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定此次从军出征,未有真正立功,云归也未有着急。毕竟云定眼下还小,此次权当历练一番,也无大碍。
与父亲、母亲闲聊到傍晚时分,还未有用晚膳,云定果然咋咋呼呼地回来了。
“父亲、母亲、哥哥!”
温嫒满脸喜色,“竞这般早回来了。”之前云归说云定夜里回来,眼下还未有真正天黑,云定居然就回来了。
正要让云定来用晚膳,云定却非要先去沐浴一番,三人想齐人一道用膳,也就让厨房等等再上膳食。
“我听说今儿你途经乐永楼时,被丢了手帕?”云锵沉声问道。
云归颔首,“那姑娘不慎遗落手帕在我身上,我……”
云锵打断道,“你眼下可有成亲的心思?”
早在云归南下建功出名后,家里就来了许多有意结亲的人家,温媛也一直仔细挑选,几次想要与云归分说,都被他给阻拦了。
在他看来,云归尚未及冠,又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不必要早早成亲,没得因儿女私情而误了前程。
在云归被问话弄得愣神间,温媛已经道,“哪有你这么问儿子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咱们瞧得有好的姑娘,让儿子看看大概情况也就是了。”
云归好不容易回过神,又被温媛的话弄得心里酸涩。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想娶个良家女子,传继香火?可他注定没这份缘。
本来还想今儿就给父亲、母亲敲敲边鼓,暗提一些男子相恋的事儿,眼下却也只能道,“孩儿……孩儿,还不想成亲……”他分明察觉自己声音里的艰涩。
云锵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我也是希望你能迟一些,再考虑男女之事。眼下要紧的,还是好好为皇上、为大靖效力。”
温媛却有些不乐意了,“这两件事儿又不冲突,多少人是先成家,后立业的?早些成亲又有甚不好?难道老爷你不想早日抱孙子?”
云归说不出话来。他明白父亲、母亲有多看重子嗣。可他怎么可能放弃楼桓之,转而娶妻生子,让父亲、母亲抱上孙子?
第03章 接风宴会
若是放弃楼桓之,转而娶妻生子,不止是让楼桓之痛苦,他也痛苦。既然做不到放弃楼桓之,那就只能违背父亲、母亲的意愿。
其实无论哪种选择,他都觉得心痛难当。他一心想要孝养父母,让父母无忧欢欣。可就这么个绝不算过分的愿望,他都无法做到。
他哪里算得上甚孝子?他是个必定害父亲、母亲难过失望的不孝子!
“云归这才多少岁?你这么急著作甚?”云锵蹙眉向温媛言道。
“你不比我这般疼爱云归,自然是不急了。”温媛回道,“我昔日那些闺阁好友,多少都已经抱上孙子了?也就我的孩儿还未有成亲。”
云锵和温媛一句接一句,云归只觉得这些话声越来越虚无缥缈。他犹如置身一场幻觉之中,没个着落。
皇帝下令举办庆功宴,给将士们接风洗尘。莫说云归,便是云定也在受邀之列。云锵迟行,云归兄弟两人先同乘马车往皇宫去,云定道,“这劳什子庆功宴有甚意思?”
“说甚胡话呢?这是皇上给将士们的恩典。”云归言道,“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去都不得去。”
“那就让他们去好了。我是宁愿在家中待着,也不想去宫里装模作样。”云定
言道。
“哪个要你装模作样了?你只要不失礼便好。”云归拍拍云定的肩,道。
云定长吁短叹,活似个小老头,云归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云定的性子像谁,这般不爱应付宴会。
两人入了大殿,自有太监领着他们到该去的位子上。云定眼巴巴看着云归,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云归无奈,也只能安抚一笑。
刚一落座,一道人影到了跟前,云归抬头去看,却见是向临。忙站起身行礼,“见过大皇子。”
向临压低声音道,“明曰你来京郊一趟。”
云归一怔,向临这般快就与刘少悟说好了?点头应下,“好。”
得了应答,向临也就施施然走开。云归还在设想着明日情景,眼前又落下一片黑影。抬头一看,发现是刚走那位的弟弟。
于是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得接着行礼,“见过太子。”他不是已经和向寻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向寻作甚还有事无事来寻他?
“你与大皇子……有交情?”向寻打置着云归脸上神色,低声问道。
云归明悟,原来向寻是瞧见向临与他说话,为问这事儿而来,垂首敛目答道,“无甚交情。”
向寻哪里会信。在他看来,他这千防万防到底冒了出来的大哥,是个冷漠又狷肆之人。若无交情,向临怎可能主动过来与云归说话?
