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葛歪头想了想,随后一拍手,恍然大悟的模样,道,“你是那个云归!”
云归微凝眉,他何时这般出名了?那个云归?哪个云归?“你听说过我?”
邱葛连着点了几下头,“我听说云府有个叫做云归的,颇有才学,诗作很有灵气,且长得好,有人说像……像冰山雪莲!”一边回忆着一边说,说完了颇有成就感的模样。
前边的他听着还挺舒服。颇有才学,诗作很有灵气……心里正飘飘然间,陡然听得“冰山雪莲”四字,就再亦飘不动了。
这四字是怎么和他的长相挂上钩的?冰山雪莲那是一种珍责的植物,可入药,百年难得一株,昂责得很,与他又有什么干系了?他好歹是一个男子,虽面容确实不够男子气概,但怎么能够拿它作比?
“想来邱兄是误听了,我堂堂男儿,怎会像冰山雪莲。”云归客套笑道。
邱葛闻言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此时桌上另一人笑着言道,“雪莲白而纯净,树型优美,花姿绰约……”
此话一出,这一桌的其他人都纷纷仔细打量云归,有几个还暗自点点头,似是颇为认可。邱葛确是藏不住心思的,有人替他解了围,证明非他误听,就又欢喜道,“是了是了,可像了。”
云归心中不欢喜,却又不能发作,到底这些是夸他之词。虽他更愿意听人说他挺拔伟岸,乃顶天立地好男儿,但自己做不来,又怎能怪人不这般看他?
前世在宫中时,多少人为了贬低他而故意夸赞他好颜色?不过是讽刺他以色事君罢了。那时他甚至想,宁愿自己貌比无盐,这样向寻不会让他上龙床,亦不会让天下人骂他祸国殃民。
云归到底苦笑拱手,向众人讨饶,“我身为男儿,实在当不得这些话,还是留待哪位倾世美人罢。”
“此言差矣,美人美人,可不止女子。”先前那道出雪莲模样的青年人,又笑着言道。
云归已觉得后槽牙有些痒了。到底是哪个,造谣生事,说出这等无趣可恶的话来?一边恨恨想着,一边强笑着道,“这位兄台有些面生,不知兄台是……”
“在下是标骑大将军府的邓昭,字亦随。”说着拱了拱手,笑容未改。
骠骑大将军邓兴抚曾为大靖立下赫赫战功,陛下封为一品大将军,只是因上阵受伤留下许多病根,不过六十年岁就已因病去世。
看这邓昭的年岁不大,该是大将军的孙子辈才是,想着亦拱手回礼,“邓兄。
邓昭显然长云归几岁,听闻这称呼亦不推辞地受了。正此时,王府老夫人在主桌那儿笑呵呵地发话,“瞧见这许多年轻人,便愈发觉得自己老了。”
“老夫人说笑了,瞧您的气色和身子骨,要说是已有两个这般大的孙儿,别人可都还不信呢。”有人笑着言道。
老夫人看看左边的向琛,又看看右边的向臻,笑得更为欢快和满足。她本以为自己此生再无子嗣,与孙儿无缘。哪知上天有眼,让她在二十七岁时,平安诞下皇子,又有做皇后的姐妹扶持她,她在后宫的日子并不十分困难。
如今她出了宫,不需做那在冷清宫殿等死的太妃,可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且两个嫡孙子分外出众,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得意开怀的?
“是啊,早听闻镇南王府两个少年人,风姿出众,而今看了,果真让我等羡慕
。若我府上的顽劣犬子,能有他们的一丁点,我就心满意足了。”又有人接着言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有识趣的人赶忙道,“不如咱们趁着这难得热闹的大好机会,来个以诗会友,看看年青一辈的才学如何?”许多人便纷纷称是。
云归看了看那镇南王及王妃,却好似在等待的模样。是在等什么?等人?又看看老夫人,仍旧笑容满面,不见其他神色。刚收回目光来,一道念头自脑海中闪过—皇上该不会来这寿宴,多半是派太子或是其他皇子来露露面,只为何眼下莫说皇子,便是圣旨赏赐亦仍未见?
