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知年叹着气,也反手握住姜七娘的手,温声道:“娘,当初您怀我时,也极为不易,甚至差点丧命,您可曾想过放弃我?”
“……”姜七娘语塞。
“娘,我与您是一样的啊,这是我的宝宝。”
姜七娘悲从中来,伏在祁知年的手臂上,大哭出声,范嬷嬷也跟着哭。
黄连出来劝道:“姜娘子你放心,知年兄与你那时又不同,他的身体很健康,底子甚好,我每日都替他把脉,他的心态也调整得非常好,再过十来天,我们便能靠岸,到乡下找个安静地方待产,有我坐镇,决不会有事!请你相信我!”
姜七娘还能说什么,再不信,再担心,又有何用,仅看祁知年一脸坚决便知其意。
姜七娘也是这时才明白过来:“你将来还会回去的,是吗。”
“……”祁知年也觉得有些对不住母亲。
姜七娘低头流眼泪:“我就是怕他要负了你,他,太深不可测,岂是你能降服的。”
在一旁看着的黄连有心想说几句,姜娘子当真小看祁知年了!
祁淮那是被祁知年吃得死死的!
只能说姜七娘对祁淮的固有印象太偏太深,完全无法想象。
其实别说是姜七娘,便是黄连也绝不会想象得出祁知年与祁淮私下里相处时,祁淮有多小意,又有多宠着祁知年。
因此当路途中的祁淮得知祁知年跑了,他先是愣住,才反问一句:“你说什么?”
侍卫一路快马赶来,马都不知道换了多少匹,满身灰土,就这般,也用了六日才追上祁淮,他小声道:“祁小郎君跑了……”
“何为‘跑了’?”祁淮再问。
侍卫从怀中取出封信,递给祁淮:“这是长公主的亲笔信。”
祁淮皱了眉头,立即撕了信封,取出信来一目十行地看完。
一旁的赵初瑾再忍不住,走来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来寻你。”
祁淮示意侍卫先下去,转了身,沉声对赵初瑾道:“姜七娘已经知道我与祁知年的事——”
赵初瑾大惊:“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怎不知此事?!”
“姜七娘知道后昏迷许久,这事儿我一直瞒着祁知年,但是祁知年如今已经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他知道后又如何?!”
“太子要将赵芜嫁给我,清宁伯上门去炫耀——”
再次不等祁淮说完,赵初瑾愤怒地拍了一下身边的树:“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那如今又是什么个情况?!”
“不知姜七娘是如何与祁知年说的,祁知年兴许是误会了什么,跑了。”
“…………”赵初瑾怔了怔,急道,“他一个小孩子,就这么跑了,如何保证安危?祁狗!你到底是怎么保护祁知年的?!枉我如此信任你!!祁淮老狗!”
祁淮也很气自己。
可是又有哪对深陷情海的爱侣,会成天派人盯紧对方,就怕对方要跑的?
这不就成了看犯人?
他们俩好好的,情投意合,临走前祁知年还说在家中等他,前几日的信里也告诉他,窗前的海|棠开了,还说下次的信中就会附上亲笔画的海|棠,他便是脑抽了也不能想到祁知年竟会突然跑了!
赵初瑾再骂他:“都是你在外头惹的风流债!若不是赵芜那个小丫头,祁知年能受这份气?!姜家早就该踩下去了!”
祁淮全都认下,点头认错:“都是我不对。”
“现下如何是好?!”
长公主在信中说的几乎都是祁知年的事儿,但太子突然这么干,他母亲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又叫来那名侍卫,沉声问:“如今京中如何?你将这些日子的事,挑重要的,说与我听。”
“是!!”
侍卫将这些天长公主与太子之间的事尽数道来,尤其是祁知年走后,长公主果然拿出先帝给的圣旨,要求太子撤去赐婚旨意,太子更是要与长公主作对,不仅把姜三娘接回来封了贵妃,还又把清宁伯恢复成清宁侯,甚至强行要姜七娘与祁知年进宫拜见。
多亏长公主在外瞒着,才没叫太子发现祁知年他们已经跑了。
总之,太子与长公主已是水火不容的架势。
从前那般讨好长公主的皇后,如今也与她不对付,甚至以太后之名叫长公主进宫,想要叫她学规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对母子一朝翻身,又仗着祁淮不在京中,完全是为非作歹。
听到这里,赵初瑾直接道:“我是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怕死!我们才走了一个月而已!他就敢这样得罪人!”
