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不答应,你又当如何?”向寻倒要看看,云归和向临的交情有多深。若是云归拿他昔日应的三件事来用在向临身上,那可见向临……更加留不得了!
“太子不答应,微臣自然谨遵太子心意。总归微臣是受人之托,也已费了心,尽了力,算不得过错。”云归不在意道。
向寻看了云归半晌,转而道,“你与你弟弟,都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微臣与臣弟不敢妄求赏赐。”云归言道,“不过,不知太子可还记得昔日曾应了微臣三件事?”
这话让向寻的目光有些凛然,“自然记得。”
“此事一直拖着也不好,倒让人觉着微臣倚攻拿捏了。倒不如趁今日,与太子商置定了。”云归微抬头,看一眼向寻,言道。
“你直说罢。”向寻心里升起一团子怒气。云归当真是要保向临?
第15章 冬阳照雪
“一是望太子保我云府上下安宁无虡。自然,云府上下必不做大逆不道之事,必定敬戴太子。二则,望太子护威远侯府世子楼桓之,同样,世子也自不会无故违逆太子。三便是我与楼世子婚姻自由,不受赐婚。”
向寻听完只觉比云归要求向临安好更让他难受!楼桓之在他心里,就这般要紧?不止要他安全无忧,还要婚姻自由,他俩可长久一处,恩爱非常?
云归把他这个太子,把他这份心意,置于何地?完全视作无物,只把楼桓之放在了心里?
“若我不应,你又当如何?”
“无信不为君者。想来太子明白这点。”云归言道。这三件事并不难,不过是向寻不情愿罢了。
“既我为君,你为臣,你今日所言所为,可是为臣者该有的?”向寻脸上早撤下了温文尔雅的笑容,只余一片冰冷。
云归倒是微微一笑,“太子为君,若真不应,我为臣者,自然莫奈何,权当昔曰费力所救皆是白费罢。”
好半晌。向寻都未有言语,殿中一片寂静,云归耐着性子站着等。
“这三件事,我应了。”向寻看着殿中的人,心里的烦郁让他恨不能不顾一切,直接将人收归掌中。
他是不是一直都想岔了?太过顾着云归的意愿,只会让自己得不到。若是早前,他就不管不顾,直接将人要了,是否眼下他便不会如此烦郁难当?
原以为,世上没有什么是他求不得的。直至遇上这么个人,才百般不是滋味。
“你就那般欢喜楼桓之?”这话在他心里转了千百回,而今到底忍不住问出口。楼桓之就那般好?比他好了许多?
难道楼桓之就能为他不娶妻生子,一辈子只守着他一个?
云归浅笑答道,“是。”向寻早就料到他与楼桓之间不寻常。眼下坦然承认也无大碍。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让向寻觉得气息不畅,“他有什么好?”
云归微沉吟,“他便是有不好,在我眼里看来,也是好。所以他什么都好。”若论身份,楼桓之哪里比得他这个太子尊贵?若论心意,他也不见得就比楼桓之少。想到这儿,又心里微苦。
或许真是比不得楼桓之的心意。别的且不论,单楼桓之为了云归,就丝毫不给他这个太子脸面,便是从此反向,得罪未来天子也在所不惜,他就比不得。
在他看来,心爱之人要顾及,前程大事也不得轻忽。一时忍耐,或能寻得两全之计。若是到底不能两全,那暂时让心爱之人牺牲些许也无甚要紧。
或许云归所选确是对的。可他……终究介怀难过。
向寻微一闭眼,复又睁开,“去罢。允你去看一看皇长子。”
云归未料到这两件事都这般顺利,躬身告退,就离了大殿,再未有回头看一眼
由太监领着一路至皇长子所居安清宫。行礼问安后,领路太监离去,向临随口道“平身罢。”
'向身周几个宫婢使了眼色,宫婢们便轻步退离。大门由外头关闭,殿里便只有云归与向临二人。
“是老头子让你来的?”向临直接问道。
云归颔首,“大皇子聪慧。”竟一下子就猜得是刘少悟托他前来。
向临随意一笑,“似你这般之人,怎会自己要来看我?”
云归抬眼打置一会儿向临,见他脸色有些青白,身形好似比先前瘦削了些,只不知是因伤势如此,还是因局势如此。
也不问向临口中的“这般之人”到底是哪般,只道,“你师父很挂念你。”
向临一笑,并不接这话,只道,“太子竟会允你来看我?”
