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丞相静静的听着,眸子里闪过笑意:“可有累着?”
谢陵瑜摇头,腼腆道:“路途不远,孩儿也没有费什么心,怎会累着?”
说着,他自柜中拿出一盘棋和两个棋篓,将它们递给谢丞相:“这是我托人寻来的暖玉棋,父亲可喜欢?”
谢丞相爱下棋,自然是极为喜欢的,他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就这么拿在了手上,不曾放下:“有你惦记着,为父很欣慰。”
谢陵瑜笑了笑,谢丞相把玩了一会儿,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口:“最近怕又要生事,陛下这次设宫宴,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虽不知道所谓何事,但多半不是好事。”
谢陵瑜凝眉道:“陛下此举,无非是昭告天下。”
突然,他脑内灵光一闪。
离重戮登基已有三年,会不会是…… 他想立后?
可这与灯寂大师又有什么关系?
谢丞相叹息一声,无奈道:“圣心难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39 狐面
谢丞相公务繁忙,不到片刻便起身离去,谢陵瑜目送他离开,愁绪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静不下心,只好执笔练字,待写满八张纸,谢陵瑜才勉强沉淀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来到剑架旁,摸出怀中桃木狐狸剑穗,将原先的青玉剑穗解下放到一边,挂上小狐狸的。
剑鞘是白底黑纹组成一个太极似的墨鱼、白鱼相吻,剑身刻着一个 “瑜” 字,但这把剑自太子殿下走后,再未出过鞘。
多年未用,却不曾蒙灰,谢陵瑜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剑身,突然眉目一凝,兀自转身:“谁?”
“小本生意人,来助公子。”
来人笑眯眯的,身上穿着粗布衣裳,是他有过两面之缘的 “小贩”。
只见小贩叹了口气:“公子莫怪在下来迟了,谢府当真是戒备森严,若非今日公子街头承诺,在下恐怕要费上一番心思。”
谢陵瑜眯起眼睛,试探到:“狐面?”
早就听闻 “戮” 的狐面是个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脾气古怪,算计这块拿捏到位。
狐面无辜的眨眨眼:“公子可不要瞎说,在下清清白白一良家男。”
谢陵瑜透过这人,仿佛看见了那欠打的幕后主使,他皮笑肉不笑:“阁下有事说事,谢府不留闲人。”
狐面这才慢悠悠的坐下,递给他一瓶药丸,撇嘴:“真没意思…… 不过,你就不好奇重戮为何设宴?”
谢陵瑜兀自拿起剑,搁在桌子上擦拭:“愿闻其详。”
狐面托腮看他:“潭天寺那秃驴是去了繁镇,那里闹了瘟疫,重戮压下了消息,如今形势严峻,他却大举设宴,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谢陵瑜动作顿住,思索一番:“昭告天下闹瘟疫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狐面点头:“国师,瘟疫,设宴…… 他倒是有点脑子,只可惜想的太美了。”
谢陵瑜目光一凝,突兀的站起来,面若寒霜。
重戮登基三年,如今青城旱灾,繁镇瘟疫,根基本就不稳的他需要拉拢一个扎实的势力,为国师接风洗尘,说得好听。
不过是拿天下不稳来当做他拉拢势力的借口,而最快的方法就是——
“他想立后。” 谢陵瑜眉头紧皱,咬牙切齿的道。
如今三方大势力,谢家不用说,是半壁江山,孙家掌管精锐兵权,邢家刑罚审计。而谢家,孙家的嫡系都是独子,只有…… 邢家这一代是嫡女。
若他娶了邢雅娴为后,邢家与谢、孙两家一向交好,这根本就是在威胁他们!
谢陵瑜脸上染上薄怒:“真卑鄙!”
狐面见他想明白了,老好人似的拍拍他示意他坐下,指了指桌上的药丸:“莫慌,这药丸可致女子假孕,届时你将它混入食物中给邢家小姐服下。”
谢陵瑜冷静下来,紧握住那个瓶子,又犯了难:“可雅娴妹妹的名声…… 就是不提名声,她哪来的男人?”