祁淮则是全程平静地听完侍卫的话,侍卫拱拱手,暂且退下。
赵初瑾用胳膊肘推推祁淮:“祁狗,怎么着?你是怎么想的?我先说,这口气,哪怕你能忍,我也忍不下去!”
祁淮不说话。
“问你话呢,祁狗!”赵初瑾再推他。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赵初瑾眼睛一亮:“我反正是听你吩咐,我封地上也是有几千兵力可用的,这些年被我训得也很不错。”
“好,你先回封地,等我去找你。”
祁淮说罢,竟是转身便要走。
“你干什么去!”赵初瑾拉住他。
“我去找祁知年。”
祁淮推开他的手,上前翻身上马,话也没有再丢下一句,纵马便跑。
跑了几十步,他又倒退回来,跑到赵初瑾面前,他也不下马,朝赵初瑾伸手:“那东西给我。”
“啥玩意儿?”
“你那天说要拿来试我的东西。”
赵初瑾都愣了愣:“不会吧?你来真的?”
“拿来。”
“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那玩意儿很玄乎的。”
祁淮不悦:“少啰嗦,拿来。”
赵初瑾还有些犹豫,祁淮眼看着就要下马来抢,赵初瑾只好从怀中拿出个密封的小陶罐,刚拿出来,祁淮便一手抢去塞进袖中,转身便跑。
“喂!”赵初瑾追上去,一会儿祁淮人就不见了,他只好又暗自骂几句,转身便道,“都起来,别休息了,这就出发,随本王回封地!咱们干一票大的!”
“是!!!”
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轰隆隆”离去,原本还挤得满满当当的小树林霎时就只剩飞鸟两三只,偶尔掉落几片树叶,更显寂寥,就连那些树仿佛都不适应这突然而来的静谧。
赵初瑾继续向西,祁淮则是疾驰向东而去。
半路上,祁淮收到侍卫们放来的信鸽,他拆开纸条看,得知祁知年他们是要去往江南,行的还是水路,他火速往着正确的方向而去。
祁知年他们此时已到徽州,再有两三日便能到平江府。
坐船的这些日子,祁知年早已适应,只要不闻鱼的味道,吐的时候倒也不多,肚子还是不太显,可能也是因为他太瘦的缘故,这点他随了他娘。
姜七娘当年就是怀了九个月时,穿着宽松的衫袍,也看不出来她是个孕妇。
黄连也说,孩子小一点,到时候对祁知年的身体伤害也能更少。
祁知年还是更担心小宝宝的身体,他是希望宝宝能够吃得胖些,可他怎么吃都不胖,这也没办法。
姜七娘也是为母则刚,为了照顾祁知年,这段日子她竟然再没有晕过,每日亲手给祁知年做些羹汤,还给小宝宝做些小衣服、小披风与虎头鞋、帽,每天忙得兴致冲冲的。
祁知年依然嗜睡,本也担心祁淮知道他跑了的反应,却因为实在太困,他渐渐也分不出心力想更多的事,只想把肚子里的小宝宝照顾好,让他平平安安地出生。
侍卫们每天窝在船上,每天也无法离开,也有些侍卫是已经娶了妻,家里生了孩子的。
有几个看这架势,倒也在心中嘀咕,看这模样,怎么是谁怀了孩子?
可又是谁能怀孕?
船上就这么几个人,偶尔看到姜七娘与祁知年站在甲板上吹风,母子俩都是瘦条条的,看谁谁不像。
他们也很迷糊。
这天,他们的船进了江南东路的水域,祁知年躺在船舱里睡得正香,便是河边沿途的叫嚷声也没能将他吵醒,姜七娘守在他身边做针线,范嬷嬷则搬了个小杌子坐在甲板上剥莲子,打算等会儿给祁知年做莲子汤羹吃。
他们都是和气人,船夫娘子与范嬷嬷闲闲地搭着话,也顺手帮她剥莲子。
两人正说得有趣,忽听前方传来嚷嚷声,他们的船也渐渐停下,船夫娘子站起身往远处眺望,嘀咕道:“前头的几艘船都停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我去问问我家当家的!”船娘立刻去问船夫。
范嬷嬷往船舱里看了眼,竹帘后,姜七娘还在安安静静地做针线,想必祁知年并未被吵醒。
她便也继续低头剥莲子,剥了十来颗,船夫娘子回来:“说是前方有江湖人士起冲突,大家伙儿不敢上前,就都停下了。”
范嬷嬷也很好奇:“还真有江湖啊?”
“嗐,这世上什么没有呢!就连采花大盗我也见过呢!”
