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上。”尤子卿站起身来。
即便被晾了这么久,却神色淡然,始终不骄不躁,目光平静而沉稳。
皇帝看在眼里,欣赏之余,却难免叹息。
“可知朕为何召见?”过了半晌,皇帝率先起了话头。
“臣愚钝。”尤子卿道。
皇帝闻言却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
“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庶吉士,就能搅弄风雨,未有将职,就能领兵攻打哒喇,这样文武双全之人,又岂会愚钝?”
皇帝睁眼看向尤子卿,目光虽因病气而浑浊,浑身亦不见帝王的威仪,甚至垂暮膏肓之态尽显,然而说出的话,却比箭矢还锐利。
“臣当初只是六皇子身边一侍读,所做之事,不过是听从吩咐罢了。”
仿似没听出皇帝话中深意一般,尤子卿拱手施礼,一脸被夸后的羞窘之态。
“至于攻打哒喇,亦是三皇子领兵,臣也就热血上头,一逞莽夫之勇,文武双全实在愧不敢当。”
皇帝就那么眯眼看着尤子卿,好一会儿才挑了挑眉。
“哦?”皇帝转开视线:“听你这意思,当初都是老六指使你干的?”
“六皇子身边自有能臣谋士,臣一介小小侍读,也就被吩咐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尤子卿低眉顺目。
“且臣愚钝,便是六皇子顾念同窗之谊,稍加照拂,臣也只能是个滥竽充数跑腿打杂的而已。”
“你倒是撇的干净。”皇帝冷嗤:“即便真是个跑腿打杂的,能在关键时刻全身而退,也非池中物啊!”
尤子卿一听这话,干脆跪了下来:“臣实在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你心如明镜,哪需朕明示?”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尤子卿:“既然你装糊涂,那朕便给你个明白。”
第206章 佞幸媚主
尤子卿微微把头压低了些,做出恭敬聆听之态,实则面色冷漠,好整以暇等着见招拆招而已。
“朕两个儿子为了你反目成仇,如今一个已经客死他乡身首异处,如此佞幸媚主之辈,死不足惜。”
皇帝眉宇之间冷色尽显。
“朕念在宁王和忠义侯的面上,一直宽厚容忍。如今,也该是你对这份宽厚做出回报的时候了。”
皇帝看尤子卿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朕不会赐死你,至于该怎么做……”
“六皇子通敌卖国,又不是旁人逼着他干的,与臣何干?又与宁王何干?”
尤子卿忽然抬起头来,恭敬乖顺不见,泠泠冰雪的眼底却仿佛燃烧着火焰。
皇帝眯起眼来。
尤子卿不畏不惧,直视着皇帝的眼眸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有皇上眼中的这一场兄弟反目,您的好六子早已率领哒喇单翼两国铁骑踏平京都皇城!”
尤子卿干脆站起身来。
“哪还轮得到您的那些好儿子给您下毒,更轮不到宁王这个心怀叵测的儿子求高僧为您解毒!”
“你!”皇帝惊怒瞪着尤子卿,脸色铁青:“大胆!”
“臣难道说错了?”尤子卿垂眸看着皇帝:“六皇子通敌卖国意图谋反,铁骑长入郜崇直逼卞豫,是谁九死一生守住的国门?是宁王!”
“宁王护国救驾之功,朕自然知道,可这与你有何关系?!”皇帝怒斥尤子卿。
尤子卿抻抻衣袖:“臣不才,虽无大将之风,却也上阵杀敌挥刀砍下过敌军首将头颅。”
皇帝没说话,看着尤子卿,满脸都是被冒犯不敬的阴沉。
尤子卿笑道:“若这便是佞幸所为,那这边关将士,满朝文武,怕是没几个干净的,毕竟良臣如宋丞相,忠义如六皇子,坟头草都长出来了。”
皇帝捂着胸口:“反了反了……”
“皇上声称只爱先皇后,却是让她含冤而死。”尤子卿缓缓打断皇帝:“如今还要亲手送她儿子心爱之人去死,如此大爱,还真是讽刺至极,先皇后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被皇上爱上!”
“尤子卿!”皇帝目眦欲裂,浑身颤抖怒指尤子卿:“你敢对朕不敬……”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想要尤子卿的命,堂堂正正赐上一杯毒酒,我都敬这份担当!”
