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诀,你精通医术……” 谢陵瑜想到阁楼的环境,顿了顿道,“明日我差人去阁楼拿些医书来,你闲来无事便看看可好?”
青丘玦身份特殊,明明有一身的本事,却只能默默站在他的身后,谢陵瑜看见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只觉得碍眼至极。
他不由得想起当初酒楼惊鸿一瞥,思绪一下子飘得有些远,目光变得怀念起来。
青丘玦见他眼神飘忽,原本拒绝的话哽在嗓子里,闷闷的应了一声。
66 拿下南凌
他们二人这里安逸轻松,可同在刘府院中的另一边天,却是阴沉压抑的。
屋内一片寂静,众人刻意放轻了呼吸。
林城坐在首位上,一身锦袍微微发皱,他面沉如水,盯着地上跪着的一众属下,他们一个个面色煞白,不敢有一丝动作,唯恐引起上座人的注意。
“一个个的很能耐啊。” 林城轻声道,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
下一刻。
他猛的拔起自己腰间的佩剑,寒芒闪过,利刃破风而至,架在了那个方才惹事属下的脖子上,森冷的声音犹如索命的阎王,令人胆寒,“张厉,你很有主见?”
那名叫张厉的属下脖子僵住,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他咽了口口水,惶恐道:“将军…… 将军…… 属下知错!”
他余光瞥见剑离自己又近了几分,惊恐的连连解释,林城看着他狼狈又没有骨气的样子,眼里闪过恶嫌之色,他毫不留情的挥剑,血迹溅到木门上,尖利的惨叫只响了一瞬。
一只断臂滚落在地上,温热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粘稠的红色蜿蜒,不一会便聚成了一摊血迹,张厉刚惨叫出声,便被几位同僚同时捂住嘴,他失声痛哭,望着自己缺失的臂膀,这根本就是他断送的前程!
他面目狰狞的痛嚎,却被同僚死死抱住。
林城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他挥挥手示意他们滚出去,其中一位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将屋子里的残肢血迹打扫干净,轻轻为他掩上门。
林城听见轻微的 “咔哒” 声,放松的靠在椅子上,呼吸粗重,他闭上眼睛,手却紧握成拳,林城将茶盏狠狠砸在地上,水花碎片迸射而出,他咬着牙笑了,“谢家……”
这笔账,他算是记下了。
门外的几人刚走出去一段路,便听见这声异响,张厉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听见这一声吓得一抖,他身边的同僚拥住他,叹息道:“忍忍就过去了。”
而他拥住张厉的右手别扭的弯曲着,虽想极力掩饰,却足矣叫人看清全貌。
他只余下三根手指。
张厉垂下眼,愤恨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轻声应了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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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凌城,天方才蒙蒙亮。
城主府中侍卫交替巡视,正如他们所料,戒备森严,想必城主与那卢知府都在这里,他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的蚂蚱,每日过得也是战战兢兢。
孙黔与柳岿悄无声息的落在屋檐上,他们二人不能硬闯,只能静候时机,只要摸清楚城主与卢知府的住处,一举拿下他们二人便好。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孙小将军敌国大营都潜过,这两个缩头乌龟还能绊住他不成?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柳岿掩好,自己一个借力掠过几个屋顶,一点点往城主府中心而去,他脚尖轻点瓦砖,只发出细微如鸟燕的响动。
队伍末尾的一名侍卫如有所感的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他皱眉又看了看,前面的人自顾自的走,他不知不觉便掉了队。
“对不住了。” 刻意压低的嗓音响起。
那侍卫汗毛倒竖,猛的回头,还没看见是何许人也,便被干脆的劈昏过去,有人接住了他,倒下去时身后的人也露出真容——正是方才察觉到机会的柳岿。
柳岿将人抗到角落,利落的换上那人的衣服,以防万一又将他绑了起来,嘴里塞了块衣物,这才匆匆跟上。
他前面的侍卫发现不对正要喊人,就瞧见柳岿自己回来了,那侍卫压低声音问:“你小子怎么回事?”
柳岿伸手捂住肚子,正要开口,便听前面的首领厉喝一声,“后边两个干什么呢!”