“哦哟!”范嬷嬷觉得很有趣。
船夫娘子便继续帮她剥莲子,顺便说起行船途中见过的趣事。
偏偏,他们不上去找麻烦,麻烦反而要来找他们。
很快便有艘乌篷小船行到他们的船旁,船头站了个颇有些流里流气的年轻男子,指着他们的船便道:“小爷我要征用你们的船,还不给爷下来!!”
侍卫们立马就围了上来,冷笑:“这是哪里来的爷啊?!我们还没自称爷呢,还不给爷滚——”
那船篷里却是又走出个蒙面人,抬头往他们看了一眼。
他们集体地瞪了眼睛,再不说一句话。
那人说了句:“我替少东家上去探一探。”
说罢,他便直接跃上他们的船,范嬷嬷这才慌得赶紧起身:“这是做什么!”
船夫娘子也喊道:“我们的船是在官府里挂了号的,你们不能如此!!”
范嬷嬷着急地回头喊侍卫们:“小哥们,你们快啊!”
方才船夫娘子正与她说到什么采花大盗,这人蒙了个黑面巾,可不就是那打扮!范嬷嬷想到这里,心更慌。
那人却已经径自往船舱内走去,船夫娘子没能拦住,范嬷嬷又叫几声,侍卫们竟然还是不动,她扑上前去:“你这个采花贼!你给我站住! 你——”
蒙面人同样回头看她一眼。
范嬷嬷顿在原地,这采花贼的眼神怎的如此熟悉……
蒙面人已经弯腰进了船舱,范嬷嬷回过神,冲上去再拦:“使不得,使不得,国公爷,使不得啊——”
是的,她已经认出那人是谁。
范嬷嬷是慌得不行,国公爷竟然追过来了!这又是要做什么!
范嬷嬷追进去,惊醒正在做针线的姜七娘,“怎么了,嬷嬷。”,姜七娘也赶紧起身,范嬷嬷急道:“采花贼!不是——”
范嬷嬷太紧张,说错了话。
姜七娘转身,看到蒙面人,又听说是“采花贼”,吓得就抖着手拿起桌上的剪子,祁知年还在船上呢!
她立马将剪子对准蒙面人。
蒙面人扯下面巾。
竟然是祁淮!!
却也没有比采花贼好到哪里去!
姜七娘下意识地又要晕,又想到身后的祁知年,她强撑着上前挡住祁知年,抖抖索索地问:“国,国公爷,您,您怎么来了……”
抖归抖,她手中剪子还放在身前,依旧对准祁淮。
祁淮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自己竟比采花贼还要吓人。
祁淮先往她身后的祁知年看去。
姜七娘再往前挪一步,试图再遮住祁知年的脸。
却还是晚了一步,船中这样的动静,祁知年慢慢醒来,他迷糊地问了句:“娘,怎么了……是要吃饭了?”
他揉着眼睛,想要起身,渐渐察觉不对,他睁开眼睛,先是看到如临大敌的姜七娘,再顺着姜七娘手中剪子对准的方向往外看去,与祁淮对了个正着。
他吓得立即起身,姜七娘吓得扔了剪子去扶他:“你慢点!”
祁淮也吓得赶紧上前:“怎么了这是?可是生病了?”
祁知年立马闭嘴,姜七娘也跟着闭嘴,祁知年是怕被祁淮当怪物,姜七娘也怕祁淮把祁知年当怪物,要杀了祁知年——是的,祁淮在姜七娘心中从来是这样一个形象。
看这母子俩的样子,祁淮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点。
“身上可有不适?还是嗜睡?黄连呢?怎么不在?不是说一起来的?”
祁知年小声道:“……他先行一步,赁宅子去了……”
“哦,打算住在哪里?身上带的银子够不够使?”
“……够的。”
姜七娘一边哆嗦,一边迷茫,这怎么跟拉家常似的?
祁淮不是来杀人的?
祁淮回身看向范嬷嬷:“还请嬷嬷先出去,在门外守一守。”
“好,好。”范嬷嬷也抖抖索索地,先出了门,尽职地守着。
她刚在门边站定,便听船舱内传来姜七娘的惊呼,她唬了一跳,回身看去,祁淮竟然在给姜七娘作揖!!!
范嬷嬷吓得差点要一起惊呼。
除了当年花园里,姜七娘从未与祁淮如此面对面,更别提祁淮还给她行礼,她又差点吓晕过去。
祁知年扶住她,看着那样的祁淮,知道这是为了自己,心中酸酸的,也有些甜,他小声道:“你起来啊,你干什么,你想吓晕我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