了呆,忍不住想去扶李素梅,到底是还有些情分的,不料孟毅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冷漠又疏离,像是个局外人,叫孟书心里没底,这伸出的手就收了回去。
李素梅缓了半天,自己晃悠悠的爬起来,退后了几步,不敢像之前那样耀武扬威,她声音低了下去,还在逞强:“我,我给你们孟家生了两个儿子,我的孩子理应有个名分,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孟书恨得牙痒痒,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想伸手扶人家起来,此刻就想把她那张破嘴撕了,他出言打断:“什么孩子不孩子的!来人,给我把这…… 把这泼妇扔出去!”
李素梅不可置信的看着孟丞相,眼看又要撒泼,那几个家仆见识过她的厉害,一时之间还真不敢拉她。
这时,孟毅却笑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谢陵瑜都不曾见过他这样。
“给孟家生了两个儿子?” 孟毅意味深长的笑了,“大娘这是糊涂了吧。”
孟书急急的要说话,眼珠子直转,一看就是在想怎么圆过去。
孟毅却没给他机会,接着道:“我娘可只有我这一个儿子,至于大娘说的孩子…… 这辈子都进不了孟家大门,就算你再辛苦,又有什么用呢?”
“孟家只会有一个嫡长子,你若安分些,我倒能赏你们个好日子,若你不识好歹,别说两个,十个八个的都算给你李家添坟了!”
李素梅面色惨白,慌乱的去看孟丞相,却见孟书低头不语,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次怕是真将孟书惹恼了,李素梅原本想着孟丞相与孟毅关系不合,自己有很大胜算。
这下坏了,没想到孟毅在孟书心里还是有几分重量的。
她只好软下声音来:“丞相,今日是素梅失态了,你……”
孟毅嗤笑,抬手示意家仆:“扔出去。”
“以后来一次扔一次,谁敢放她进来,自己就给我滚出孟府!” 他背着手怒声道。
家仆们这次不敢犹豫,拖着还要挣扎的李素梅出去,中途还给她嘴里塞了块抹布。
一些人远去,先下只剩下孟丞相,孟毅,和谢陵瑜站在前厅。
气氛压抑的过分,半晌,谢丞相盯着压力开口:“子越,爹不是……”
孟毅打断他:“好了,你不必解释。”
他转过身看着孟丞相,第一次袒露心声。
“孟书,我母亲可未曾怨你半分,你可曾愧疚过半分?你害了她一辈子!”
“你那两个儿子只比我小几岁,孟书,可真有你的,你对得起我娘当初对你一片痴心吗?”
“她死后你哭过吗,你管过我吗,你只在意你自己,整天在朝堂上虚与委蛇,你可曾关心过孩儿半句!”
孟书被骂的抬不起头,他有意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在对上孟毅那双眼睛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孟毅见他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急促的呼吸两下,终于泄下气来,别开脸轻声道:“老东西,我的院子不用留了,从此以后你自己珍重,孩儿不奉陪了。”
孟丞相听到这里终于抬头,却只看见孟毅已然挺拔的身姿,不知不觉的,那个会叫 “爹爹抱” 的小奶娃已经长成个男人模样了。
谢陵瑜匆匆跟上,孟书却顾不上了,他想去拦,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样,迈不开步子,也张不开嘴。
孟丞相呆呆的盯着孟毅宽阔修长的背影,心下有一种感觉。
这孩子,是真的不会在回家了。
跨出孟府的门槛,孟毅这次走的干脆,没有回过一次头,无视门口狼狈的妇人和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他赤红着眼睛走在前面。
谢陵瑜两步追上去,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揽住他的肩膀,叹息道:“别难过了,我们回家吃顿好的。”
孟毅难过的瘪嘴:“想吃荷花酥了。”
谢陵瑜这会儿有求必应,哄道:“给你上十盘,要多少有多少。”
这一上午闹腾的二人精疲力尽,别说他们了,就是那些传递消息的也都累坏了。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孟家的丑事,戳着孟书的脊梁骨骂,说他尽办荒唐事,大家把故事说的那叫一个精彩,戚大小姐再被提起,世人皆为她不值,个把性格急躁的还要每天去孟府门前啐上一口。
重戮得知此事倒是不惊讶,只当个乐子听,但架不住那些老东西几次三番弹劾孟丞相,搅的他整日没个好心情,愈发觉得孟书此人难堪大任,只能在朝堂上使些阴谋诡计。
也难怪孟家小子整日往青楼跑,上梁不正下梁歪…… 倒也不是坏事,人若没个把柄,怎能叫人安心呢?