那名侍卫抖了抖,呐呐的应了声,不再说话了,柳岿的手缓缓放下,松了口气。
屋檐上的身影正快速掠过,孙黔绕着城主府观察一周,终于锁定了一处主屋,那里四周都有侍卫巡视,屋里灯火通明,像是一夜未熄。
这里的守卫都是花架子,有些甚至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很困倦的样子,即使有人来袭,也抵抗不了多久,这里的主人心知肚明,这么做不过也是图个安心而已。
可他们如今只有两人,硬闯虽也是可以,但要耗费更多时间,更好的办法是静观其变,一举拿下城主与卢知府。
孙黔躲过守卫,一点点靠近中心主屋,隐约能听见里头似乎有激烈的争辩,这说明卢知府与城主都在那个屋子里,他心中一松。
恰好此时,交替的守卫踏着整齐的步伐而来,孙黔闪身躲进阴影处,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他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发觉柳岿已经混进了侍卫中。
孙黔捻起一粒石子,手腕一动便朝柳岿弹去,柳岿被砸到小腿,反应极快的伸手捏住,他转头看见了阴影处的孙黔。
孙黔给他做了两个手势,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柳岿了然的点头,垂眸若无其事的跟着那群侍卫,而孙黔重新一点点靠近主屋,如若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屋子里传来激烈的争辩,外头巡逻的侍卫面色麻木,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 我们如今是一伙的,若我出了事,你也别想逃!”
“好你个卢随,真是白瞎了我这么多年关照你,我告诉你这事可跟我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如果不是你非要杀人灭口!至于有今天吗?”
“我呸!杀人的是你……”
卢知府正在与城主争辩什么,孙黔只听了个大概,都是些没用的互相推卸,争吵声越发放肆,他们吼的脸红脖子粗,全然不知危险已经悄然而至。
又是守卫交替的时间,屋子外安静下来,只余下门口站着的几名守卫,他们的争吵并未停歇,而就在这时,窗户被猛的砸开,发出巨大的响动!
屋内的两人同时一抖,狼狈的互相推搡着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刚要叫喊便被冰冷的利器抵住喉咙,化作无声。
外头的守卫听见响动时便已破门而入,可惜孙黔速度更快,一脚踩住肥头大耳的城主,手中的剑架在卢知府的脖子上,他抬眸望向闯进来的侍卫,以及他们身后匆匆跑回来的守卫,淡定的又将剑往前送了送。
卢知府惊恐的瞪大眼睛,连连后退,却发觉整个人已经抵在了墙上,眼见自己就要见血,他连忙冲门外大喊,“别过来,都别过来!”
说着他冲孙黔讨好的笑笑,脸上带着惶恐和谄媚,忙不迭的道:“大人饶命…… 大人!”
门外的守卫逼近,城主面色如土,正要下令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便听见一阵骚乱,他匆忙抬头望去,只见自己的侍卫统领被一个无名小卒按在地上,寒芒闪过,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颈边。
一时间鸦雀无声,似乎只余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卢知府与城主脸色发白,其他人也不敢有动作,孙黔这才满意的用剑的光面拍了拍他颈侧的肌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卢知府,城主大人。” 孙黔一本正经的称呼着,却令两人汗毛倒竖。
他一字一句的道:“不想死就听我的。”
“明白了吗?”
两人哪里敢说不明白,点头如捣蒜道:“明白了明白了!”