这太奇怪了些,并不应该……
众人正闹得欢时,有仆人匆匆入院,又匆匆找到镇南王,躬身附耳说了几句,镇南王当下变了脸色。众人瞧见了,纷纷止了话语,又面面相觑,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仆人又匆匆退离了,镇南王站起身来,先是向老夫人拱手,随后又向众人拱手,“陛下此时病了,本王忧心陛下龙体,需立时进宫探望,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众人一听又是神态各不相同,“王爷无需顾忌我等,还请王爷入宫,代我等探望陛下……”
镇南王匆匆离去,虽离开前让众人不必因此离去,但哪还有人有心思玩乐?皇帝病中,哪个敢笑?且皇帝一病,要是病了好不了呢?岂不就该变天了?有心思的便想回去部署,好实现自个儿的野心,没心思的便想躲一躲,省得不小心遭了秧。
老夫人嘴上没说什么,但先前那欢喜劲儿显然去了许多。换谁也不想在自个儿大寿,风风光光的时候,自己儿子被叫走了,留下一群各有心思的人在眼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活活地就成了一场笑话。
王妃吩咐了开宴,精美饭食如流水一般出来,各不相同,一一呈至每席桌上。大多数人都是随意用了点,本来这种宴会亦吃不上什么,但只稍稍动一动筷子,好似连牙缝也填不上的,还是头一遭。
不多时,老夫人就说人老了,身子骨不中用,得回去歇息了,众人又连忙起身相送,随后就纷纷离场了。
云归一路回去还在想着,前世好似可没有皇帝病了的这一遭罢?一般说来,皇帝病了都是藏着掖着,不轻易让人知晓的,这次如此兴师动众,想来是病得重了,瞒不得了?到底是他重生了,许多事情都大不同了。可他没料这些事情亦会发生改变。
他不过是个小人物,怎可能因为他的重生,皇帝的身体就不如从前了?这般说来,那岂非他能够克皇帝?要是皇帝知晓了,岂不得赶紧找了法师把他活活烧死才算完?
不过……镇南王这一进宫,还能够轻易出宫来么?若他是皇帝,在病重得不容乐观时,他亦会趁大家不知晓时,先下手为强,将重要的、有可能、有资格夺皇位的,都叫进宫里头好好看着。省得在外头带了兵马兴风作浪。
太子是住在宫里东宫的,其余皇子还未到出宫封府的年纪,别的什么王爷大多死的死,或是被赶去荒凉地,皇帝这回倒是省了心,把镇南王叫进宫里后,只要有人替他好好把控住宫中和兵符,可就不需多加担心了。
其实便是向寻轻而易举可起兵造反,他亦不会轻举妄动。他向来爱惜自己的名声。就如前世时,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做了多少,照样人人称颂他英明神武,唾骂无辜大臣是祸害。不就是手段高明,会落在明面上不好的事情,他是一样不碰,背地里动手脚照样达到他的目的。
如今少了那份爱慕的心思,更觉得向寻此人真真算是伪君子了。
走出王府,正准备上自家马车回去,柳北与施渊见了他,赶忙走上前来问,“你这是打算回府了?”
云归点点头,“怎的了?”王府的寿宴已散,又无他事要忙,不回去作甚?
“你回去可有要紧事?若无,就莫回去先了。咱们任儿又有好些日子未有一道聊聊了,反正这会儿天色还早,去我那酒馆喝点儿小酒,可不就是身子里外都暖和了。”柳北言道。
云归一想,觉得倒亦是。回去除了看看医书,确实无别的事情可做。在这样的冷天里,喝两口小酒,谈天说地,确实快活。便点头应了下来,吩咐车夫道,“去青曲巷。”
柳北与施渊亦各自上了自家马车,一道往青曲巷而去。
第104章 事有蹊跷【七更】
三人话事间,天色就暗了下来,云归与施渊本欲归家,但柳北盛情留下他二人,说酒馆里的厨子最近新学了一道焖鸭子,好吃得紧,比那长歌楼的不遑多让,二人便就留下来一道用晚膳。
待得饭饱酒足,外头的天已然黑蒙蒙了,只有两旁家宅门口的昏黄灯笼,散发出些许光亮。车马不敢赶快,就驾着马慢悠悠地出巷子。直至离了那一带后,才渐有行人来往,欢声笑语,吆喝叫卖,倒亦是繁闹模样。
掀起帘子来看一看,却有凉丝丝的物事落在指尖,不一会儿便化了。竟是下雪了。不由得微仰头往天上看,雪花一点一点,几乎瞧不见,不知何处的孩童欢喜叫起来,“下雪咯!下雪咯!”