还是说……向临也对云归存着不能言明的心思?想到这儿,向寻眼中一片寒意
“太子还有别的事儿吗?”云归呆站半晌,不见向寻再有话语,便出声问道。
他知晓向寻不相信他的回答,可一时半会儿间,他也没想出甚借口或说辞,也只能干巴巴来一句“无甚交情”。
其实他和向临能有什么交情?以前连表面上的师兄弟友好都未有。眼下他将被逐出师门,就更加未有所谓交情了。
要是向寻担心他站在向临一边,那完全是瞎操心。只要向寻不要惹他,他自然袖手旁观,轻易不插足储位之争。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儿。”向寻丢下这句话,也就走开了。
云归搞不明白这是一句劝告还是警告。总归不必向寻说,他也会远着向临。且他不止会远着向临,他还会远着向寻及一众皇室中人。
向寻落了座,看向对面的向临,“大皇兄来得真早。”他真不明白,传闻中温良敦厚的卫氏,生下来的孩子为何这般性情古怪。
“二皇弟来得也早。”向临勾唇一笑,漫不经心回道。
向寻听得这称呼,面色不改,微微一笑,不再接着言语。
唤他二皇弟而非太子,是有意摆他为长的架子,还是故意贬低他?要知晓,虽他也是皇子中的一员,可自从他为太子以来,下边的弟弟们都是尊称他为“太子”,甚少以“皇兄”来唤他。这向临倒好,一回宫,就处处拿大,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过一个称呼的事儿,他是根本不愿费事计较。一来显得自己心肠狭隘,有失为君风度。二来……孰是孰非,只要不是心有偏颇之人,自然都明白——是刚回来的皇长子不仅规矩,而非他对长兄不敬。
宫中饮宴,无外乎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无论每个人底下的心思如何暗潮涌动,表面上也必是和乐融融。皇帝现身不过一盏茶功夫,就交待皇长子和太子好生慰问归来的将士们。
有这么一句交待,场上大多人都明悟了。敢情这接风宴的主角不是抛头颅、洒热血,辛苦打仗的将士们,而是皇长子。
接风宴也即是皇帝特意给皇长子搭好的戏台子,好让皇长子表现表现,最好能把场上手握兵权的将军们都拉拢了。
也不怪大伙儿多想。一般来说,皇帝离席,自有太子主持。皇帝不说,太子也会知晓如何做。
皇帝还特地交待,提出皇长子,有点儿脑子的一听,也就知晓这话里,皇长子才是紧要的,太子那不过是附带的,未免意图太明显,才提了提太子做遮羞布。
或许皇帝真是老得有些……糊涂了。能坐在场上的,除了一些单靠勇武上来的武臣,大多是心有九窍之人。
所谓“遮羞布”,只会让朝臣们更生各样心思。要是皇帝直白表示,他就是偏心皇长子,朝臣们反而不会如何。
毕竟,皇帝就是皇帝。天下多少人,心都是长偏的?皇帝偏心一个儿子,又有哪个人会不识趣地指着皇帝骂他偏心眼儿?
可皇帝却偏偏要欲盖弥彰。是老糊涂得以为他们这么多朝官,也都是糊涂蛋?
借庆功和接风之名搭个“台子”,让皇长子多多接触朝臣是好,皇帝若是不吩咐不交代,这事儿也就没那么在明面儿上。
偏偏皇帝好似怕将要及冠的皇长子不懂,还要暗示叮嘱一番,眼下朝臣都暗里盯着皇长子,瞧他如何动作了,皇长子还能堂而皇之地来招揽人?
向寻心里是有不快。但同时也有些幸灾乐祸。皇帝向来不甚疼爱他,也不甚疼爱其他皇子,他以为皇家无亲情,皇帝与皇子之间,本就是无亲情可言的。
直到向临这个皇长子出现。向寻才明白,皇帝不是未有作为父亲的慈爱,只是他的慈爱,只会给他心爱女人的孩子。
他也为此而难过过。但不过一会儿,他也已经释怀。既然父子亲情求不得,就该放手弃之,只要能保住太子之位,再顺利登基,向临便是有皇帝疼爱又如何?到底是成王败寇。
向临是个不寻常的人。所以做事也不同常人。常人遇到这样状况,必定暂且安分不动作。
可向临偏偏好像一切都无大碍,好似完全不察觉底下众人心思,也不觉眼下有丝毫不妥一般,当真就站起身来,举起酒盏,“此酒一谢诸位为大靖耗心劳力,二谢诸位将士保大靖疆土,扩大靖版图,三谢大靖太平,众可同乐。”
就算大伙儿各存心思,但皇长子一脸淡定地先表了态,他们怎么可能稳坐不动?自然是纷纷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高举酒盏,随后一道以袖虚掩,饮尽杯中酒。
向寻见此情景,愈发觉得向临此人不好对付。他先前费了多少心力,想要防着这么个皇长子现世,奈何天不从人愿。
罢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不从,我亦取之!