即日起,城主府的守卫都被遣散出去,破天荒的开始做起了好事,百姓失去了胁迫,街市上有了孩子奔跑嬉戏的身影。
孙黔一纸书信,派城中信使送往繁镇,自己则策马带着人赶往城郊,救援那里被关押起来,染上瘟疫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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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镇,阁楼。
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手中拿着半页碎纸,整个人陷于阴影处,他的手上有一处处于半腐的状态,似是被抠破的脓包发了炎,他死死盯着那一处,止不住的发抖。
手中的碎纸被他捏的发皱,从指缝间掉了出去,他却仍旧盯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像是魔怔了一般,直到远远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的要跑,刚踏出一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匆匆捡起掉在地上的碎纸,转身就跑。
屋内。
谢陵瑜收到信使送来的信时,正在镇西巡视,他将信纸递给身侧的青丘玦,忍不住道:“如你所料。”
青丘玦神色淡漠的随意扫了几眼,见孙黔已经成功将南凌控制住,修长的手指撕掉那封信,将它随意扔掉,“万事俱备,待送走了林城,我们的人便能放出消息了。”
外界并不知道繁镇瘟疫居然还有这么一出,信已经送到京城,想必重戮也能猜到其中蹊跷,他们现下证据齐全,只要把林城这个麻烦送走,便能安心的处理剩下的事。
“他不会多待,经过昨日之事,他已经处于下风,不会再自取其辱。” 青丘玦沉吟片刻,笃定道。
谢陵瑜点头附和,今日林城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去挨家挨户的帮忙,奈何众人昨日听闻他们不合,自然是帮着谦逊有礼,又待他们极好的谢陵瑜。
几位属下仿佛过街老鼠,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不但没有挽回名声,反倒是令众人更加心生厌恶。
青丘玦安静下来,垂眸认真的翻阅书籍,谢陵瑜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的陪着他。鹿回他们研制出的药方,虽仍不是所有人都适用,但不在是只能暂缓的药方了。
不少适用的百姓已经渐渐康复起来,脓包不在生长溃烂,已经结痂消肿,这一进展也让其他百姓看见了希望。
镇西的屋子里也会时不时传来几声闲谈,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了。
67 阿三
十六七岁的少年仓皇又漫无目的的跑着,临近镇西的大街上空无一人,他手中紧紧攥着那页碎纸,恍惚片刻,又折身返回阁楼,这一次他走的很慢,远远看见阁楼很热闹,里头人来人往。
他透过半掩的窗扉,看见了里头手持折扇的公子,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正与他的随从说笑。
阿三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记得这个随从明明昨日还穿着粗布衣裳,今日就换上了淡雅的青袍,手中还拿着医书,不卑不亢的与他的公子座谈。
阿三已经悄悄观察他们很久了,谢公子为人谦逊,不似那些站在高处,不在意他们死活的 “贵人”,他在楼中打杂时听说,药方已经有了新的进展,若不是有公子顶着外界的压力,郎中们又怎能潜心投入医书中?
然而这位公子仍旧每天挨家挨户的帮忙,雷打不动的每隔几日便去落梅山采药。
还要应付找麻烦的人……
若在传出些消息,公子真的还能顶得住吗?
并非不信任公子,只是他不敢赌,也不想在失去更多亲人了。
阿三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站在远处看了好久,半晌,他一直紧紧捏住纸张的手缓缓松开,弯腰将它压在一块石头下。
那纸上的字略微潦草,似乎看见写信之人颤抖的样子,上面写着: 家中小妹年幼,还请公子照看一二,食能果腹即可。
落款,阿三。
阿三望着手上小片的腐烂,目光有些愣怔。
一切都还要从几日前说起。
他采药时碰见其它镇上人,当时没太在意,那人不慎用匕首割破了他的手臂,吓得连连致歉,愧疚的为他包扎伤口。
蹊跷的是阿三回来两天后便觉得浑身乏力,接着又长出了脓包,他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开始刻意避免与人接触,悄悄去其他几个临近的小镇观察,这一下真让他察觉到不对。
瘟疫可能早就侵袭了整个南凌城,可镇中百姓却大多不知,那位林将军处处为难谢公子,也许等到消息的那天,会引起更大的暴乱,或者说,可能谢公子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但没有办法宣之于众。
虽然他也可以去镇西,那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他年岁小,又刚染上几日,他去了便有郎中救他,能等到妹妹长大,能走在热闹的小镇上,但……
那个时候,他最爱的人真的还在吗?
在瘟疫里,所有人都像是蒙了层灰,只会叫骂怨恨,暴乱一起,真的还有路可走吗?
阿三仰起头,忍住再次回头的欲望,忍住想要往镇西去的想法,一步一步的朝前方走去,瘦弱的身躯在风里轻晃,似乎要被刮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
风掀起了纸张一角,隐约可见它的背面有一行被抹去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