尤子卿转身走到桌前坐下,看了一眼听到动静进来的冯公公,冯公公就悄声退了出去。
“可惜皇上似乎好像只会这一招,除了欲加之罪毫无新意。”
尤子卿说的口干舌燥,倒了杯水顾自喝下:“便是想要赐死臣,还怕坏了父子情分。”
“尤子卿,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皇帝被气得不轻,半晌才气喘怒喝道。
“皇上不妨试试,我倒真想知道,我死后赵祯发起疯来,赵氏王朝将如何坍塌覆灭。”尤子卿挑眉。
“你在威胁朕?”皇帝被尤子卿气的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不过一个雌伏媚主的男人,他日宁王登基,后宫三千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呵!”尤子卿嗤之以鼻。
“朕原本念在宁王的面子想要给你留份体面,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朕就成全你!”皇帝当即喊道:“来人!”
“皇上不会天真的以为,会有人来吧?”尤子卿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
皇帝等了一会儿,果然没看见人进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瞪视尤子卿:“你,你做了什么?”
“皇上还不明白么?”尤子卿站起身来:“这宫里早时被四皇子控制,如今已经被宁王反制,皇上与其操心太过,不如安心度过这为数不多的最后时日。”
“好!”皇帝终是没忍住,噗地吐出口黑血来:“真是朕的好儿子哈哈哈!”
“可不是么?”尤子卿叹道:“毕竟皇上心中的好儿子与众不同,为了不在皇上心里显得太过异类,宁王只能勉为其难,向他那些好兄弟们学习了。”
“逆子……逆子!”皇帝猛地倒回床上,瞪着铜铃大眼,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
尤子卿转头便喊:“冯公公,皇上毒性发作,赶紧让吴太医过来!”
话音落下,外头随即响起冯公公跑走的脚步声。
赵祯跟吴太医几乎同时赶到,见尤子卿好端端的站在那,这才松了口气。
但看看吐血昏迷的父皇,再看看神色古怪的冯公公,以及面色冷然的尤子卿,又觉得不对。
赵祯将一切微妙看在眼里,但碍于眼下不是深问的时候,便将疑惑压在了心里,打算等下再问尤子卿。
“吴太医,父皇怎么样了?”见吴太医给皇帝把完脉眉头紧锁,赵祯问道。
吴太医看了眼尤子卿,到嘴的急火攻心给压了回去,起身拱手道:“皇上毒伤肺腑,虽然大部分毒已经解了,可余毒未尽,依旧会对身体有损,是以才会如此。”
尤子卿闻言挑了挑眉。
赵祯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两人,见吴太医拿出针灸布包,便拉着尤子卿去了外殿。
“父皇可有为难你?”瞧着四下无人,赵祯拉着尤子卿坐下,压低声音问道。
尤子卿也没瞒着赵祯,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差一点,护心丹就派上用场了。”
闻言,赵祯神色一紧。
尤子卿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别紧张,我不是好好坐在这么。”
顿了顿道:“不过由此可见,遗诏确实应该是传位于你,否则犯不着对我动手。”
赵祯后怕地将尤子卿抱进怀里:“还好你没事。”
“你这话若是让你父皇听见,他能再气晕过去。”尤子卿话是这样,脸上却并无心虚愧疚之色。
皇帝为了所谓朝局社稷,想要他的命,他能理解,但欲加之罪颠倒黑白,污蔑赵祯就不行!
他尤子卿谋朝篡位,剑刺垂帘听政的陈太后,挟持幼帝,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没做过?
不过是忤逆个半死不活的皇帝,又怎样?!
想到皇帝那些话尤子卿就生气。
这皇帝于家国大事上还行,跟先祖皇帝没法比,但也勉强算是一朝明君,可在某些事情上,却昏聩卑劣至极。
而这些皇子里,最像他的就是赵戟。
第207章 宁王真是好大的威风
经吴太医一番医治,皇帝醒了过来。
但却不能说话了,甚至脖子以下都不能动。
这可吓坏了吴太医,慌忙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赵祯皱眉:“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这样?”
“回,回殿下,皇上这……应该是中风……”
“什么叫应该?”赵祯脸色一沉,当即转头吩咐冯公公:“把太医院众太医都叫过来!”
而众太医看过后,得出的结果跟吴太医一致。
一时间,太医们跪了一地。
赵祯自然不会因此就迁怒这些太医:“都起来吧,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务必全力医治父皇!”
赵祯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喧哗。
“何人在外喧哗?”赵祯皱眉侧目。
冯公公忙出去查看,片刻后回来:“禀宁王殿下,陈贵妃携十二皇子求见,四皇子等诸位皇子也在。”
“哼!”赵祯眸色一沉:“他们还有脸求见?”