狐面无言的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有男人这茬,就不能是邢小姐深情以付,云雨一番后执意留下孩子,不愿意供出男人吗?”
谢陵瑜满脸愁绪,但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他立即就想写信,却被狐面拦下:“不必写信,邢府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近日重戮在邢府四周安插了眼线,邢雅娴的身边被送了个侍女,不好将东西送给她。”
谢陵瑜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着,他将药瓶收进怀里,犹豫了一下问到:“若去缘熙楼找人,要如何找。”
狐面是何等的人精,笑容未变道:“说找雁姑娘作陪,带足银两就行。”
雁姑娘。
谢陵瑜心下了然,看来这算计比他想象的还要早,缘熙楼可能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青楼了,可京城权贵都没有看出来异常。
狐面并不在意他在想什么,起身掸了掸衣服,掀起眼皮道:“公子可要为我准备一副好棺材,不出意外明日我便会横死街头,届时记得好好表现。”
谢陵瑜心下一沉。
果然不出青丘玦所料,重戮还是怀疑他,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
今日 “小贩” 进入谢府,他虽不知道谢陵瑜是否有异心,但碍眼的东西除去便好,在宫宴之前,重戮不会允许自己的视线里出现半粒沙子,所以狐面小贩的身份是用不了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青丘玦只在缘熙楼远远跟他打了个照面,他不是不想来,是来不了。
谢陵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你小心。”
他本是随口关心,谁料狐面露出一个见鬼的表情,他诡异的笑了一下,那笑容让人汗毛倒竖,像是鬼上身一般可怖,反正不像阳间玩意。
狐面舔了舔牙,阴森森道:“跟我们对上,要小心的永远是敌人。”
谢陵瑜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觉得他确实需要一副棺材。
40 缘熙楼密谈
送走了狐面,谢陵瑜琢磨着去缘熙楼的事,便找到了正在逗鱼的孟毅,孟毅一听寻思着这地方我熟啊,转头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衣裳,还逼着常年身着素色的谢陵瑜穿了一声艳红。
两人对镜自照,颇为满意。
孟毅一身绛紫色衣袍,英气逼人,谢陵瑜被逼着穿了压箱底的红袍,衬得肤色白皙,愈发精致俊郎,虽说有些不习惯,但真像那么回事。
孟毅拍手叫绝:“好!”
这阵仗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去 “嫖娼” 了。
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府,一路上还有说有笑,却不知家中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被管家告到了谢丞相那。
谢管家满面愁容,在谢丞相面前急得直拍手:“丞相,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大公子也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好好的……”
他说着想到最近孟毅频繁出入青楼,顿时是唉声叹气:“这孟公子也是,两位公子也算是老奴看着长大的,断然不是沉迷女色之辈啊……。”
谢丞相见他如此,停下手中的动作沉思起来,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凝眉,良久才缓缓道:“莫急,云楼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向来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谢丞相叹道。
谢管家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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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熙楼,幽香扑鼻。
谢陵瑜与孟毅刚迈进大堂,就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姑娘们颊边带粉,望着两位俊俏的公子窃窃私语起来。
四娘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娇笑着过来道:“孟公子来了…… 哎呦,谢公子可是稀客呀,今日二位是来听曲儿的,还是找位可人呢?”
谢陵瑜闻着扑面而来的脂粉味,下意识就想往后撤,他定了定心神才道:“听闻雁姑娘琴技了得,谢某慕名已久。”
四娘了然,笑容不变,叫了个小丫头给她们带路:“带二位公子上雅竹间,叫雁姑娘好好准备,客人要听琴。”
孟毅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勾着谢陵瑜脖子,两个人打打闹闹的上了楼。
不远处,一个身着锦衣,相貌平平的男子静静看着这一切,与同伴冷笑:“看来不出陛下所料,这孟毅就是个饭桶,谢陵瑜跟着他迟早也得有这么一遭。”
同伴点头附和,两人不以为然,瞥见路过娇笑的姑娘,便伸手揽入怀中,手上也不安分,不一会就被蛊惑的五迷三道了。
被议论的两位 “饭桶” 浑然不知。
楼上很静,谢陵瑜与孟毅在雅间喝茶,雁姑娘推门而入,面带轻纱,手抱古筝,冲他们欠身道:“二位公子想听什么曲目?”