云归颔首,“又非是天大难事,更非伤人坏事,太子允我来,也无甚奇怪之处
“太子倒是很看重你。”向临仿似未有听见云归所说,自顾说道。
“我不过是微末之人,不值一提,太子哪里会看重我?”云归说着,觉得从早朝来至今,站得许久,两腿有些累了,也不管向临有无赐座,直接走到一边,坐下了。
“你倒是不客气。”向临瞧着云归坦然自若坐着的模样,言道,“你在太子跟
前,也是这般的?”
云归无意答这话,总归向临也不会真计较,转而问道,“你这阵子可还好?”
向临笑看云归半晌,不答反问,“你可是觉得我十分愚蠢?’’
听得这话,云归免不了一愣。好端端儿的,向临为何说这话?他可从来未有如此想过。如今的皇子中,除了向寻,怕也只有向临当得“莫测”二字了。
只是他以为,向临的性子实是不适合为太子、为皇帝。他太随意不拘,连表面功夫也不屑去做。若来日为君,必为史官或文人垢病。
且,他总觉得向临并非当真想要夺得皇位。不过是仇恨令他不甘心罢了。与向寻争斗,不见得就是野心勃勃,不过为着母亲甚至母族皆为太子母族所害,且若他不争羸了,向寻登基后必容不了他多久。
所以,一为复仇,二为保命,他没法子不去争。除非早前,他能够放下仇怨,隐于市井,再不要皇长子的身份,绝不牵扯王室。
“皇长子无论如何,也与‘愚蠢’二字不沾边儿。”云归答道。
向临仍旧是笑,“难道你未有想,我明明争不赢,却还要自入虎穴?”
云归看着向临,一会儿才道,“每人皆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我是你……我亦会入宫一争。”
昨儿他对刘少悟说,向临今日都是咎由自取,自己选择与人无尤。眼下看着向临,设身处地想想,才觉得那话未免太过凉薄。
若是真有得选择,向临哪里会愿意出身如此,际遇如此?若非母亲亡魂难安,若非母族蒙冤飘零,若非自小躲躲藏藏,担惊受怕,向临哪里会孤身入虎穴?
若换做是他,他必也要入宫的。便是不得虎子反被吞噬,也要入宫。总好过苟且偷生,不顾被害死的母亲和被弄垮的卫氏一族,只顾自身安乐。这是人该有的孝义。
向临明显怔愣了一会儿。稍后却又是笑得无所谓,“倒未有料到,你我还能有相同之处。”不知想到什么,笑意微敛,“此次进来了,我从无后悔。好歹……”还能体会父亲的慈爱。
自小不知母亲疼爱是何样滋味,但想来,对他的关心爱护必定只有比父亲多的没有少的。
云归不问向临后边未说的话,“大皇子当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保重?”向临看向云归,“你可知,我已经病了好一阵子了?”
云归微蹙眉,这说的可是他受伤的事儿?“宫中这许多医术厉害的太医,想来必能治好大皇子的病。”
“虽说我不曾多用心学医,但好歹跟着老头子多年。身子是如何个状况,便是不消太医看,我也能有感觉。便是老头子来了,怕也是……”药石无医。
或许就如无有大师所言,他本就该是寿数早尽之人。不过是因着眼前人,偷得两三年光阴罢了。若非有这些多得的光阴,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入宫,更没来得及与父皇相处。
这样一想,倒是多亏了云归。
云归有些明白向临口中的“病”,并非指的受伤之事了,若真是身子不行,也就能解释为何向临会轻易在除夕夜里被暗箭所伤了。
“大皇子不必灰心丧气。你师父是何等厉害,必能有法子。”云归言道。
向临又笑起来,“你以为,太子会让老头子进宫来给我治病?”