尤子卿一听眸色一闪,转头问道:“下毒一事有眉目了?”
“嗯。”赵祯点头:“我出去看看。”
尤子卿看了眼床上除了瞪眼喘气什么也做不了的皇帝一眼,转身跟着赵祯走了出去。
两人出去时,正好就撞见陈贵妃扬手给了拦她的侍卫一耳光。
坚硬华丽的指套尖划破皮肉,侍卫脸上顿时就多了一道血痕。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阻拦本宫?!”陈贵妃娇喝道:“让开!”
陈贵妃推开侍卫,转头看到赵祯两人,冷笑一声停了下来。
“宁王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陈贵妃转身从嬷嬷手上接过熟睡的十二皇子,作势轻轻拍了拍。
“自打宁王回来,这承干宫便被重兵把守,把一众皇子公主拒拦殿外,也不知是何居心?”
质问完赵祯,也不等人回应,便抱着孩子顾自垂起泪来。
“可怜我们十二皇子,想父皇想的睡不好吃不好,却连他父皇的面也见不着!”
任凭陈贵妃疾言厉色还是美人垂泪,赵祯皆是冷眼视之,见差不多了,方环顾一众或成年或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嘴角勾起冷浅的弧度。
陈贵妃见说了这么多,赵祯不反驳也不让路,当即抱着孩子就想硬闯,然而刚要上台阶,就被左右两边侍卫横剑拦下。
陈贵妃脸色当即就是一沉:“宁王殿下莫不是要挟君逼宫不成?”
“好一句挟君逼宫!”赵祯冷嗤一声,喝道:“把毒妇陈氏,四皇子赵麒给本王拿下!”
随着赵祯一声令下,侍卫当即便一拥而上,分别将两人剑架肩头给扣押了下来。
一切发生不过瞬息之间,不待众人反应,情势已然逆转。
也是这时大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仅仅几天时间,这皇宫就已经被赵祯尽数掌控。
雷厉风行的手段,让在场之人无不心惊骇然。
五皇子七皇子对视一眼,当即把头压得更深,生怕下一个被抓起来的就是自己,甚至后悔来凑这个热闹。
大家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一刻,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有赵麒和陈贵妃,惊怒瞪视着赵祯。
“你凭什么扣押我?”赵麒挣扎着要起来,却被肩头的剑挟持着没能成功,跪着喊道:“父皇尚在病中,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对兄弟下手……”
“身为皇子,却勾结后宫嫔妃毒害天子,证据确凿岂容你叫嚣?”赵祯冷冷打断赵麒:“押下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麒双目赤红:“赵祯,你狼子野心谋权篡位残害手足,你不得好……”
话没说完,一把匕首飕地带起一道劲风,擦着赵麒面颊,咚地钉进他身后一米远的树干之上。
一直未曾作声的尤子卿含笑道:“四皇子若敢骂出最后一个字,我绞了你舌头!”
赵麒:“……”
众人:“……”
赵祯眸色一凛:“愣着做什么?还不押下去!”
陈贵妃见赵麒败下阵来,一张妆容精致的脸被气得铁青一片。
“宁王这是要越俎代庖,对你父皇的宫妃下手么?”
陈贵妃抱着孩子掂了掂,突然就哭喊起来:“皇上,您这好好的为何就突然病倒了啊?可怜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竟是这般被人欺辱,皇上!皇上您出来看看啊!”
她这么一闹,怀里的孩子自然被惊醒过来,转悠着小脑袋看了一圈,也哇哇大哭起来。
赵祯一句废话也无,走下台阶直接将十二皇子抱了过来。
“天赐!”陈贵妃见儿子被赵祯抱过去,突然就疯了一样要扑过去抢人:“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丧尽天良,宁王逼宫,赶尽杀绝啊!”
陈贵妃的嬷嬷也要去跟侍卫抢人,抢不过就跪下给赵祯磕头:“宁王殿下!宁王殿下您饶了贵妃娘娘吧,十二皇子还小,不能没有母妃啊!娘娘!娘娘!”
大人嚎孩子哭,场面混乱不堪。
赵祯挥手便让侍卫将人带了下去,无视仍旧跪着的一众皇子公主,转身抱着小皇子拾阶而上。
“父皇只是病重不是病危,跑这哭什么丧,滚!”一声怒喝,不再管那些人,抱着小皇子就进了殿。
尤子卿紧随其后,看着赵祯怀里哭得小脸通红的小皇子叹了口气。