宫宴在即,重戮闲坐亭中,落下一子,笑着问对面的人:“大师可曾参悟何为因果?”
对面的人背脊挺直,眉间有道细长的疤痕,他眉宇淡漠,瞧不出情绪:“因果由缘。人生百态不过是心念一动,正如下棋,一子动全局,最终不过也只有两种结果罢了。”
落子无悔,无非输赢。
重戮若有所思:“大师是说,若没有这‘念’字,便不会有什么因果?”
灯寂垂眸,只叹息道:“山木皆有情,万物总有心。”
人已入局,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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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是一片吉色,倒印着皇城脚下。
宫宴在即,皇宫里外热闹的紧,宫女太监行色匆匆,众人在宫门口便攀谈起来,爽朗的笑声老远就能听见,倒是平时都要寒暄几句的笑面虎孟丞相,一反常态,沉默不语的自己先行一步。
众人唏嘘不已,但都是默契的一笑而过,绝口不提孟家的事。
离宫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大家便慢悠悠的走,各个方向都有人过来,当孟毅乘着谢家的马车下来时,周围喧嚣杂声似乎都低了些。
谢陵瑜刚跳下车便眼尖的瞧见孙黔,一把揽过孟毅的肩膀,与谢丞相打了个招呼:“父亲,我和子越去寻孙大哥了。”
谢丞相点头,刚要嘱咐几句,恰好对面有人凑过来和谢丞相攀谈,无奈只好拍拍他,谢陵瑜也没打扰,拉着孟毅直奔右侧一个人站着的孙黔。
“孙兄。” 谢陵瑜友善的冲他一笑。
孙黔淡淡的看他一眼,点点头:“谢兄。”
谢陵瑜笑着,暗自掐了一把孟毅,孟毅死犟着不开口,那脸恨不得贴到地上去。
孙黔视线扫过四周,见众人都在交谈,并不会注意到他们,便上前一步,面无表情低声道:“孟公子可别迁怒于我,在下可是很记仇的。”
谢陵瑜爽朗的笑容一顿,猛的抬头看他,又怕自己动作太明显,勉强的笑了笑,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你疯了?!”
这回是孟毅一把掐住谢陵瑜的胳膊,说的话能把他气死:“完了,他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吧?”
谢陵瑜挥开他,不想说话。
披着孙黔皮的青丘玦给了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淡笑了一下:“无妨。”
谢陵瑜看着他,心下有些生疑,若是别人倒还好说,但这孙黔可不是任人拿捏的人物,若是强行逼迫他,必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可若不是这样,能让孙家相助且不露半点风声,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青丘玦对他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正巧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孟毅目光一动,轻轻扯了一下谢陵瑜的袖子:“雅娴来了。”
邢雅娴小跑着过来,邢尚则被谢丞相和孟将军拦下,远远的用手点了点这丫头,满脸的无奈,邢雅娴冲他吐舌头。
她转过头来甜甜的打了招呼,见 “孙黔” 也在,自然的过去用手挽住他的胳膊撒娇:“表兄,你近日都没有来看雅娴了。”
青丘玦淡笑,不着痕迹的收回手:“雅娴,莫要调皮。”
谢陵瑜看的津津有味,眼尖的发现他略微僵硬的身体,再看看他脸上那副宠溺又刻板的表情,比孙黔还像孙黔。
呵,真能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