云归看向临笑他天真,也不恼,“天无绝人之路,大皇子当振作才是。”
“我倒不愿振作。我努力了这么些日子,拼尽全力,到底求不得,那便是我没这个命。太子登位,能容我几时?与其受他折磨而死,还不若此时因病长辞。”向临看向窗外,只见冬阳照雪,傲梅凌霜。
春曰终会到来,百花到底会开,只他,怕是熬不过去这个寒冬。
第16章 生老病死
云归听完向临这话,一时间无言以对。在生老病死面前,人能施展的又有几何?他深知向临所想极是,可他到底不能开口赞同。
总不能说一句“是啊,不如这会子死了的好”。
即便他与向临无甚交情,但在生离死别跟前,终究心有不忍。只不知今生到底为何,总要他屡屡面临他人寿尽。
向临也不在意云归说不说话,径自道,“我本以为你是个无关紧要的。未料到,你竟是能改我命数。”
云归一愣,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他哪里来那么大本事,能改他命数?有些心慌间,他想起来自己的重生。
想起来自己重生后,许多事情都再不如原样,心便乱得更厉害。莫不是……向临知晓他是重生之人?可是到底为何会知晓的?
便是亲如父母,也未曾察觉他的不妥,向临与他接触不算多,更不知他重生前是何样,如何能知晓?总不会是能算命卜卦罢?
向临瞧见云归的愣然,便道,“你可是见过无有大师?”
有了这话,云归终究醒悟了。无有大师确实厉害,当时见的那一面时,他便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怕是重生之事,也瞒不过他。
而今看来,该是无有大师告知向临,他的奇怪之处罢?只不知为何,无有大师会觉得他能够改变向临的寿数。
不过……或许这猜测也并非一点儿都不靠谱儿。他重生后,许多事情有了变化,总与他有那么些关系。那向临的命途,在冥冥中有了些变化,亦是可能的。
又想到前世时,根本未有流落民间的皇长子重回皇宫的事儿,可见向临的命途,果真是有所不同的。
若真如向临所说,是他改变了他的命数,那可是前世时,向临根本没活到能回宫认亲的时候?
可是要真能够改变,何以向临现下又不大好了?想到这儿,云归的心沉重起来。母亲和楼桓之在前世时都是早去的,难不成今生就算有所改变,也到底无法改变太多?
“我确实见过无有大师。他可还曾与你说过什么?”云归勉强定了定神,问道。无有大师有些奇妙之处,说不得会有法子破解。
向临猜得云归想问什么,微摇头道,“他虽可堪破,却无法可解。这样玄虚之事,怕是无有大师也是头一遭遇见。”
云归内心失望,“那你当真就此弃自己不顾了?”
“或许罢。今日你肯来,可见你还是念着老头子昔曰教你一场的情分的。可惜我们与你无缘。”
“如何又算无缘?若是无缘,怕是终尽一生也无缘一面。”云归浅笑答道。
“老头子托事于你,已然是为难你了。只是,我到底也只能再请求你一事。”向临看着云归稚气渐褪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还记得一年余前。头一回见这个少年,谦和有礼,即便他与老头子对他不假辞色,他也还是好脾气地说话,还用了些小聪明,激得老头子暂且收下他做弟子。
起初他并不把云归放在眼里。便是云归每每来京郊,都颇为上进孝敬,他也只当他是个有些表面关系的寻常人罢了。
直到无有大师点出云归,说他是改变了他命格之人,他才渐渐注意起他来。
人看起来瘦瘦弱弱,不堪一击,好似不过是个无用书生。哪想到展翅一飞,南下又北上,即便待人态度、举止脾性,都未曾有多大改变,却是再不能让人小觑了去。
好似从此具备内敛的光芒。不十分耀眼,只是让人一看,不得不多留恋一眼。
云归是一块上好璞玉。可惜他竟无慧眼。
“待我走后,还望你多多照看老头子。”向临此时无法再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要说眼下,世上还有什么人让他舍不得,也就是父皇和老头子。一个是生父,一个是如父。父皇已经无法救治,也只能盼老头子能得个安乐晚年。
他只是未有料到。到了了,他竟只能把这事儿托付给云归。他在如此打算时,并未预料过云归会拒绝。
不得不说,云归还算是个良善之人。比世间许多人,都要来得重情义。是他和老头子辜负了他一片心。
云归难得见向临这般正经严肃的模样。无论是宫宴朝堂,还是康健病痛,向临总是一副随性懒散的样儿。
好似天底下就未有甚大事,值得他放在心上。即便如眼下,要等死了,也是笑容懒洋洋,漫不经心。
何谓世事无常?也即是不久前,云归才与向临做了一笔交易,指了一个助力给他,以为他将要大展宏图的时候,他突然就成了病怏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