谢陵瑜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故人未到,听什么都乏味。”
雁姑娘笑了笑,将门锁上,走到屏风前弯腰,恭恭敬敬道:“公子。”
这一出声,竟是男子独有的磁性。
孟毅瞪大了眼睛,瞧瞧面前这 “姑娘” 玲珑有致,面若娇花,居然是个男子?
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雁姑娘将屏风推开,露出一张木桌,桌上摆着棋局,坐在椅子上的人漫不经心的抬眼,笑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孟毅恶寒的抖了抖。
谢陵瑜平静的点点头:“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青丘玦挑眉,伸手做了个手势。
雁 “姑娘”,也就是雁闻会意,上前递给他一个玉指板,在边缘处轻按两下,一个刚好容纳小药丸的凹槽便出现了。
“宫宴人多眼杂,有了这个,公子行事会方便些。” 雁闻将玉指板递给他。
谢陵瑜道谢接过,将怀中带着的药瓶拿出,就这么放了进去,顺手将玉指板戴到手上,想了想又揣进怀里。
青丘玦哼笑:“算你聪明。”
孟毅一头雾水的看着他,谢陵瑜解释道:“如今外头全是眼线,说不定这楼里就有,若他们注意到我此前未带指板,恐会引人怀疑。”
孟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熏香是淡雅的清香,谢陵瑜看着青丘玦似笑非笑的眼睛,突然觉得不对劲。
“若我今日不来,怕是就得不到这个方便。”
谢陵瑜原本还在纳闷,为什么这东西没有让狐面一起交予自己,这会想想这人当时靠在缘熙楼看他,分明就是在钓鱼,问题是他真的上钩了。
这种被别人算计成功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谢陵瑜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青丘玦却勾唇一笑:“谢兄若来看我,我自是要帮上一把,若不来,那便是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可就要自生自灭了。”
雁闻低头挠挠眉心,掩饰他抽搐的嘴角,心说公子最近真是愈发不要脸了,瞧瞧这理直气壮的嘴脸,谁跟着都得受气。
谢陵瑜冷眼看他,没与他计较,说起了正事:“且不说宫宴在即,恐怕此后我们身边多少都会跟着‘眼睛’,他的手伸不进丞相府,但……”
但他身边的人,恐怕难逃约束。
青丘玦摇头:“重戮只相信眼见为实,这疑心的毛病大的很,似院里看门的老犬,见谁都要咬上一口。”
孟毅表情复杂,虽然这比喻颇为形象,但好歹是天子脚下,这般猖狂是否有些不妥?
他这么想着,突然发现青丘玦的目光锁定了他,冲他一笑。
孟毅:“……”
果然,这人笑眯眯道:“再说孟公子大义灭亲,孟丞相这风评也够他烦心一阵了。”
繁镇的瘟疫本就叫他焦头烂额,如今重戮迫切的拉拢势力想要站稳脚跟,能分出这点精力实属不易。
看来还是不够忙啊。
谢陵瑜手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斟酌着开口:“明日狐面……”
青丘玦没说话。
雁闻瞧了瞧自家公子的脸色,见他没有反对,便笑道:“公子无需担心,那家伙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去了,不知公子可曾听闻傀儡术?”
谢陵瑜目光一凝,心下大震。
傀儡术出自南溪国,是传说中极其阴狠毒辣的禁术,需将入土恰好七日之人重新挖出来,因为残忍诡异,没有多少人愿意尝试,最后慢慢的便不再听说了。
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有人会。
傀儡与常人无异,但只能完成简单的动作,面部也比较僵硬,充当尸体在合适不过了。
谢陵瑜放下心来,意味深长道:“看来是谢某多虑了。”
这 “戮” 放出去的消息,恐怕只是九牛一毛而已,这个组织神秘强大,估计连当今实力第一的 “闻” 也早已不敌。
可 “戮” 愈发成熟,“闻”却毫无动静。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一山不容二虎,究竟是 “闻” 动不了“戮”,还是他们早已联手,不分二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