“皇兄既表心意,我身为太子,更不该冷待了诸位于大靖有功之人。”向寻缓缓站起身来,风度翩翩,笑容和煦怡人。
因着先入为主,一般人都会觉得太子更加像一个“太子”,又有许多本就一心倾向太子之人,因而太子发话,场面登时与众人方才应付式的模样不同。
有连忙谦虚的,有连忙夸赞太子的,有连忙说吉祥好话的,一时间,竟是众口纷纷,冷冰冰的大殿有了一股热闹气氛。
有些心思多的,自然暗里偷看向临是何种反应。结果却见向临依旧摆着散漫不经意的模样,颇有些虽在尘世,但尘世万物皆不入眼的姿态。
第04章 纠缠不休
见得向临如此,好些人便愈发倾向太子。太子礼贤下士的模样,不比这么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皇长子,更让人心生好感?
太子在其位上八年有余,勤政爱民,孝顺有礼,这些都是上至一品朝官,下至市井百姓,都有目共睹的。
而一个横空冒出来的皇长子,虽占了“长”的名头,但就这么副不羁随性的样儿,怎么和太子相提并论?
云归在殿下也是暗暗寻思。照理说来,向临不是个蠢的。就算真是如此眼高于顶,也不该明明白白表现出来。
这样于他有何益?不是更衬得向寻如温润君子?
还是说……向临以为,如此直截了当显露缺点,反而能让人觉得他真实不作伪?便是真能有这样效果,也必是微乎其微,得不偿失。
向临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他突然觉得,皇室中人,果然个个复杂,一个向寻已经心思莫测,一个好似并不比向寻聪明的向临,却也不是好琢磨的。
算了。何必管这些皇子们在想什么,总归他好好护住家人和爱人便是,其余的,他实在不必要费心。
但愿明日去京郊一切顺利。也不知刘少悟见了他,会是怎么个态度。不如……将明日要去京郊之事告诉楼桓之。
楼桓之虽知晓他跟人学医术,但一直知之不详。干脆今晚托盘而出,也让楼桓之明日警醒着,免得自己真有了意外,楼桓之也救之不及。
云归一边神游,一边冷眼旁观着眼前宫宴。直到向寻走下高台,手执酒盏到了他跟前。
“此次与我饮一杯?”
云归站起身,飞快看一眼四周的人。果然大多人都注意到了他这边,看了过来。心里寻思着向寻如此高调来到,究竟意欲何为?
仍是想给云府打上“太子党”的标志?还是想做别的什么?
看似恭敬,实则瞽惕地后退半步,拱手垂头,“微臣,不敢受领太子厚爱。”
“不过想与你饮一杯酒,你至于退避三舍,避之不及?”向寻蹙着眉头,低声
言道。
云归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带有三分冷意,“太子乃千万人之上,既有替皇上分忧的重任,又有心系百姓,为民解忧的重担,微臣如此微末之人,如此值得太子亲来,只为一杯酒水?”
向寻捏紧了手中酒杯,这是暗讽他心思不纯,绝无可能仅为与他饮一杯酒,而是别有动机?可他眼下,确实只是想与云归说几句话,一道饮酒罢了!
总归,今日这宫宴的主角,并非他,他大可冷眼旁观!他自信今晚便是不出手,向临也捞不到好处去!
只是云归这两片唇上下一动,委实如刀子,可割人心!
紧接着心思一动,整个人复又平静下来,“从一开始,你就对我有偏见,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究竞是何处惹恼了你。”
云归微偏过头,并不想接这话。不知晓楼桓之是否亦在看着他,会否因向寻在此停留不去而心生不快。若真是如此,当真不值。
“如今我觉得,或许我真的是欠了你。或许我当真是负了你一生,当真是害你不得自由身,害你沦为我的刽子手,害你声名尽污,害你……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