微微一笑,便将帘子放下来,将马车厢与外头世界隔绝开来。
他死的时候,亦在下着雪。雪花更大一些,天气更冷一些,天地萧瑟,他无人无物可靠,孑然一身。就只那漫天雪花,好似在送他。
自古向来是秋后问斩。独他却不同。在天牢里一直待到了寒冬。有人说陛下念旧情,不忍让他早日踏黄泉,亦有人说是因为佞幸云归太过可恨,在隆冬里斩首,那首级可以保存许久,挂在墙头上亦好以儆效尤。
无论多少人多少说法,向寻到底将他的性命留到了冬日。便是让他早些斩杀自己的折子如漫天雪花漂,他亦不需多在意。他就是有那资本,皇位在他身下牢固不可动摇。以往做缺德事,有他在前面遮着挡着,被骂的只有云佞幸一人。云佞幸死了,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甘愿为他+指染血,不顾一切。
他不过是众多蠢人之中的一个。自己尚且不自爱,向寻对他未有丝毫留恋,他亦不能全然怪了他。亦是他作践自己个儿。是他自己甘愿命如草芥,贱若野草。
只是,野草便未有喜怒哀乐,便不会觉得痛了么?就该那样被弃如敝屣,就活该死不足惜么?
手都轻抖起来。说不上恨不恨,只不过是……到底意难平。
一路神游着回了府,邓喜慌里慌张地扑过来,“公子,公子,不好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云归看着邓喜,勉力定下心神,驻足问道。
“二公子闯祸了,老爷气得要动用家法,说要打死他呢!”邓喜一脸大惊失色的模样,连带着比手画脚。
云归听得皱眉头,“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作甚要打定儿?”口上一边问着,一边快步走,“他们现在可是在前院厅堂?”
“是是是,在厅堂里呢,好似是说二公子在裔楼与人争执,将人给打了,现下那人找上门来,讨说法呢。老爷一听,脸色那个黑沉,把我也唬了一跳,随后夫人劝亦劝不动,一说要请家法,三公子就赶忙进祠堂请家法去了。”邓喜连忙言道,语调快速而急乱。
云归本就忧心,一听这话,怒火上来了,“胡闹!他一个庶子,怎可去请家法,我看是不安好心,故意火上添油,想让父亲打定儿呢!”
“可不是嘛,夫人劝是劝,而三公子的劝,看起来好似在劝说,但我听起来都觉得不对劲,他愈说老爷就愈生气,可不就是可着劲儿整咱们二公子么?”邓喜愤愤道。因着云归与云定感情好,邓喜亦一心向着云定,方才出了事,他就一个劲儿地焦急着,盼云归早些归家。
本来今日云归为了让父亲好好陪陪母亲,就自个儿去了王府,还以为二人可好好甜蜜一阵子,怎么就被坏了事!想来父亲的心情应该糟透了。
不过他始终觉得这事儿有蹊践。云定的性子他知晓,是有些不顾礼法,顺心任性而为,可到底是知对错明事理的,亦不是爱随便与人动手的人,怎么这回就与人打上了呢?
头上身上落着的些许雪花亦来不及拂去,脚步匆匆赶至厅堂,凝滞的气氛就已经感受得透彻了,看向父亲,正一脸黑沉地看着云定,喝道,“你到底认不认错!
云定跪在正中,身子板挺得直直的,低首垂眸,闻言亦不答话,只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看起来还未动上手,云归松了一口气,看向母亲,便见她忧心忡忡,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劝住父亲。向母亲点点头,又看向其他处,便见得陈姨娘与云跃站在一处,都是表面忧心眼里冒光的。再后边站着的云飞,好似躲在了阴影里,瞧不见神情。
云飞是他的四弟,是府上的四公子。亦是云府中最未有地位的公子。因着他的
母亲,是当时周边国来朝觐见时,所送的一个贡女。皇帝随手一指,就将人指给了父亲。后来用小轿子抬进府,父亲顾忌着皇帝,只好同了几次房。
不久人怀孕了,因着在孕时多受陈姨娘刁难,父亲母亲又未曾多上心,结果产子时难产而死,而云飞亦自小体弱,轻易不出来见人。事实上众人亦不大在意他是否在场,总之成日里闷在房中,便是出现在人眼前,看起来亦是病怏怏,没个好气色,难让人多看两眼。
“父亲,这事情会否有些误会?”云归定了定神,言道,“知子莫若父,定儿什么人您还不清楚么?绝不会是那等蓄意生事、仗势欺人之人。”
云锵眼神闪了闪,仍旧黑着脸怒道,“你且问问他,你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
“父亲,不知那找上门的受害者可还在?”云归不问云定,先找那据说被云定打了一顿的人。
“大公子,那受害人可是断了一条腿,让人抬着来不多时,就疼得受不了,父亲便送了大笔银子,让人回去歇着了。”云跃开口言道。眼中幸灾乐祸的神色明显之极。
“父亲,一人之词始终片面,不知那受害人口中所说,是因何让定儿打了呢?”云归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